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姚法祖、多弼、纳穆科几个侍卫出身的家伙充满了年轻贵胄的朝气, 于成龙稳重威严,图尔海和满丕的一举一动里带有实战部队的干练稳重,那么新进来磕头的这对叔侄就显得精神畏缩了。
那侄子已经二十六岁了, 下巴上光得半根胡须也无,整张脸就是一个圆圆的大白馒头,在阳光下还能反光嘞。当叔叔的那人年纪也不大, 三十八岁,比起侄子面色要黄上一些,脸上的油要多一些, 但依旧是个养尊处优的胖子。封建时代崇尚富态, 这两人按这个标准来说长得也不差, 然而一个抖着下巴肉, 另一个佝偻着背, 真所谓“站没有站样, 跪没有跪样”。
不是小八爷被封建阶级给同化了,即便是他上辈子见多了的底层老百姓中, 这么没有精气神, 不对,是仿佛连骨头都没有的家伙, 也难以找出几个来。
“奴奴才祝钟,见见过八爷。”
“奴奴才祝秀, 也见见过八爷。”
你们叔侄两个有必要连磕巴都磕巴在同一个地方吗小八爷已经看到了姚法祖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似乎是在对他不得不跟奇葩打交道的命运表示喜闻乐见。
小八爷也懒得纠正这两个家伙没给“八福晋”请安的事情,直接没叫起, 问话道“你二人是勋旧佐领,还是世管佐领”八阿哥就没问“公中佐领”,凭这两人的德性, 这一千多号旗民得多瞎才能推举他们当公中佐领啊,显然是只有继承制才会出这么离谱的岔子。
答话的是小白脸侄子祝秀。“我家大概算是勋旧吧”
他的路痴叔叔祝钟耷拉着脑袋装孙子,毫无当长辈的自觉。
“八爷,他俩是祝世昌、祝世荫的后人。”被康熙委以辅佐重任的图尔海解释道,“祝家兄弟本前明降将,额,孙应时案时被罚去徙边,先帝时又赦免归京。”
小八爷身处满人的舒适圈里,也就因为姐妹们的婚事而了解过蒙古的局面,对于汉八旗三十三家的情况简直两眼一抹黑。如今朝中最显赫的汉八旗勋旧,都是满人血统,比如康熙生母所在的佟氏,再比如太子妃娘家的石氏。而祝家是毫无疑问的汉人,又不是吴三桂那样轰轰烈烈当过异姓王造过反的,自然就不是皇子阿哥所熟知的了。
不过不了解祝家,并不代表就不了解祝世昌了。
“爷曾经在火器营听戴梓提起过,祝世昌铸炮名家,其六十年前所造红衣大炮,尚有三架仍在军中服役。”小八爷说。
然后就听得满丕一声冷哼“祝世昌兄弟也是良将名臣,功勋卓著,位列汉军旗三十三家之一。怎么子孙如此废物连马都骑不上去,何论铸炮你看看隔壁赵国祚,不一样是前明降将之后,三藩、台湾屡建功勋。”
路痴叔叔祝钟“呜”的一声就被说哭了,他跪在地上,头快埋到自己的胸口了。
小白脸祝秀是在京城出生了,出生时有名的祖宗都已经去世了。因此虽然屡屡被说给祖先丢人,他也没什么实感,此时不过惶惶不安地抖着他的双下巴“可可我们就是不行啊。也不是人人都是赵国祚。”
小八爷一阵无语,祝胖秀这咸鱼可咸鱼得太明显了。
“你平日里都干什么”小八爷问祝胖胖道。
祝秀半点没指望他那已经蜷缩起来当西瓜虫的路痴叔叔能给他挡刀,只自己眼神飞来飞去,肥胖的上半身都快抖下奶油来了。“我我也没做什么,就弄点吃的。”
“你自己下厨”
“没有没有没有”白胖祝秀连声否认。他否认得太快,肉眼可见的心虚撒谎。
小八爷松了口气,坐回椅子里,喜欢当厨师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没沾“黄赌毒”。“那你叔叔平日里做什么呢”
祝秀的大白脸一瞬间涨得通红,他小眼神不停地去瞟自家叔叔,然后果断将这不靠谱的长辈卖了“反正您一打听就知道了,我叔叔有心没胆,就好收藏些画本子。”
你敢不敢把“有色心没色胆”这六个字给说完整啊还画本子,什么颜色题材的画本子
满丕脸都绿了。“胡言乱语什么八福晋还在这里”
白胖胖都被骂懵了,下巴都不抖了。“啊”
云雯听懂了,还要绷着脸装听不懂。“爷,我见他们虽然没有成就,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今日是和诸位佐领初次相见,往后管教日子还长这人一直跪着是不是不太妥当”
小八爷顺着媳妇的台阶趁机结束了失控的话题。“既然福晋给你们求情,就暂且如此吧。还不快谢过福晋”
二人连忙口呼“多谢福晋”,喊完了还不敢立马起来。白胖的侄子和黄胖的叔叔对视了好几眼,才我看你抬了屁股,你看我抬了大腿地站起来,仿佛先起来的那个会被砍头似的。待到让他们坐了,更是仿佛屁股底下有百万根针在扎着他们。
“镶红旗还有一佐领未到,名叫柯起航。你们可知道”
白胖子闻言缩了缩脖子。
小八爷的目光利剑般扫过去“看来你是知道的。”
祝秀垮了表情,脸上每一道褶子都在哭诉“怎么受伤的总是我”。“我我就是昨天见到他碰巧纯属碰巧啊。”
“昨天你在哪里见到柯起航了”
“”
满丕哼一声,给祝秀施压“蓄意对贝勒爷不敬,隐瞒行踪与其同罪”
“他去城外大栅栏了”祝秀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不关我事,他常去福寿馆找兔爷和姑娘,抽着烟往榻上一躺昼夜不分,好几年了”
好家伙,男女通吃,荤素不忌。而且这福寿馆的烟远程监听着府中动向的小系统都坐不住了,丢了手里的香肠直立起来“嗷呜”一阵嚎,把人造雨林里值班的小厮给吓得不轻。
“宿主,坏了就是鸦片。没想到这个时候京城就有鸦片了”白熊系统在识海空间中喊道。
鸦片这个,小八爷恶补清朝历史的时候早就知道了。且就史书上记载这么多人染上的惨状,只透过文字都让他这个异世而来的医者痛心不已。这名叫做柯起航的佐领,若真的已经沾了鸦片,那恐怕是不能用的了。
“他祖上什么来头能保他这样”方才听到祝家叔侄唯唯诺诺没出息的应答,八贝勒都没有显出生气的样子,然而现在听了柯起航的事迹,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氛围骤变。
大家心里一个“咯噔”龙有逆鳞,这位小爷脾气再好,那也是爱新觉罗家的爷们。
满丕不拿鼻子出气了,严肃认真地回答道“柯起航是柯汝极的子孙,也是汉军旗三十三家之一。不过柯家人丁兴旺,上一辈和上上辈都有多人立下军功。这柯起航,父亲死在三藩战中,因此朝廷格外优容些。”
八贝勒的表情动都没动一下“你说了他们家人丁兴旺。”
满丕愣了愣,就听见图尔海接嘴道“八爷说的是,柯起航有的是兄弟。柯家有四个佐领,单单将柯起航放到八爷门下,自然是让八爷管教他的。”
满丕被好兄弟点拨了,一秒回神。是啊,就算要显示对烈士遗孤的宽容,这不是遗孤很多嘛,拉下去一个柯起航,还有什么柯起船、柯起舟的在后面当候选呢。“那奴才带人抓他去”
八贝勒抬手拦住满丕。“爷先说几句,等散了场之后再劳动满丕将军。又不是多么要紧的角色,何必这么多人等他一个”
好家伙,堂堂一个佐领,好歹是八旗父母官,这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人了柯起航要凉啊在场众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么一个结论。
怎么就惹得这位爷如此生气呢难道是因为兔爷和姑娘的事对了,八爷对待八福晋一心一意是满京城出名的,这洁身自好的人,讨厌贪花好色之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大家自省着自己的个人作风问题,后背都脱离了椅子背,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小八爷,就连一直低着头伪装西瓜虫的祝钟也不例外。
“诸位来我门下,自然是想谋些前程的。我虽不是什么有大前程的潜龙,但给自己人助把力还是可以的。接下来分配差事给你们,或者去旗下挑人做工,都会有的。至于能不能高升,那就看诸位在差事上的表现了。”
画下大饼,安了各人的心,按照流程就到了说规矩的环节。
“八旗佐领与旗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首要的忠心二字,我就不再过多叙述。
“于各人品行上,本朝禁止官吏赌博、女票女昌,还请诸位牢记,也要约束家人。因为我是学医的,这里再加一条,不得去碰阿芙蓉、道家仙丹之类的。色、赌、毒三者,迷人心智,沾者动辄毁亲灭祖,就连家人都照顾不好了,又何谈为朝廷分忧呢与这三者相比,字画珠宝、蛐蛐公鸡、美食佳酿,都不过是小疾罢了。”
果然,好色、抽大烟,柯起航连踩八爷两个雷点啊,就差赌博了。
“谨遵八爷教诲”众人齐声高喊,用音量表达了他们跟“黄、赌、毒”决裂的态度。
因着柯起航的引子,好好一场给八爷新婚道贺的仪式,变成了训话会。云雯心里有些愧疚,专门给这些佐领的回礼中捎带了好果子好茶和每人一根羊腿。
满丕和纳穆科草草吃了些酱牛肉填肚子,就带着八爷的信物去城外逮人去了。
按照小八爷的意思,他还在新婚中,不想大张旗鼓换佐领,但是证据稍纵即逝,总要先抓了现行,控制了人证才好。就先将人以做客的名义关在府中,口供签字画押,则将来是处置也好,拿捏也罢,都有依据。
最重要的是,满丕是康熙老爹的人。事情先让皇帝爹知道,但凡里面有什么不妥当也有老爹帮忙兜底。
处理完了连佐领会议都不来的刺头儿,就轮到了祝家的废物叔侄。“你二人身体有些虚胖啊,恐怕于岁数有碍。不如在府中多住两天,跟着姚循之锻炼一二。”
祝秀的白馒头脸一下子就皱成了包子。“锻锻炼”
祝钟的黄馒头脸也成了个黄包子。“我我们家中还有事。”他难得说了个长句子。
“哦有什么正事说来听听”
祝钟闭嘴了。叔侄两个被家丁带下去的时候仿佛两颗茫然的土豆。
佐领们散得差不多了,于成龙临走前还关心了一下姚法祖一个小年轻能不能搞定祝家叔侄。也不知姚法祖是如何说的,于成龙走之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对于不近人情大清官来说已经是难得亲切的表示了。
“辛苦了吧。”小八爷拉起小媳妇的手,“这些人就是不省心。快换身松快的衣裳,我带你去附近逛逛,你是想去茶馆听说书呢,逛成衣珠宝铺子呢,还是看风景呢”
“何必跑这么远”云雯抿嘴笑,“光这府里的枫叶还没有看腻呢。”
小八爷点头“也好,都听你的。”
他们手拉手从枫叶亭出来,就撞见姚法祖提着羊腿过来。“哎呦,这给个生羊腿可怎么办我又没带厨子过来。”
“那便让府中的厨房帮忙煮了,多大点事儿。”小八爷顺嘴道。
随着他的话音,就有小厮过来接了那根羊腿。
姚法祖大爷一样将双手往脑后一叉“我喜欢红烧的,加点辣子。”
小厮“哎。”
“八爷,八福晋,等会儿一起吃羊腿啊。”
小八爷琢磨着,怎么省晚饭钱的方法又增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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