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八贝勒遥遥指向山下的那点异色。
沈县令被两层麻布罩子热得直淌汗, 额汗落入眼中,再加上阳光照射的缘故,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都没看清。“用红绸围着,许是村人供奉的土地像微臣找村老来问问。”
一边派人去喊王家村的村长, 一边众人就沿着小路下山。有贵人的队伍行得慢, 差不多踏上平地的时候, 那王家村的村长,并几个老人就气喘吁吁地过来了,倒头就拜, 很是顺民的模样。
八贝勒此时不想跟他们废话,方才小系统的警报就传了过来, 说空气中的辐射指数达到了什么“三微西弗每小时”, 虽然不会对成年人造成什么伤害, 但明显高于正常值好几倍不止。显示附近有辐射源
八爷目测了一下自己跟那块奇怪石头的距离,起码有百米以上。有两户人家不幸落在这百米范围内,一户人家流了孩子, 还有一户人家没有娶妻,因而之前并不在重点调查之列。如此看来,每日里靠近那块石头最频繁的,除了这两家倒霉的人家外,就是往水潭边洗衣的妇人了。
“那红绸围着的是何物尔等在村中祭祀邪神吗”八贝勒问道。
一句话吓得刚刚起身的村长又扑通跪下了。“大人冤枉啊, 我等都是正经良民。”
“那你说。”
“这是去年天降流星雨, 有一颗陨石落在潭边。村里也有几个外出做生意的, 听说这玩意儿有城里的商家愿意收购去锻造宝剑神兵, 这才用红布围了,好抬身价。”村长头磕得砰砰响,“后来村里出了怪病, 就没人来看货,才一直放着没管。官爷啊,大人啊,我等真是良民,不偷不抢的,那陨石就是自己落下来的,边上那颗柳树都给烧了,树桩还在呢。真不是我们从别处偷抢来的,也不是邪神。”
村长不愧是村长,一番话将村子给保得干干净净。这时候隔壁李家村和平山村德高望重的人也陆续赶到,见此情景连忙作证,那石头确实是天外而来,被王家村所占据。可能后续卖石头的钱会有分配不均的问题,但这不是还没有卖出去吗
他们三个村子在这件事上倒是口径一致,连一直跟王家村有矛盾的李家村也怕“邪神”的名头扣过来,自家村子也跟着倒霉。老百姓内部矛盾,有时候真没有朝廷的力量来得可怕。
沈县令看他们说得可怜,心中也不愿意治下之民被扣上“邪祭招祸、咎由自取”的名声,他一向是不信鬼神的。于是他此时也一脸忐忑地看向八贝勒,刚开口想要求情,就听这位爷说“选村中四十岁以上、且有两个以上儿子的男子,去用棉布将该石包起来。再准备一个铁木双层的盒子,来装这个。”
在场众人都不明所以,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姚法祖第一个反应过来。陨石是去年掉下来的,村子里生死胎也是近一年的事儿,时间太巧了,只怕这石头真的有问题。“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姚军头踢了一脚王家村长的小腿肚。
村长被疼得一个激灵,连忙应“是”,一瘸一拐地跑村里叫人。
这块陨石大约有六十公分高,四十多公分长宽,大致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其实不算特别巨型,若不是周围围了耀眼的红布,又正儿八经清了片空地造了个台子来安放它,在山上压根儿注意不到这么小的东西。能装下这种摆件大小的木箱子有不少,普通人家厚实的嫁妆箱子就可以用,但更大一号的铁箱子就不好找了,正经的农村谁家有钱烧的整这种玩意儿
于是没法,只能先用布包起来装木箱子里,再等沈县令从城中调铁箱来。
八贝勒走到合上的木箱子边上的时候,小系统测到了辐射值“十三微西弗每小时”,而当木箱打开一道缝的时候,这个数值飙升到接近“二十八”。
“可以确定箱子里的就是辐射源了。”系统在很努力地用八爷能听懂的话传递信息了,“这种电离辐射很特殊,在空气中衰减较快,一百米外就降到近处的十分之一。村里人没有出现辐射病,应该是没人住在水潭边上的缘故。但是白天的时候村妇们集体在水边洗衣服,孕妇也不例外,而胎儿对辐射的敏感程度比大人高多了,这才有了畸形胎儿的大量出现。不过这还是时间短,要是辐射源继续立在村中,天长日久,成人也会逐渐生病。”
小八爷点点头。
辐射不光是能解释村中成人平安无事、光是胎儿遭殃的原因,也解释了几个受害较轻的新生儿是如何产生的。
“山上那户生了痴傻儿的妇人,因为家里人疼宠,来水边洗衣服的时候较其他村妇要少,然仍然遭了秧。而泼辣的周氏,孕期大部分时间呆在娘家不说,以她的脾气,怀孕了不愿意洗衣也是很可能的,但需要查证一下。至于同样正常生女的郑氏,去询问一下她怀孕的时候有没有去水潭边洗衣服。”八贝勒低声跟沈县令说。
沈县令这时候也渐渐回过味来。“八爷的意思是,这陨石上带有病毒”他低声问回去。
消息灵通的大清知识分子,对于“病毒”这个名词接受良好啊。“病毒病毒”,顾名思义,是导致人生病的毒素,肉眼不可见,又能散空中、溶于水,或藏于鸟兽虫鱼,伺机毒害活人。直观生动,比之前的“瘴气”啊“邪风”啊的说法更容易让人理解。
反正沈县令是“病毒说”的坚决拥护者,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村人是受了某种未知病毒的困扰,但自己才疏学浅才没找到源头。这次京里派了钦差了,还是他心目中的神童偶像,“病毒说”的创立者,这不三下五除二,就把万恶之源给找到了吗万万没想到天降的陨石里还能有病毒的。
八贝勒高深莫测地摆摆手“毕竟天降,别宣扬,免得有心人妖言惑众。”流星雨现象古籍中记载已经很多了,清朝也有不少,关于流星是凶兆还是吉兆,各门各派争论不休,认为是凶兆的多些。本来就不吉利了,陨石让三个村子差点断子绝孙,放任外传最后变成“大凶,皇家要绝嗣”都是有可能的。
沈县令也是官场中人,科举层层考上来的进士,一点就透,连忙点头捂嘴,去想封口的说法去了。这位县令大人绞尽脑汁地想了半个时辰,最后告诉村民们道“天降之石,难道是你们小小的村庄能承受得住的吗恐怕就是留在你们村中太久了,生了怨气,才祸极旁边的洗衣妇人,让她们不得生产,生了也不是健康的孩儿。本官方才测算了,此物当由僧道念经七日,消了怨气再镇压海中,方为归宿。”
村民们骇然,随后议论声就此起彼伏,最后连成一片嘈杂之声。
“我就说不要贪心,这种宝贝哪里是我们能拥有的”
“都是村长的错,还有王四老爷他们几个,还想着高价卖。”
“闭嘴,当时说要卖掉,你们几家也是同意的。”
“我就说郑氏生的闺女怎么好好的她家有口水井啊她家住在李家村最东头,那阵子她不愿意走路,天天打了水在院子里洗,还被她婆婆骂呢。”
“呜呜呜,我的孩子,竟然是因为这个”
“天啊,早知道就不让我媳妇去洗衣服了。怀了孕还泡什么冷水”
“说到底都是王家村的人贪心,关我们李家村什么事”
“对啊,凭什么我们村也要遭殃”
“这么多条人命,你们王家村要怎么赔”
“呸,说得好像你们李家村当时没有想来分一杯羹似的,现在装什么清高”
眼瞅着形势有些失控,沈县令连忙大喝“肃静还不快快住手”他瞅见边上有一张村人用来乘凉下棋的桌子,连忙爬到桌子上,继续大声疾呼“这陨石天降在三村交界之地,难道光光是为了惩罚王家村吗还不是为了考验你们所有三个村子如果不是王、李二村相争,又怎么会拖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买家如果不是你们排挤平山村,平山村人又高高挂起不为王、李二村调解,又何至于拖到今日。天石本是福瑞,见到人间利欲熏心,才生怨气。你们还没有从这么惨烈的祸事中吸取教训,还要继续争斗下去吗难道等本官走了以后,还要出现血溅当场的惨状吗那这陨石上染了人命,恐怕再是高僧超度都消除不了它的怨气了
“从前夭折的孩子已经不可挽回,但还有以后呢。你们要是真想绝后,那就继续吵继续斗,继续推卸罪责啊。本官也救不了自己找死的鬼”
沈县令的这番话彻底吓住了村民们。难道真是因为我们品性不好,被天石看在眼中,才遭了祸患
人无完人,每个人细究起来都有些小毛病,一时人人自省难道是我偷吃了隔壁家的豆子难道是我骂了邻村的瘸腿老头难道是因为我那天喝酒打了老婆难道是因为我对爹妈不够孝顺
眼瞅着局势稳定了下来,沈县令松了一口气。陨石被运走后村里的怪病就消失或者减少了,那么“陨石就是源头”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就看怎么解释了。他要求不高,不要太广泛地传播,也不要进一步激化村子之间的矛盾就好。
“本官身为父母官,这回为尔等收拾烂摊子。然这石头放过的那台子,周围百米之内不能再住人,怨气残留,消散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三个村子里有条件的人家,还是搬走吧。若是搬不走,尽量住得离那块儿远一些。”
村人自然只能应是。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偏西,又等了一阵,县城的铁箱子运到了。按照小八爷的吩咐,夹层里还灌了铅。众目睽睽之下,木箱被装入铁箱,又以金汁封住了锁孔。这时候小八爷再测辐射值,就“低于一微西弗每小时”了。
到了这个时候,八贝勒一行人才脱下那身仿佛“养蜂人”一般的装束,浑身上下的衣袍都湿透了,仿佛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眼见着他们这般狼狈,刚刚升起一点“县令要独占陨石”怀疑的村人们顿时打消了念头。
且不说这些大人们值不值得为一块陨石受这么大罪,若真想独占陨石,又何必用金汁封孔呢只有真要沉海,才会用这种封死的铁箱。
不过沈县令拿着这块烫手山芋,诵经超度还是做了样子的,但只有三天。三天后将这块带病毒的陨石扔到何处,他却犯了难。
“海水腐蚀性强,若真沉海,铁箱不过坚持十年。待到铁箱腐朽,里头的木箱也只是时间问题。病毒暴露水中,传给鱼类又到人体,属实风险极大。但若是埋于地底,又难免会被无知小民当做财宝或者墓藏挖出来,则又是一桩祸事。若是上交朝廷,万一真有人信了我编造的祥瑞鬼话,那陨石藏于家中乃至宫中,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沈县令左右为难,最后只能再去找八爷拿主意。不是他不想找自己的恩师帮忙,实在是官场上讲究一个“排位次序”,眼下全福建最大的就是这位超品贝勒爷,哪里好越过他让其他人主事。
这几日尊贵的贝勒爷没有回泉州港去。而是和姚法祖两人在惠安境内的一座寺庙客居。小八爷担心自己身上沾了辐射,传染给云雯和姚法祖没出生的孩子。姚法祖也是同样的考虑。虽然系统说人类身上几十微西弗的辐射三日便能散光,但他们还是决定在山上住满七天后再回城。
沈县令来到寺庙客房拜访的时候,这两人刚好又一次从头到脚洗完,正在攀比身上的新衣服。
“我这丝绡长衫,是姐姐特地从杭州淘来,又亲手设计而成。哎呀,我一介武人,穿长衫的机会少之又少,真是不实用。”
“呵。”八贝勒摸了摸夏布长衫上小巧的青色绣花,“丝绡也算不错,但论居家舒服,还属夏布。”
反正就是两个幼稚鬼,不过沈县令登门,才免除了后头那些口角。
僧房本来简朴,但因着贵人居住,几日内也平添了绫罗床和纳凉藤椅。又有一套做工精致的竹编亚麻面桌椅,可以待客。双方落座,请了凉茶,饮了满口芬芳,而后才聊起正事。
“微臣不知如何处置,还请八爷示下。”
八贝勒靠在椅背上,又在识海里将那些个天书似的文字过了一遍,还是觉得云里雾里。按照系统给出的建议,自然是深埋在荒无人烟之处。但沈县令的考虑也有道理,这藏得太好了,万一被人当成宝贝,又给挖出来流通起来,岂不是罪过
在当地百姓习性这块儿,姚法祖了解更深。“百姓迷信鬼神。若想要他们不去挖掘,与其小心翼翼地瞒着,不如正大光明地说这石头不祥,反而能安分些。”
八贝勒眉头舒展开来。“是了。沈县令不如寻一处乱葬岗,将石头连箱子一同深埋了,道是镇压亡灵。埋前在箱上绘红漆,贴黄符言其中有病毒,警示后人。能保上百十来年不被挖掘,便是我们这代人的功德。往后到了子孙手中,也许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也说不定。”
天降陨石确实是一件奇观,但这种有可能会导致断子绝孙的玩意儿,以八爷对皇帝爹的了解,老爷子是绝对不想冒险看个新奇的。那就不必运回京城处置了,直接当地埋了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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