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顺来镖行的一众汉子们告别后, 小八爷一行就变成了由姚法祖带领着行走在泉州城的街道上。初夏的风轻轻抚摸着人类的脸颊和衣摆,仿佛经过这座古城过滤之后,连海风都温柔了下来。方才在城外等候时觉得晒人的太阳, 有了走动时的空气流动, 也没有那么灼人了。
“还好我反应快。”姚法祖笑着自夸,“看到弟妹穿着汉人的服侍,就猜到了你们在微服私访, 没有喊出来。”他脸上的笑容自打见面就没有下来过。二十多岁的青年的脸庞和双手都被晒成了古铜色,但脸颊并不干枯,还隐隐透出些年轻人特有的光泽, 因此充满了阳刚之气。
“虽没喊出来,但也差不离吧。”小八爷摇着扇子,“我得取个字号才好, 不然以后在外行走都不方便了。如果我有个字号, 像是长寿居士之类的, 你见面还能叫一句长寿兄。”
姚法祖笑得不行“长寿兄这个名字也太怪了吧你也是京里有名的文化人, 就这”
小八爷老神在在“长寿不好吗又吉利又上口。”
“这令尊怕是要生气, 他肯定觉得这个字号不够霸气威严。”
“老爷子确实是个在意名号的人。唉,不如回家请教一下老爷子的建议好了,也省了我费心取名的功夫。”
两人在前头拌嘴,云雯左手被丈夫牵着,右手绞着帕子忍笑。如此忍了一路到了福建陆路提督衙门, 倒觉得方才吃下去的卤肉和饼都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反而又有些馋肉起来。可惜的是方才那些卤肉已经被镖师们带走了,她并不能偷得一二来解馋。
提督衙门位于军营外,再往里就是驻军区,遥遥望去守卫森严的模样。提督衙门倒是朝着城中敞开大门, 不过这里不是诉讼的场所,又军威严重,并没有百姓来登门。沿着府门大街往前走,就是港口区,能够听到那边鼎沸的人声,与此处的冷清庄重截然不同。
“泉州城建得不错的。”姚法祖说,“提督衙门背靠军营,面朝港口,地势又高,大部分动静都能听得到。”
“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地方。”八贝勒点头。
“哈哈,从前这里可是水师总署呢,代代传下来的好地势。不过康熙二十三年福建水师搬去漳州了,我爹来了之后就把绿营和八旗营都迁了过来。临海的麻烦大都从海上来,没得放着大好地方荒废,去城外林子里住的。”
提督府衙门里很安静,守在各个门口的士兵制服簇新、身材健壮、纪律良好,看得小八爷连连点头。“光看府衙,就觉得姚大人治军有方。”
“嗐,这也是整治后的成果了。”姚法祖摆摆手,“太平久了,军队就不行了。不带出去见血,哪里练得成这样子,不还是一群吃空饷的蠢材”他说这话的时候,手背上和眉骨上的疤痕一抖一抖的,散发着血腥之气。不过姚法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而是带着八贝勒夫妇一路到了府衙后面的宅邸。
作为从一品大员的官邸,提督府可以称得上一句简朴了。没有在曹家见到的奇珍异兽,也没有一长溜容貌姣好的丫鬟,就是普普通通的大户人家的宅子,由老兵家属的婆婆们打扫得干干净净。
“八爷虽然没表露过,但心里头是喜欢简朴的。我跟八爷学了习气,所以家里是这个样子的。”姚法祖先带了八爷一行去了最好的客院,又介绍了井水、厨房、洗衣处的所在。“八爷自便就好,洒扫都有人做的。我外甥住在倒座房,给八爷跑腿用,他自小在这里长大,府里府外都熟悉的。”
姚法祖的外甥叫黄良,七、八岁的小男孩,说起来也该是提督府的小主子,但是洗漱都是自己干,自律得不像个剥削阶级。他们进院子的时候阿良在院子里打拳,小嘴里“嘿呀”、“嘿呀”地叫。见到人进来就收了动作,躲在自己屋子里偷偷往外张望。而当姚法祖朝他招手的时候,他就笑呵呵地跑出来“阿舅,吃糖。”说话的同时递上两颗捂化的麦芽糖。
姚法祖也不嫌弃,取了一颗糖塞进嘴里。“这是”他卡壳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八爷”。
“金叔。”八贝勒快速给自己取了个假名,“鄙人金思翰,你唤金叔就好。这是金婶。”
阿良很乖巧,嘴里说着带北京口音的汉语“金叔好,金婶好。”
“呦,他这官话是跟你学的”
“可不是。”姚法祖骄傲地抬头,“阿良还会默写千字文呢。”
“那可了不得。”云雯赞道,附身给小朋友塞了一个小荷包。在武将世家,这么大的小男孩在学武的同时不荒废文化课,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谢谢金婶,金婶事事顺心岁岁如意。”阿良仰着头说,仿佛一个小天使。
“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姚法祖一掌拍在阿良头上,“金叔金婶都是文化人,你要尊敬知道吗行了,继续打拳去,有事会喊你的。”
小朋友乖乖做功课去了,大人们则要去拜见这府中的其他主人。首先是福建陆路提督姚仪,在正堂与八贝勒夫妇见了礼。姚仪如今的官位,也可以跟皇子夫妇一起坐着说话了。不过姚法祖的资历还不够,于是他也想跟着坐下的时候被老父亲训斥了一顿。姚老太太在浙江老家,不在此处,连带着许多亲戚都没有跟过来,因此显得宅邸分外空旷。
而姚法祖自己的院子就在八贝勒的隔壁,他们进去的时候就见一名穿着大红色上衣和碎花黑底马面裙的女子在院中来回踱步。这名女子在福建女子中算绝对的高个儿,约有一米七,若是穿上花盆底怕是身高能超过姚法祖。
“哎呦,姐姐怎么出来了太阳这么晒。”姚某人秒变舔狗,凑上去就是一通嘘寒问暖,看得八爷和云雯齐齐起了鸡皮疙瘩。
“咚。”那女子往姚法祖额头打了个爆栗,用方言娇喝道“客人在呢,你装什么怂样且你准备什么时候送我回去家里一堆生意呢。”
“好姐姐,今儿八爷头次过来,你替我装个面子好不好”姚某人继续胡搅蛮缠。
那名女子脸上混杂着头疼和心软的表情,显得欲言又止。“你这情态面子早丢光了”她小声咕哝道,但最终还是换上了客套的笑容,迎过来行礼道“民女王氏见过八爷,见过八福晋。”这回说的就是大家都能听懂的官话了。
常在海上跑生意的女当家,果然有两把刷子。
“快快请起。”八贝勒怎么会让孕妇下跪,立马阻止。
而云雯也顺手将她的胳膊搀扶住“姐姐有身孕的人了,不必如此。”两个女眷叙了交情,因为八贝勒和姚法祖关系亲密,因此云雯也愿意给王氏做脸,不一会儿就“王姐姐”、“董妹妹”地喊上了。
一行人进入房中,厨房也适时送来了饭菜,是一顿丰盛的海鲜午餐,足有八个菜一道汤,将圆桌摆得满满当当。四人围在一起,就像普通人家的亲友一般吃起来。
席间免不了八卦姚法祖追老婆的过程。用姚法祖的话说,他从前多是在王家的府上居住,软饭吃得飞起,为此没少跟老爹斗嘴,不过是近期老婆怀孕了才搬到提督府来住。
“其实住哪边不一样吗”姚某人大大咧咧地说,“姐姐家在海港区,方便。有时候我们一出海就是半个月,这又怎么算且我就喜欢姐姐给我发零花钱的样子。”
“那怎么又搬到提督府来了呢”
“嗐,还不是那怪病给我吓的。”姚法祖今天第一次收敛起了笑容,露出严肃的神态,“八爷知道福建出了怪病吧”
“听皇阿玛提过一回,然而我自福州而来,一路上并没有发现疫情。在福州也问了大夫,无人知道此事。”八贝勒皱起了眉,“不应该啊,这还要瞒着吗”
姚法祖“有些骇人,不适合吃饭的时候说。先吃饭吧。”
八贝勒夫妇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就连吃饭的速度都快了两分。因着涉及到严肃的话题,席间也没有再说话,一时间颇有种“食不言、寝不语”的范儿。等到残羹剩饭撤走,又上了漱口茶,姚法祖才继续道“事情发生在泉州府下辖的惠安县。三个村子接连生了七个死胎。”
“啊。”云雯最近在备孕,尤为听不得这种话,当即就轻轻掩住了嘴。
小八爷也皱紧了眉。
“那三个村子不大,这一年来统共就降生了十一个婴儿,断气了七个,活下来的中间有两个也不太好。”
“民间若是贫苦,产妇营养不良,像是遇到灾荒之时,婴儿夭折过多也是有的。”小八爷慢慢地说,这样的人间惨剧确实令人心痛,但若是没有别的原因,还够不上“怪病”二字。
“我的好八爷啊。惠安靠海,数一数二的富县,近年来也没有灾荒。最重要的是”姚法祖压低了音量,“死的那些是怪胎。”
“啊”
“有两个头四只脚的,有长尾巴的,有仿若牛的,还有天生没有后脑勺的。我刚刚说活下来的中间有两个不太好,大的那个半岁了还不会翻身,天天目光呆滞流口水,似乎是傻的。”姚法祖说这段描述的时候音调也有些变化,“当地村民都以为遭了天罚,烧香拜佛、求道士求基督什么的都有。”
“腹中胎儿畸形,有许多原因。或者是用了导致畸形的药物,或者是染了寄生虫或者病毒,可能性太多了。怎么可以轻易就归咎于鬼神之说呢”八贝勒摇头。
“嘿,惠安县令也是这么说的。”姚法祖一掌拍在大腿上,“沈随舟那个人不信鬼神,又懂些医理,高喊着要让太医院来调查此事,这才将事情捅进了京城。换了别的地方,捂还来不及,就怕被参一本品德不修引上天震怒。”
“县令是没有资格往京城递折子的吧”八福晋发现了盲点。
“嘿,还是弟妹心细。”姚法祖翘了翘大拇指,“沈随舟确实只是个小小惠安县令,但他恩师是福州知府,福州知府后头的靠山是佟家。喏,上达天听了。这种事情算恶兆,京里肯定管,然我没想到是八爷亲自来了。只怕沈随舟知道了都会吓一跳吧”
他言语间与那惠安的沈县令相熟,八贝勒忍不住又多问了两句。
“那沈县令就没有派人去查那三个出了畸胎的村子位置上是一起的吗”
“别说派人,他亲自都去了好几回了,什么都没查出来不说,反倒是自家的小妾难产了。这下把沈家人给吓得不轻,直道诅咒跟了出来,他夫人寻死觅活地不让他再去。如今那三个村里封了道路,日日派遣老头老太去送柴米油盐,就当疫病处置。到如今已经封了两月有余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