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主昆昆想要多学点东西, 可不仅限于口头说说或者纸上谈兵,在嫂嫂这儿逗弄完侄女,她就扶着心腹宫女的手腕, 踩着花盆底儿越过湖水,来到前院的西洋偏殿。
因为过于高大森严, 屋里显得有些昏暗。即便是高近三米的彩色玻璃拼窗也不能透进来更多的光线,因此屋里还点着约莫十数盏拼花镂空琉璃灯, 高高低低地悬挂在梁柱间。尤其是那架高达屋顶的管风琴附近,更是被映照成有些金碧辉煌的模样。
要知道,就算是招待九阿哥、十阿哥的时候, 这间偏殿都是没有这般亮过全灯的。
八贝勒已经在这儿等着妹妹了。
昆昆在颇具法式宫廷风格的软包椅子上坐下,后背依旧挺直,仪态极佳, 微微蹙眉的样子里都透出优雅。“我觉得直郡王已经离开京城了,哥哥知道此事吗”
八贝勒端茶的手一顿, 眉毛上挑,颇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八贝勒自己也是今天正式得知的消息,便是暗卫那头的信息来得更早些, 那也已经是昨天凌晨的事情了。
见到哥哥的神情没有惊慌, 八公主这才悠悠地端起茶杯, 将香气氤氲的红茶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然而不是她所喜爱的安徽红茶, 而是云南茶, 因此只喝了一口就放了下来。“看来是我猜对了。”八公主轻叹一声, 语气里不由带了点失望, “我观哥哥神色,直郡王离京是尊了皇阿玛圣旨,不是私下里行动。可惜了。”
“不要拿哥哥当试验对象”八贝勒一句话脱口而出, 然而转瞬他又后悔了,将方才的发言给吞了回去,“不,你还是拿哥哥当试验对象吧。这种要命的察言观色,在外人身上试验,露了锋芒,旁人怎么看你”
这也就是打断骨头连着亲的嫡亲兄妹,才没有翻脸断交吧。
八公主眉眼舒展,一笑如同春风吹化雾凇。“我就知道哥哥是顶好的哥哥。哥哥快与我说说直郡王的事情吧。”她此时流露出少女的娇俏,甚至又端起了那杯她并不喜爱的云南红茶。
八贝勒被妹妹缠得没办法,只得跟她和盘托出。“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得到得消息。你可别傻乎乎地往直郡王跟前放探子,不,哎,你想让人练练手,放了也就放了,只别被抓出来,也别行什么粗浅下作的手段,没的往自己身上脏。”
他这般起头,八公主就知道哥哥这是要开始啰嗦了,也不多话,只捧着茶杯小口小口抿,同时不住地点头,一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直郡王这次出京,还真是公事。圣驾几日前进了直隶地界,在永定河那块儿驻扎,旨意往来很是便利了,不过两个时辰罢了。直郡王三日前秘密出去请安,然后就领了一桩差事,两日前夜里匆匆回来,带着两百多,快三百人马走了。”
“哦,那是什么差事呢是要拿什么人”八公主追问。
八贝勒哭笑不得“你想让老大去拿什么人”
八公主不接话了,就用帕子捂着嘴。
“你呀,怎么跟额娘似的,天天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八贝勒咳嗽了两声,用来缓解被茶水呛住的嗓子,这么些年了,他也算是了解这个妹妹了,“是索额图呆在外面让你难受,咳,还是怎么的老大跟太子相斗,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跟我,也没多大关系的。咳咳。”
看哥哥咳得难受,八公主自然放下了杯子,倾身给他拍了拍后背。
八爷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多大事。他深呼吸两下,彻底止住了咳嗽。
八公主于是重新坐正。“我只是在观察皇阿玛罢了。他留着索额图过了一个年还不够,还准备过万寿么这就是为人君的仁慈吗倒是叫我看不明白。”
“如果是你,年前就要斩了索额图不成”
八公主摸了摸腰上平时绑枪套的位置。“抓住谋反的瞬间就该当机立断,不是吗还请哥哥教我。”
八贝勒看着妹妹眼神中隐隐透出的不安,意识到了她所背负的压力。昆昆将要远嫁边境,在那里,她就是主宰,要代大清行使政治权力,延续朝廷的威严,所以就像太子处处模仿着康熙的一举一动一样,昆昆也在揣摩着康熙每个动作的深意,且更加隐秘,更加如饥似渴。
因为只有这样子的学习,才能够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八贝勒瞬间就觉得有些心酸。他将装有点心的盘子朝着妹妹的方向推了推。“吃,昆昆,你吃一个。”
八公主从善如流地拈起一个小蛋糕。
八贝勒看她吃了,嫣红的嘴唇上沾了奶油,显出几分孩子气,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你控场能力不够,抓到谋反的时候就斩了,也不失为一种选择。虽然这样一来,失了首脑的索党会趁机生乱,甚至引发小规模叛乱,但是动作迅速将他们都拿下了,不要养出新的精神领袖来,最后也是你的胜利。不过中间会引发流血牺牲,损失你的一些人手,尤其是没有自保能力的文臣和妇孺,这也是你要考虑在内的。”
八公主咬咬牙,点了点头。
“是了。皇阿玛比索额图和太子强太多,不论是势力还是心性,所以才能留着他们。留着他们,施加柔情,他们的叛乱心在减退,侥幸心在增加。甚至为了是反还是顺彼此割裂,彼此出卖,由此能更加平稳地将其消灭,同时显示了自身仁义和念旧情的形象,进一步增强了对朝中其他老臣的控制。这是在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更高级的玩法。”
妹妹的举一反三能力让八贝勒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还有,皇阿玛想在今年春闱第一次实行新科举。增取水利、数算两科进士。至少在春闱落定前,他不会动索额图。总得有新的人手补充进官场,再将老的那批撤走,免得朝上无人补缺,倒显得那些老家伙无可替代似的。”
八公主更加信服“尽可能增加自己人,说的就是这样。再没有比科举上来的人更加拥护皇权的了。”
谈话经过数轮,也算是将帝王心术揣摩了一番。八公主吃完了手中的小蛋糕,喝光了那杯她并不喜欢的云南红茶。不过,他们还是没有说直郡王到底出京干了什么。
“是跟万寿节有关的事情吗”八公主问。如果不是捉拿索额图和太子一派,老大最近忙里忙外的,也就是康熙爷的五十大寿了。
然而密旨要求大阿哥去做的事情,八贝勒自己也不清楚。“若是这样,最晚万寿节上就见分晓了。”
话到这里,兄妹两个心头都有些凝重。他们都清楚,太子和索额图谋反一事,只怕在那位越发多疑的皇父心里远远没有翻篇,偏偏这个时候又回应了老大的殷勤,那这桩差事,即便不是直接捉拿索额图,也会往太子心里扎刺。
就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刺了。
事实证明,康熙爷确实能够将事情做得很绝。因为,就在繁花似锦的万寿节宴席上,大千岁直郡王,爱新觉罗胤禔,红光满面地站在众人面前宣布,西藏活佛第五代班喇嘛千里迢迢从藏区赶来,向大清皇帝祝寿。
一石惊起千层浪。要知道,如今的西藏局势可是相当纷乱,蒙古人和黄教势力闹得不可开交。清廷方面对于黄教的态度一直处于隐隐敌对的状态下,既有蒙古和大清世代交好的因素在,也有已故的达喇嘛跟葛尔丹是师徒关系的因素在。
但是现在,在西藏黄教中地位和达喇嘛同样超然的班喇嘛,竟然主动进京来给康熙爷祝寿。这里面示好的意味可就太过于强烈了。说直接一点,这就是进京朝贡啊。
哪怕是达喇嘛真的要跟大清对着干,这不是还有一个与大清亲善的班喇嘛吗那西藏宗教势力也不是拧成一股绳不是无论是要打还是要谈,这都是一个重要的筹码。
心思敏感的人,已经在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尤其是皇阿哥们,彼此交换眼神,其中都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惊喜。他们作为皇室最直系的男丁,荣华富贵都与大清朝紧紧联系在一起,只有大清朝蒸蒸日上,他们才能过得更好。
而席间的女眷和一些不够聪明的小官,这次难得有幸列席的,则是更加兴奋于有热闹可看了。听说这西藏活佛可是不简单啊,什么从小有上辈子的记忆啊,什么从小过目不忘啊,这都是基本操作。甚至有班喇嘛乃是释迦牟尼在人间的投影的说法,很是奇妙。一时间人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这位传说中的班喇嘛是如何模样
直郡王是扶着腰刀,率着侍卫,将班喇嘛从午门迎进来的。人还未到,就听见阵阵梵音,与中原的念经声又有一些不同,待到一队红红黄黄穿着僧袍的队伍进入宴会场地的时候,就能闻到一阵奶香和药草混在一起的奇妙香味。
班喇嘛是一个戴黄色桃形帽子的中年人,身上并没有笼罩着佛光,然而他坐在两只大水牛拉的小红车里,神态安详平静,自有一番气度。
大约离康熙爷的席位还有三十多米的时候,班喇嘛就主动下了车,一手拿香炉,一手拿一样短棍模样的法器,一步一步走到帝王跟前行礼,又献上了一条金色的哈达,很是恭敬的样子。
这番仪式看得大家目不转睛,大气都不喘。就连景君这样的小婴儿,都只顾着惊讶这样充满异域风情的队伍,没有丝毫哭闹。
一直到直郡王红光满面地高呼“班喇嘛谒见完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跪地高呼“万岁”。
这确实是王朝的高光时刻,再美妙的歌舞,再有趣的杂耍,再别出心裁的寿礼,都比不上班喇嘛的来访。而主持这一切的直郡王,其光辉仅次于康熙,是如此耀眼。,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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