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第232章 二十岁的春天

    八贝勒也能够感受到新的一年到来后的暗潮涌动, 就比如二月初十他过生日的那天,上门贺礼的人比往年多多了。他自己名下的佐领属人不说,给主子道贺还能算他们的本分。但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和从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文人也来送贺礼, 这就过分了吧

    其实一开始八爷还没发现他的定贝勒府也成了京里的热灶, 他进宫去安慰良妃二十年前生产之苦去了, 拉了康熙一起在长春宫吃午饭不说, 顺便还考察了弟弟妹妹的文化课作业。

    等到傍晚从宫里回来,事情已经被福晋给处理完了。定贝勒府门边上贴了告示市价超过十二两银子的贺礼全数退还, 望周知。

    八贝勒进府一问, 才知道今儿自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逼得云雯直接关了府门, 又毫不含糊地将满丕所送的一张云鹤祝寿檀香木屏风给完璧归赵, 这才制止了大家伙的过分热情。

    满丕是谁那可是八爷名下嫡系的正蓝旗佐领,曾经提刀跟着八爷跑了半个大清硝烟的人物。如今以功封云骑尉, 位列议政大臣。可以说是八爷一脉中最先平步青云者。

    连满丕的贺礼都没有“法外开恩”, 其他人还妄想什么再看看靳辅家, 也不知是不是提前得了消息, 送了两匹渐变色的丝绸,材质不算顶好, 胜在染色巧思,最绝的是京城市价二等彩绸六两一匹,刚好卡在十二两的总价上。

    得了, 那就守规矩吧。

    八贝勒回府没多久,补送的贺礼也陆续过来了。因为价格卡着,这回的贺礼就正常多了。

    门下的普通旗民也许是约着去打猎钓鱼了,好些个刚死不久的兔子小鹿,并两筐鲜鱼。也有送鸡蛋送母鸡送新鲜蔬菜送蘑菇的, 只道给主子加餐。

    如果说朴素的旗民百姓快速领悟了八爷的简朴风,那当官的那些就形象包袱重多了,有送字画中夹带了古董,有把普通木雕里面掏空了塞金子的,还有价不菲的孤本书籍被包装成了新书,更有一些本身价值不高、但被高僧开过光的迷信物件。

    云雯眼光多高的人儿,这些小把戏自然被她关起门来狠狠地嘲讽了一通,就连平日里喜欢的古书都遭了嫌弃。

    “我听说从前有癞虾蟆潜在水下看天,便以为每天都在下雨。水鸟好心告诉它今天无雨,它就跟一群泥鳅一起在河底编排水鸟说谎。”

    “你这张嘴也挺绝的。”八贝勒失笑,搂着媳妇好一顿耳鬓厮磨,然后两人就分拣起礼物来。挂羊头买狗肉的退回,装神弄鬼的退回,还有一些穷书生老百姓送的,即便不到十二两银子,也退了回去。

    “本就不宽裕的人家,何必将银两花在官场攀比上呢跟这些人说,以后拿些自家的产出也就罢了。”八贝勒吩咐道。

    八贝勒夫妇倒也不是标新立异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番辛苦只是为了不开恶例。一来得把花重金来贿赂的人挡在门外,二来也是为降低不是贵族出身的手下的压力。免得“别人都送了贵重物品我也不好不送”、“总要送份比别人更值钱的寿礼才能让定贝勒注意到我”之类的想法泛滥开来,从而逼得手下不得不去敛财。

    在体恤下情这一点上,云雯跟八爷的思路一模一样的。

    “从前听说生日收礼是皇子府邸的大进项,我还觉得夸张了。前两年无风无浪的,结果是在今年这儿等着啊。”云雯眼波流转间,玲珑心思不知转了多少圈,“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变故”

    “除了纳兰性德回朝,索额图上蹿下跳外,还能有什么变故”八贝勒顺嘴道,“再就是皇阿玛赐字。哦对了,三哥也想找皇阿玛赐字,皇阿玛没答应,说他不务正业来着。”

    两夫妻面面相觑。

    “不会就因为这个吧”

    “不会就因为这个吧”

    八贝勒头疼地揉了揉鬓角“不管怎么样,将这些送回去。我们府上就两个主子,开销小,庄子铺子的产出自给自足都有余,另有北境商行的分红,给宫里孝敬也够了,远没到搜刮生辰礼物补贴家用的地步。

    “对了,让祝秀去查一查,有没有确实困难的人求上来的,救一救急也是可以的。祝秀胆小,做这个正合适。”

    当初看着纨绔的白胖胖佐领也被八贝勒开发出了新用途。祝秀看着就不机灵不威严,正适合做走访民间的事儿。尤其这减不下来的胖子怕麻烦,普通小事他懒得上报,但真正的冤屈,他也不敢瞒下。

    且不说刚刚从定贝勒府邸的“家丁训练营”中脱离苦海的白胖胖在接到长长的调查名单时是如何地鬼哭狼嚎,八贝勒有自己的正事要忙,他的新版牛痘法要发售了。

    二月十一,也就是八贝勒生辰的第二天,刚巧又是八爷轮休的日子,不必去太医院和皇帝跟前应卯。胤禩就带着云雯坐了府中最低调的素木马车,溜溜达达去了香叶书铺。

    香叶书铺是云雯十岁上练手管家能力的时候开起来的铺子,如今也有八年的历史了,已然在汉人聚居的外城站稳了脚跟。

    定贝勒和福晋大婚的那年,香叶书铺经历了一次扩建和翻修,主要是将原本的两间铺面扩成了五间,新添置出来的书架上多了不少杂集、游记、地图、天文、水利方面的书籍,分门别类,甚至连用洋文写成的书籍都有安放。又在铺面中安放了两张大长桌,共十八个座位。与其说是单纯贩卖书籍的,倒更有点阅书馆的意思了。

    这日八爷夫妇都穿了便装。云雯没有梳旗头,反而盘了个轻巧的堕马髻,底下穿了马面裙;八贝勒也没有系黄带子,反而一身文雅的长衫。看上去就是一对书香世家的小夫妻。

    话说今年的春天是来得真早啊,二月刚刚开始就已经暖和得能够穿长衫了。

    不过书铺的掌柜是云雯的陪嫁,一眼还是把自家的小姑奶奶,哦,不对,应该说是自家福晋给认了出来。但掌柜也是聪明人,见到sy就懂了些什么,没有大张旗鼓地磕头请安,只凑上来小声问“客官买些什么”

    即便sy八爷夫妇也是穿的好料子,掌柜殷勤些并不突兀。

    八爷露出一个君子儒雅的笑“我和内子,随便看看。”

    “喔那您二位自便。”掌柜识时务地退下了,只挑了店中三名伙计中最机灵的那个,不远不近地跟着微服视察的领导。

    从大门边的结账柜台进去,里头很是开阔,八扇不能打开的玻璃窗子透进来阳光,照得两张长桌所在的位置都挺明亮的。而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是一排排的书架。

    人的视线容易落在中央明亮的地方,八贝勒夫妇首先注意的也是在桌上抄书的人。约莫四五人都是衣着寒酸的男子,面相上从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皆有,都全神贯注地在抄书。

    这就是靠抄书赚取生活费的寒门子弟了。从前香叶书铺里也有这样的人。在八福晋婚事定下的时候还迎来过一轮小爆发,富贵家庭的子弟都来假装抄书了。但几个月后,大家发现八爷夫妇压根没来“慧眼识珠”,热度也就渐渐散了。有钱人家的孩子谁耐烦费时费力抄四书、五经最后换几个铜板的

    如今还在抄书的,也只有那些真穷的家伙了。大部分是家住附近的穷秀才、穷童生,少数是会试不第滞留京城的举人。举人一般是有些俸禄的,但“京城居、大不易”,就举人那些禄米,在原籍可以衣食无忧,但可不够在京城开销,家底薄的人自然得自谋出路。

    八贝勒转了一圈,五个人里有五个人抄的是经史典籍、八股范文,无论古今,书店里的教辅书都要占据半壁江山。再加上对这些备考的学子来说,想一边抄书一边学习的话,自然是抄经史典籍、名家注释来得最划算。

    而书架上迭代飞快的还有三类书

    第一是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学到科举成功地步的不是每个孩子都能达到的,但只论启蒙的话,基数就更大一些了。这些薄薄的小册子印得多价格也比四书、五经便宜得多,因而广销。

    第二是各种话本子,印刷纸张皆粗糙,但作为广大人民群众的娱乐需求,话本子层出不穷、迭代飞快,作为快消品自有其存在的道理。

    而若说到无论在哪家书铺都是销量最大的第三类王者,还是非黄历莫属。年年出新,家家尽有,根据装订精美程度,还分为三种不同的档次。有专供贵族之家的精装黄历,一般是官版,纸张都更厚实一些,还要印上三百多页精美插图;而普通百姓买的黄历,就堆在门口的架子上,三四十个铜板就能买一本,各种民间私印的版本都有,还有带小故事小偏方和各种迷信的。不过香叶书铺因着主人的缘故,已经将一批明显歪门邪说的黄历给筛掉了,就这,还能剩下好几种不同的版本呢。

    以上这些是畅销书,是书铺主要的收入来源。但八贝勒夫妇开书铺,两个浪漫主义者嘛,自然会带点公益性质。

    哪怕那小众的梦溪笔谈、几何原本、血液循环论一个月卖不出去一本,也还是要往书铺里放。

    宝藏总是会被发现的。世上只追求功名利禄的读书人虽然占了大多数,但也不乏真正爱书的淘书客。就比如此时就有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士子,在津津有味地翻阅明代潘季驯所写的河防一览。而他手边还放着一册传教士编绘宫中出版的海国图志和一本唐人所写的风水书撼龙书。

    好家伙,地理杂食者。

    八贝勒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遗憾,低头跟云雯咬耳朵道“好歹还有人在追寻实用杂经,没有枉费夫人一番心意。”

    云雯就也抿嘴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可是,玉麟先生编校的病毒论、疫病防治,还有辛苦翻译的血液循环论,怎么就没有人看呢”

    云雯“噗,自己称自己先生可还行”

    八贝勒有些委屈,他取下一本新版的病毒论,给云雯看封面上的编者一栏,为首的就是“玉麟先生”四字。万岁爷赐下的字,印书坊自然重视,今年印刷的这批书,都换了封皮。

    不过,哪怕是有万岁爷赐字的加成,医书的销量也就那样。京里的大夫们不少已经买过病毒论了,也不会花钱再买一本。都是要过日子的人家。

    云雯强忍着笑,踮脚摸摸八贝勒的额头,无声地安慰他。八爷这才恋恋不舍地将那本配了显微图的病毒论塞回标有“医药”字样的书柜上。

    他今天来不是为了病毒论来的,是来看新版牛痘法的。不过眼下这个局面,八贝勒心里也就有数了,想来牛痘法在京城也是卖不出量的。京城一半人口都种过牛痘了。

    若说旁的地方还可能有上进的地方官吏操心牛痘啊防疫啊,顺天府尹可是大袖一挥有八爷的班底在京城镇着呢,需要我们瞎操心什么

    香叶书铺也是用心推牛痘法的,毕竟是主家布置下来的任务。牛痘法太薄了,只有几页而已。而八爷当时下令印刷的时候也是往平价的方向靠,即便加了三页插画,书脊也薄得写不下书名。为了吸引注意力,便只能放在柜台旁边的展示柜上,就跟黄历们比邻。封面朝上,也有开页展示的,相当显眼。

    不过就他们在书铺里呆的这会儿功夫,进来了三位客人。一个是买纸张墨水的教书先生,一个是给家里孩子买启蒙书的屠夫,还有一个是某位四品官员的家仆,来扫新书的。

    只有那名扫书的家仆,将一册牛痘法夹在一堆新书里打包带走了。也不是对牛痘感兴趣才买的。

    “卖得不好吗”八贝勒靠在柜台前问掌柜。

    掌柜擦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答道“也还行,比里面那些大部头强。毕竟便宜,才二十文钱,按照福夫人的吩咐,有时候客人买的多,可以当添头送还有一些官大人府上都收了的”

    “既然卖得不好,就减少进货量。”八贝勒打断他道,“放还是放在这里,以后这种小册子多了,就跟黄历放一起挺好的,但也不必刻意多进,正常经营就行。”

    “啊是,是。”掌柜有些迷茫,转而又感动起来,八贝勒真是个明察秋毫又宽和的主子。

    “对了,那名看翘着腿看书的学子,有名气吗”八爷摇摇一指,正对着方才那名地理杂食者。

    掌柜的有些近视,眯眼辨认了几秒“若是小人没记错,这是个直隶的举人老爷,好几年前,挺年轻就中了举人,但会试一直没中。他每月都会来几日。名字记不清了,待小人打听了再给主子回复。”

    “偷偷地去打听。”云雯道,“莫要找人麻烦,也莫要太过优待惹了风波。”

    “小人明白。就跟之前资助的王秀才那样,夫人行善一向低调的。”

    香叶书铺也没啥可看的了,八贝勒没想过大肆在秀才举人中邀买党羽,每年心情好了合眼缘了资助一两人罢了,也不要求他们当门人,也不要求他们到府上走动,纯做好事图个快乐。

    他看着日头还早,就拉着福晋上马车,准备去京城附近的县镇瞧瞧新书售卖情况。不过皇子未经报备不能离京,他能选择的目的地也就只有顺天府下辖的宛平县和大兴县罢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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