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纳兰家兄弟的玲珑心思,八贝勒和小系统商讨的问题就更加务实一些了,他们在头疼眼下清朝的印刷技术。
首先是活字和雕版的选择问题。
“难以置信,在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之后七百年,清朝还在用雕版印刷”小白熊一屁股坐在紫檀木书桌旁边的地面上,上半身在雕成镂空云朵的桌腿上蹭啊蹭的,仿佛一摊没有骨头的烂泥。
八贝勒俯下身,拍拍好像圆了一圈的熊脑袋。“不要偷懒,继续翻。你再不动动就站不起来了。”
小白熊坚持表示自己是什么“科技造物”,不会变胖的。
八贝勒露出一个跟康熙爷相似的嘲笑表情。“呵,你从前都一连翻十个跟头都不喘气的,现在连滚一圈都滚不了了。”
小系统炸毛“嗷嗷嗷嗷。”
“嗷也没用。要么跑圈,要么伙食减半,你自个儿挑吧。”
头可断血可流,美食不能走。尤其是漂亮小姐姐投喂的美食系统委委屈屈地去抱宿主大腿,表示自己选前者。
由于小系统抱大腿的动作,现在八贝勒不用俯下身就能摸到小白熊软乎乎的头毛了。“你将欧罗巴如今最好的古登堡印刷术的资料再调出来让我看看。”
小白熊维持着抱大腿的姿势,但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深蓝色,虹膜底部似有文字快速流过。然而不到一秒钟,它的眼睛就又恢复成了温暖的生物正常的样子。
而八贝勒闭上眼睛,识海里就能够看到相关的资料。
古登堡印刷术就是一种活字印刷术,乍一眼看与毕昇在北宋时期发明的活字印刷术大同小异。都是将字母或者汉字的模型一个一个做好,就像一个个单字的小印章似的。等到要印书的时候,将这些小印章按照文章内容排列成一页大小,用来印书。等到印完书之后,还能把这些活字打散,重新利用。
然与在东方大地上活字印刷举步维艰的局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古登堡印刷术在欧洲一经问世,就快速普及,降低了书籍的成本。
那如果活字印刷术这么好用便宜,为什么宫廷御印的书册还在使用雕版印刷呢要知道,雕版的工序可不简单,首先得有一个书法极佳的人来写原版,要求字体均一,不能有差错,然后将这份原稿反过来贴在上好的木板上,再由工匠小心刻除没有字迹的部分,如此才成一块雕版。费时费力不说,中间若是不小心出半点纰漏,这块板就作废了。
武英殿作为全国印刷术的集大成者,为了提高雕版的速度和精度,可谓是把细节玩出花来了。有工匠专门凿行与行之间的间隙的,有工匠专门把“横”画凿出形状来的,有工匠专门负责“撇”,有工匠专门负责“勾”。就算是那个给书册行之间雕细边的人,都有一手徒手刻直线和直角的绝活。总之,从写字的那个到最后雕刻的师傅,各个都是人才。
然即便如此,武英殿任职的包衣们冬天也是不需要炭火的。一年里刻废的板就够他们过冬了。那可都是上好的硬木啊。
顺便说,整块好木头雕出来的雕版,凝聚了工匠们的心血,可不仅仅是用来印书的,在文人之间还有收藏价值,比书价高多了。像是京中礼部尚书家里收藏了一套南宋的雕版,听说很是完好,刷上墨还能印嘞。
不过雕版珍贵,就不能随便造作。像皇家大内的武英殿印书,每本书不过印上几十套就顶天了。而那些仅仅印了几十次的珍贵雕版就完成了自个儿的历史使命,被收到了武英殿的后殿仓库中,等待着将来某次意外大火将它们烧毁,或者百年后被虫蛀腐蚀。就像它们的前辈们那样。而若是运气再好一点,就是在战争中流入贵族之家,被小心翼翼地作为传家宝保存下来。
然而他们为文化传播作出的贡献,就只有最初那几十套罢了。
这是宫廷书局里的雕版。若是外头民间书局里的雕版,则相对没有那么金贵。然而他们印刷的极限也差不多在一千次左右。木头会磨损,吸墨之后会膨胀,印得多了会缺笔画,这时就需要对雕版进行细致的修缮。
民间会雕刻书版的人多,会修雕版的就是凤毛麟角了,非大书局没有这样的能人。而这样的能人工钱高,一般也只修古董雕版,或者孤版。
如烂大街的四书、五经,一般都是雕版坏了就刻新的。如此平均下来,八百本书就要均摊一套雕版的人工、材料和刻错损耗,市场价就固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再难有所下降。
既如此,为什么不用活字呢
第一个难关就是字库。
想象一下吧,你要用活字一次印一篇五千字的文章。但你事先并不知道这篇文章里有哪些字,为了保证这篇文章能顺利地印出来,那你的字库应该是这样的
你需要事先准备至少一千个“之”字的小印章,或者说小活字,因为“之”是文言文中的最高频的字,与之相同的还有“者”、“乎”、“也”、“不”、“而”、“且”等等,每种来上五百个不过分吧
而次一级的常用字,“去”、“相”、“来”、“人”、“天”、“水”、“军”、“此”等等,各备上个两、三百字也是要的吧万一这是本军事相关的书,通篇都是“军”字怎么办
那一般的汉字,梅兰竹菊、春夏秋冬、一二三四、赵钱孙李,各弄上二、三十个也是得有的不是
而即便是生僻字,像是“穰”、“彧”、“彖”等,那也得各有七、八个拷贝才行,万一是人名呢。
你算算,如果是雕版你只需要刻五千字,但若是活字的字库,为了普适性,就需要准备几万个活字。
没错,若只打算印一本书,两本书,活字绝对是个亏本买卖,只有印得多,书籍内容变化快,重复利用次数高,活字印刷的优势才能体现出来。
因为印五千字是用这几万个活字,印五十万字的书也是这几万个活字啊。
事实上,如今大清的书本市场上,正是活字与雕版共存的局面。快速迭代的话本子和黄历是用活字印刷的,而几千年不变的经史典籍是用雕版印刷的。可以说是利润驱动下的必然局面了。
人们甚少选择用活字来印刷经史典籍,除了经史典籍千年不变,且印刷次数多,用雕版的成本低于活字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活字的印刷效果不够精良。
第一个原因还是磨损。如果说雕版的磨损是均匀的,那活字的磨损就是个混沌难题。因为活字印刷的每一个小印章都是从字库里挑出来的,鬼知道某个小印章之前已经用过多少次了。
看那些无良的印书作坊出版的廉价小话本就知道了。往往上一个字字迹还清晰呢,下一个字就缺横少竖了。这显然就是头一个小活字是新雕的,后一个小印章已经严重磨损,该更新换代了。
然而字库构建耗费巨大,往往是几万十几万的银子往里面扔才能建起来,是一家书局最大宗的资产之一,那自然一用就是几十年。这么长的时间,刻字工人更新换代几乎是必然事件。因此一些老书局出版的廉价读物,除了有磨损程度不一的问题外,可能连字与字之间的大小、字体都是不一样的。
而第三个问题就更加常见。因为活字不是在同一块木板上雕出来的,对于活字印章的厚度就有很高的精度要求。你想啊,要是粗糙地刻,有几个字突出来了,有几个字相对凹陷下去,那这凹下去的字不就印不出了吗
活字印刷种种缺点的集大成者,就在八贝勒书桌上。这是一本从卖柴火的老汉那里收来的残缺话本。老汉撕书页来引火呢。跑腿的小云子奉命去买廉价破书的时候见到了,抢救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后半本。
在这个知识宝贵的年代,这本书被拿来引火,可见印刷得有多寒碜。
就最前面这页上,第一个字直接就没印出来,应该是这个活字长度比别的活字短一截的原因。第二字只有模模糊糊一个影子。第三个字是“娘”,比第二个字大整整一圈,第四个字是“子”,然而中间一横磨损了,看上去像个“了”字,而且字体也不对。“娘”这个字应该是新刻的,笔锋丰满,写得很符合一般文人的审美。而“了”字,连笔画粗细都看不出来,就如幼儿涂鸦一般。从第五个字开始,排版开始往左边突出了两毫米,应该是活字大小不同所致。
费力将第一页书读完,八贝勒至少看出了三个版本的活字。约莫五分之一的字有不同程度的笔画缺损,形成了错别字。偏偏还有一半的字像是新刻的,笔画清晰,书法漂亮,真就是说旧也不是,说新也不是,让人难受极了。
这就不是一本书,这叫强迫症天敌。
更绝的是排版的人应该也不当心,有几个字明显是从字库里挑出来的时候挑错了,语义都读不通。这就不是能用“活字磨损”的不可抗因素来解释了,这叫印刷事故。
恩,活字印刷确实可以做到便宜大量,但这便宜的质量太差了,明显不能用来书院教学啊这满篇的错别字简直误人子弟。
就连活字印刷术的坚定支持者小白熊,在看到这么一本“杰作”的时候都沉默了。
“难怪活字印刷在大清只用来印话本了。是我也不会让这种书出现在我孩子的书桌上啊。”
小系统嚅嗫了几下,试图挽尊“挑字工人不用心,认真校对就好了吧这是可以克服的虽然汉字字库比洋文字库庞大得多,更容易出错,但我们可以弄个机械,按照部首分类,然后用按钮控制,就跟打字一样,三个或四个按钮来定一个字。熟练工选字也可以很快的。工匠们连徒手刻直角都能练出来呢,还能练不会部首选字”
“但是不同批次的活字大小不一要怎么解决呢还有磨损。”
活字的精髓在于可以打散重复利用,那势必面临不同活字使用次数不一、磨损也不一的问题。定期从字库中淘汰活字、补充活字又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补充进去的活字与原本的那些,即便是同一工人雕刻,也很有可能会有大小、字体的不一样。人的技艺也总是在变化的。
小系统“那古登堡印刷术是怎么解决的呢咱们需要备很多之、乎、者、也的小印章,难道人家就不是a、b、c、d的小印章几万几万地造吗也会有淘汰和补充的问题吧。不同批次的a大小字体不一样怎么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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