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十岁的冬天

    从前诸葛亮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今康熙是出师未捷身先病。嗯,没有诸葛亮那么悲壮,反而有这么点滑稽的色彩。反正康熙自个儿是没脸。他这场高烧来得突然, 起因不明, 但因为有太医院陈斌跟在身边,也不至于像京城谣言传的那样,严重到危及生命。

    然而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亲征的时候病了, 那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就有些微妙了。就好像康熙是被葛尔丹给吓生病似的。

    所谓危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说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了。

    于是圣驾回銮的时候,整支队伍都因为康熙的心情而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而让困在天字第一号的地主大院里的八阿哥胤禩来看, 这一年的秋季一开始,就诸事不顺。先是太子探病, 被冷着脸的御前侍卫给遣送回来的;紧接着被遣送回来的三阿哥,看上去像是被吓破了胆,一连在屋里躺了两天, 听说就连三阿哥院子里那颇受宠的侍寝宫女都吃了闭门羹。

    二大爷和三大爷的反应,已经让底下的弟弟们开始惴惴不安, 紧接着回京的汗阿玛则正印证了他们的猜测。这条大龙发脾气了,连带着天上都开始接连下暴雨,南方好几个地方都传来水灾的消息, 去年刚祭祀过的大禹陵都被淹了。偏之前闹旱灾的湖北还依旧旱着。这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都什么事

    再接下来,日食了。整个京畿地区都能看到的日食。

    这要放在从前的朝代,妥妥的上天示警, 要下罪己诏的。不过到清朝好歹还是有些进步的,在经历了几百上千年的天文学发展之后,如今的高层基本知道这是自然的天文现象了。还在养病的皇帝下诏书安抚臣民,说今天日食钦天监早就算出来了,跟上天的意思也没什么关系,让大家不要惹是生非。

    这边的日食事件刚刚平息下去,战争前线的不幸消息就传到了京城。

    话说原本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各率一路大军去夹击葛尔丹。然而茫茫草原上敌人的踪迹哪里是那么好找寻的谁先碰上都是听天由命的事。结果是裕亲王福全在乌兰布通率先遇上了葛尔丹的驼城。

    所谓驼城,是把几千上万只骆驼四肢束缚,在其背上架湿毡箱子,绕在军队外围形成防御工事,就仿佛城池一样。把骆驼绑起来就能驻扎,松开骆驼就能移动,这样的移动堡垒是葛尔丹的创造,他犹为得意,命名为“驼城”。

    当时葛尓丹三万人,福全部也是三万人。虽然清军的火炮数量多一些,但葛尓丹的鸟铳更先进,防御能力更强。只从面板数据上看,双方赢面五五开。

    但真正打仗起来,可不是光看数据的游戏。葛尓丹是身经百战的成熟将领,跟兄弟打,跟侄子打,跟其他蒙古部落打,跟回部打,跟俄罗斯人打什么没经历过而清军这边呢,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福全加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大阿哥胤禔。

    结果会怎么样,就不用多说了吧。

    其实整个战况复盘下来,福全已经尽了他的全力了。没有冒进,稳扎稳打地骚扰,努力等着东路的常宁部和更东边的科尔沁和盛京部队来大决战。然而福全派出去骚扰的骑兵,冲阵毫无章法,就是一波一波地送菜。

    这就是基层将领缺乏智慧的表现了。指挥得没有细节,时机、地形、天气的把握全无思考,给士兵的指令也不明确,什么时候射箭什么时候冲锋一团糊涂账,这要是都不死人,是瞧不起准噶尔大汗吗

    反正几波接战下来,折损的人数着实让福全心肝儿颤。甚至,连佟国纲都死在了一次冲锋当中,被来自驼城中的一颗子弹直中面门,被部下手忙脚乱送回大营的时候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当副官的大阿哥当时火气就上来了,直嚷嚷着他要亲自带队冲锋,非把驼城冲散不可。吓得福全连忙拦住这个小祖宗,同时下令再不许冲锋了,改用火炮轰击驼城。

    于是这两个游牧民族的战争直接进入了热武器阶段,互相缩在营地里轰击火炮,互射鸟铳。因为大家都熟悉火器这个东西了,指望着某一方被“天雷地裂的伟力”吓破胆而溃逃是不可能的了,被吓到的只有草原上的兔子和野鸟。百分之八十的炮火打偏落在草原上,将乌兰布通附近的自然风光给祸祸了一遍。

    如此持续了三天,葛尓丹一方先弹尽了。这是国力后勤的差别,但可以用战争智慧来弥补。所以葛尓丹当即派了个喇嘛当使者去求和。前脚使者离开驼城,后脚葛尓丹就脚底抹油开溜,也不管那喇嘛的死活了。

    而福全这个老实人接待了使者,去信问康熙意见。到底接不接受葛尓丹的投降呢皇帝你拿个主意呗。

    康熙拿个屁主意,那龟孙早跑了

    福全傻眼jg

    而这个时候,其他方向的部队还没有赶到地点呢。

    康熙二十九年的一征葛尓丹就此落下帷幕,史称乌兰布通之战。虽然清廷对外宣称是胜利,但康熙可一点不觉得这是胜利。

    论战损,清军的死伤十倍于准军,都是一开始傻乎乎冲锋时死的人,高级将领都死了好几个。而葛尓丹几乎可以说是没受什么损失了。

    虽说葛尓丹最后是求和、逃跑。名声上像是输了,但所谓“求和”完全是欺诈,“逃跑”是用后勤压的,烧钱烧出来的。换言之,就算换条狗在福全那个位置上,火炮储备够,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结果。

    至于嚷嚷着要带头冲锋的老大,还不如一条狗。

    康熙气得想摔桌子,他想让自己的亲哥哥亲儿子去收拢那些铁帽子王手里旗权兵权,但无奈这些菜鸟真比不上简亲王、康亲王还有已故的老安亲王有打仗才能。

    哦,还有赶了半天路连葛尓丹的背影都没看到的常宁,要他何用还一回京就累趴下了,他有什么可累的

    康熙一边幻想要是常宁再跑快点,也许能把葛尓丹包饺子,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幸好常宁没赶到,不然没准会被葛尓丹反杀。

    不过话说回来,一征葛尓丹如此狼狈,康熙自己也有责任。要不是他带着几万人病在博洛和屯,也许支援就赶上了呢。然而皇帝怎么会有错呢锅都得福全来背。

    裕亲王率军回京的时候已经入冬了。圣旨说了,他们没有资格从德胜门和安定门入城,只能走平民百姓走的朝阳门。那是个阴沉的日子,细小的冻雨时不时就从阴沉的天空上落下一丝。出发前还意气风发的亲王大将军摘了头盔,跪在城门外,接受来自皇帝的训斥,指责他耽误战机,私自回军,以致葛尓丹大部队逃脱。同时令大阿哥胤禔作证福全之罪。

    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老实人福全流着泪谢了圣旨,说自己无话可说。

    这件事给八阿哥胤禩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在他心里裕亲王福全一直是宗室里最大的老好人。他们的关系说不上亲厚,但宴席上遇见了,这个二伯总是会给他夹好吃的,大阿哥成婚的时候他笑呵呵地帮着挡酒,一切都好像历历在目。

    小八心里不是滋味,散场后特地去找了他应当避嫌的大阿哥。“大哥,此次放跑葛尓丹,真是二伯的错吗”

    大阿哥的脸色不好看,眉眼间都是烦闷。他这次随军出征是想要赚军功的,没想到军功没捞到,反而打了一场不败而败的窝囊仗。“正是二伯优柔寡断。”胤禔粗声粗气地说,“当时那济隆喇嘛来游说的时候我就说了他不是好东西,偏二伯还要跟他理论。有什么好理论的打就完了。”

    大阿哥在战场上风餐露宿,身上一股汗味,许久没刮的胡子和头发都长出了密密一茬子,放进粗糙的军汉中能够完美融为一体。但是,他骨子里那种高高在上的自负并没有消融一些,反而更加外露了。

    前世也是有战场经验的胤禩沉默了三秒,终于还是决定把心里话问出口“那大哥作为副官,当时就没派人出去截葛尓丹后路吗”

    胤禔脸色一僵,他也是菜鸟,平时说兵法是一回事,但真要在战场上猜测对方意图并提前布置,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大阿哥下一秒就为自己找到了理由“都跟护什么似的护着我呢,什么都不让我做。但凡是我当主将,也不至于如此。”

    “啊。”小八爷眨眨眼。

    大阿哥偏过头。“不跟你说了,爷先回了。”撂下这么句话,这位大千岁就牵着马走了。

    小八站在朝阳门的大街上,因为天上丝丝粒粒的小雨滴的缘故,周围行人匆匆,更多的是散伙回家的八旗士兵。能回来的都是全须全尾的,最多受点轻伤,缺胳膊断腿的都被永远地留在了乌兰布通。

    今天这样正式的场合,周平顺不方便站他身边,所以陪着他的是正在蹿个儿的姚法祖。小八爷仰起他还带着稚气的脸,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深沉。“哎哎,法祖,我以前听过一句话。”他用软糯的声音说,“江湖人弱就是原罪。”

    “哈哈。”姚法祖压着开始变声的沙哑嗓子低笑两声,“怎么说”

    “我从前是不认同的,如今看来当大夫的,医术不及病魔,就会害死人;当将军的,才能不如敌将,就会害死人;就算是那位,用人不准确,害死的人更多。世上的行当千千万,弱都是原罪啊。”

    姚法祖低头,他现在超过一米七了,低着头刚好跟小八爷对视。

    “啪。”他突然一巴掌拍到胤禩的背上,力道有些大。“那就变强吧,不管做大夫还是做将军。”

    天上的乌云快速翻涌,好像要将冻雨挤压成雪片。这个从雄心壮志开始的康熙二十九年,就在翻涌的乌云下快速推进到年尾。

    称病好几个月的康熙到底在过年前宣布痊愈,然后又反复召见了之前接触过俄罗斯火器和准噶尔火器的人。包括打了乌兰布通战的福全、胤禔、佟国维、索额图、明珠,也有性德、哥萨克骑兵、传教士和卫明参夫妇。

    十二月二十日,今年封笔前的最后一道圣旨下达了。八旗要成立专门的火器营,内务府要成立专门的火器厂,召戴梓从盛京返回,任火器厂第一任管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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