五月初八是个阳光明朗的天气,然而华贵精致的承乾宫里却关上了所有的门窗,落下了所有的帘子,只有三根淡黄色的雕花大蜡烛无声无息地烧着,将那成套的紫檀木圈椅照亮。
皇贵妃侧倚在扶手上,肤色惨白,神色倦倦,仿佛一个在阁楼里锁了几十年的精美人偶。“竟然真是太子身边的奶嬷嬷吗”
德妃坐在下首另一张圈椅里,只坐了半个屁股,上身前倾,是一种紧绷的姿态。蜡烛的火光倒映在她的白玉发簪上,也倒映在她的瞳仁中。“那奴才的干娘跟王氏是早年拜金兰的姐妹,这层关系不好找,但真要找也藏不住,”德妃压着嗓子,“尾巴都没扫干净。就是这么嚣张,就是这么堂而皇之地栽赃嫁祸,就是知道我们投鼠忌器”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嘶哑了。
佟氏呆愣愣的,目光失焦“他们有能耐,对着老大使去,为何要作践我的小四。我不曾得罪他们啊。”
德妃张了张嘴,但看到皇贵妃一脸接受不了人间险恶的样子,又把嘴巴闭上了。她垂眼,指甲嵌进肉里。
“这不能就这么算了。”佟皇贵妃喃喃地说,“太子是儿子,胤禛就不是皇上的儿子了吗胤祚就不是皇上的儿子了吗太子也就算了,太子身边的奶妈就是个奴才,怎么能踩皇阿哥头上我得找皇上要个说法。”她的眼泪簌地滑下脸颊。“他得给我个说法。”
惠妃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承乾宫大宫女墨云在屋外通禀“惠妃娘娘求见。”然而话音未落,惠妃就推门而入。
“可算是赶上了。”她笑盈盈地说。但随着宫女退出屋子,她的嘴角瞬间下滑,与阴暗的室内融为一体。“皇上午时过来延禧宫,说将六阿哥被投毒一案交于臣妾和荣妃。”
皇贵妃和德妃齐齐变了脸色。佟氏的手指都颤抖起来,满脸不可置信。
“皇上这般说,臣妾大约也就知道是牵扯到了谁。”惠妃站在烛火和紫檀木的圈椅之间,平缓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没有气愤,没有同情,甚至没有悲凉。“以那位的品性和年纪,做不出这么歹毒小气的事,应
该是底下的奴才自作主张。皇上的意思,是要保全孩子的颜面。臣妾奉旨办差,也是不得已。”
“你想怎么做”佟氏声音尖利,眼里几乎要冒火。
还是德妃更快地恢复理智,条理清晰地问“我们都只是庶母,自然不该擅自去碰与嫡子有关的人事。然而惠姐姐是怎么个章程,也该说出来让我们心里有数。”她擦擦眼角。“小六至今还躺在床上喝药,我这心里啊,跟油煎似的。”
惠妃还没来得及说话,荣妃就火急火燎地到了,门一关帕子一甩,张嘴便道“首要的是不能宣扬但凡宫里有半个字说这事跟那位有关,就是挑拨兄弟感情,咱们四个都跑不了”
她平日里半个字不多说的,此时跟吃了爆仗似的“皇贵妃、德妃,有些亏只能硬吃,谁叫老六老四将来还得在那位手下讨生活。现在揭了这层遮羞布,往后几十年还过不过了”
佟氏闻言捂着帕子呜呜哭起来“有那等现在就容不得兄弟的奴才在太子身边,往后几十年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害呢不过是太子说了一句羡慕小四小六感情好,他们就敢做出这样的事呜呜呜我可怜的胤禛”
皇贵妃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荣妃眼珠子疼,她咬牙切齿,完全不顾及尊卑理解地反问“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清楚呢皇帝发了话要遮掩,难道是我吗我要不是当头被甩了这个晦气差事,我乐得看你跟太子对上。”
“奴才命贱,一场风寒兴许就没了。”惠妃突然说。
皇贵妃佟氏和荣妃马佳氏都愣了愣,原本的剑拔弩张消散于无形。
“惠姐姐的话理是这个理。”德妃轻轻抚着紫檀木圈椅光滑的扶手,“然而毓庆宫往咱们这儿伸手,是赫舍里氏多年的经营;咱们想往毓庆宫伸手,一不小心可就被万岁爷剁了爪子的啊。”
荣妃抢着答道“那就往万岁爷跟前过了明路去。怎么说也是德妃和皇贵妃受了委屈,不能公开报仇也就算了,难道私底下偷偷处置了也不行只要这事不让孩子们知道,咱们做额娘的就算是对上下都有交代了。”
一场谈话到这里,立场各异的四个人总算都勉强点了头。
接下来的两天,承乾宫、永和宫都换掉了几个奴才,惠妃与荣妃写了妃子笺表,官方宣告此事正式告结。
中间出了一段小插曲,是太子奶嬷嬷之一的王氏染上了自打开春就肆虐在宫里的风寒,事关太子,万岁爷亲自发话将人赶快送出宫,不料当天晚上人就没了。据说太子为此连着两天茶饭不思,又是康熙带去乾清宫一起吃饭睡觉才好的。
这里面很多事,动手的人做得隐秘,又有许多人帮忙遮掩,所以被困在延禧宫里的胤禩并不知情。而被封了剧情功能的系统也没探听到全部。
小光球在已经结青果的桃树底下转圈圈,声音听上去委委屈屈的“永和宫的素尺姑姑那天带着药包出去,肯定是私下动手去了,惠妃和荣妃给的不是真相。真凶到底是谁呢”
“找不到就别找了。”系统识海里响起宿主的奶音,“我们有医学诊断模块,以后自己小心点吧。”
胤禩此时站在太阳底下打拳,光秃秃的小脑门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时不时地往下淌。但他坚持到把一套拳打完,才松懈下身型,接了杯水喝。
“主子再练两遍,今儿的课程便结了。”周平顺在旁边笑眯眯地说。
天热,师徒两个都是方便运动的短衫,很江湖人的打扮。
胤禩抱了抱拳“徒儿遵命。”
周平顺连忙也抱拳“不敢当主子这般玩笑。”
这人也太沉得住气了,逗起来一点不好玩。胤禩刮刮脸“现在太平了,我是不是可以去看望六哥了”
“明儿四阿哥请假去永和宫给六阿哥赔罪。主子若是想,后天去更好些,不见人窘境。”
这话有理。胤禩心想,他要是撞见四哥道歉现场,那好不容易稳定在56的好感度说不定就直接跳水成0。
有了一天时间的缓冲,胤禩本来在御药房搜罗了好些滋补品的,然而临到出门却被惠妃给拦下了。
“凡入口的东西不许带出去。”惠妃笑盈盈地伸出白葱似的手指,轻轻一点,“你们小兄弟来往,人到了一起玩笑就好,礼物不是必须。”
胤禩和小系统qaq,娘娘好凶。
于是八阿哥是空着手去的永和宫,作为个有基本人际交往常识的成年人,他很有
些抬不起头。
德妃却是很热情地招待他,上了各色小点心,还说“八阿哥有心了。”
她精神面貌良好,显然六阿哥恢复得不错,能吃能睡。此时正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被角,见到八阿哥进来,一双眼睛刷的就亮了。
“哈哈哈,还好你来了。额娘竟是连书都不许我看,可闷死我了。”
胤禩脱了鞋,爬他六哥床上,两个人咯咯笑着滚作一团。
“我可听说大姐二姐和三哥都来看过你了,哪里就闷了”
“他们都当我小孩子,说不到一块去。”胤祚扭扭小屁股,“在前边跟额娘说场面话的时候多,在我跟前也没个新鲜的说词。”
“你这样,哪里有生病的样子”
“那是,我自小身体好。除了那日吐得头晕,再没别的不好。但他们都紧张得不行。”胤祚说完,小眼神幽怨地看了眼他的宫女嬷嬷,小手推推,示意他们都走。
然而这些宫人早被之前那遭吓破了胆,最远也只退到门边,不肯让小主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胤祚叹了口气。“唉,不管他们,最近有什么新鲜事你与我说说呗。”
新鲜事胤禩自己都是被关了好几天。于是他便将惠妃跟荣妃查案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六阿哥的卧室挺通风的,窗明几净,几个柜子上放了小碗装的冰块,虽感受不明显,但只要静下来不玩闹便也没那么热了。
胤祚听八阿哥讲完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递了酸梅汤给他润口。
白色瓷碗里黑红色的一碗,酸酸甜甜又解渴。胤禩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他擦擦嘴角“总之,奇怪得很,什么都没说清,和稀泥似的。”
胤祚托着下巴,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我觉得是牵扯到什么大人物了。太子,或者太皇太后,或者前朝的谁。”
八阿哥眼睛眨了眨“啊”
“我猜的。”胤祚躺床上手脚摊开成一个“大”字。“哎哎,长大好辛苦啊。”他望着天青色的帐子顶,小脸上写满了孩子气的对未来的担忧,“让人胸口闷闷的。”
“六哥”
“哎呀,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胤祚一骨碌坐起来,伸出左手,笑嘻嘻地说,“小八,你不是学了医么六哥现成的病例,大发慈悲让你把把脉。”
夏天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来艾草被太阳烤卷的香气,让胤禩联想起水边摇曳的柳树,师兄采药的药篓,以及小孩子生机勃勃的脉搏声。
他从永和宫回来的第二天,六阿哥病情恶化。
五月十五,就在第一次雅克萨之战打响的前夜,紫禁城永和宫里传出哭声。年仅六岁的爱新觉罗胤祚夭折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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