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干什么”
出了轿子, 陈隐被外头的阳光照射地微微眯了眼,她一动手肘,身上便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低头一看, 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坠满了各色宝石和金玉,竟是沉甸甸的一大团, 稍微动一动就要大喘气。
怪不得这人要坐轿子。
这个念头出现在陈隐的脑海中时,她愣住了。
自己就是她, 她就是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呢
淡淡的违和感让她微微蹙眉, 忍不住抬眼去打探四周的环境。
岐台道院之中, 一道略显孤寂的身影站在镜花水月前, 正是道院中负责关卡开启的圭峰道人。
她深邃而死寂的眼眸静静看着前方, 只见那处正显示着已经开启问道石的位修士。
其中另外两人已经神情平静,开始了道法修行, 唯有陈隐一人眉头紧锁, 紧闭的双眼能看出眼球滚动,似乎陷入了挣扎和纠结之中。
圭峰道人有些意外, 沉思片刻后,伸手一拨一缕灵息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陈隐识海之中。
顿时她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气息也陷入了平静。
其余修士都在默默修行, 因为尽管他们还没有得到什么实际性的宝物,但岐台道院中的灵气比外界浓郁数倍不止,简直就像一个缩小的上古时期。
在这里修行一日,堪比在外修行一月。
寂静之中, 唯有傅重光忽然睁开双眸,朝着身旁的陈隐看去。
女修的神情很平静,但他总觉得刚刚有什么东西靠近了陈隐;
虽然心有疑虑, 但陈隐现在正在问道石修行中,他不好打扰,只能多分了一缕灵识放在陈隐的周围。
大街上,陈隐静静站在原地。
一缕旁人都看不到的天光从天际飘来,径直钻入了陈隐的识海之中。
顿时她挣扎的神色慢慢平静,眼神中的犀利归于茫然,环顾四周,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怎么停下了谁让你们停的”
她一动,身上的金玉宝石便随着晃荡发出阵阵轻响;
但可笑的是,眼前跪了一地的百姓们都衣不遮体面黄肌瘦,被烈阳烘烤的地面皲裂烧灼着他们的膝盖。
前头的婢女声音尖尖指着轿子前不断磕头的妇人,“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轿子来人呐,把她拖下去”
妇人满脸惊恐,不停地磕头求饶。
谁也不敢招惹眼前这尊煞神,而周围的百姓们只是低垂着头瑟瑟发抖,一片鸦寂。
两边的侍卫得了婢女狐假虎威的命令,上手就抓住了妇人枯草一般的的头发往下拖。
陈隐默默看着,心里清楚这妇人会遭遇什么后果。
她会死。
可是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陈隐,没关系,死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你是高高在上的王族,对你来说一个凡人的性命还不如一枚铜板来的值钱。
这种明明已经存在了十几年的想法一直盘踞在陈隐的脑海中,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才是自己应该遵守的。
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股力量在她的脑海中反复冲撞,几乎要冲破她的颅顶。
就在那哀嚎的妇人即将被拖拽下去时,陈隐死死拧着眉头,忍着脑海中的阻力艰难开口道
“等等,放了她吧”
侍卫和婢女神情皆是一愣,哪敢相信这话是从陈隐说出开的,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敢动作。
陈隐面色微沉,“我说放了她,你们听不到么”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侍卫小心翼翼松开了手。
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已经认命了的妇人眼眸一亮,连连感激着慌忙跑走。
直到这一刻,在陈隐识海中吵闹不停的规则才慢慢停息。
她重新回到轿子上,被晃晃悠悠抬到了行宫去。
从这日之后,所有人发现这位残暴无比的贵族忽然转了性子。
曾经打碎一个茶盏都有可能被杖毙,现在不小心在她脚边打碎了茶盏,她竟然只是顿了顿,便挥挥手让那人离开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就在众人慢慢习惯之时,这位贵族有一天反了。
她和外面的起义军里外勾结,为推翻的军队打开了大门,彻底推翻了王朝。
百年后,史书记载她传奇的一生,都以那日她从轿中下来作为改变的分界点。
这一年,大雪纷飞。
一个呱呱坠地却被抛弃的女婴被扔在了破庙角落,被一个老乞丐收养。
从那以后,皇城中便多了一位名叫陈隐的小乞丐。
似乎是因为流浪的缘故,让这位小乞丐拥有不同常人的智慧和冷静,十几岁就成了一群乞丐的领头人。
她在横行中委曲求全艰难求生,对金钱的向往深深刻印在骨子里。
十四岁时,陈隐出落的眉清目秀,城南的土皇帝聘重金要抬她当二房。
这几乎是一个乞丐出身的人能拥有的最好归宿。
所有人都在劝陈隐,你就随了那土皇帝吧。
只要你随了,以后还不是金山银山玉盘珍馐,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也不用捡拾垃圾了。
陈隐想了好几天,在那土皇帝要抬人的前一天偷偷跑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两年之后,塞外杀出一位年轻将军,似乎因为相貌柔美,不得不遮盖着自己的脸孔。
那将军跟着军队直杀入皇城,一剑挑翻了王座上的暴君,推翻了。
很久以后有人说那将军蒙面是因为女扮男装;
不知又从哪里传来消息,说那将军出身低微是个乞儿。
腊月里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户家降生了一个女婴。
这女孩儿平平凡凡长了十几岁,一举考入了皇宫女学,成为了一名女官。
时兴权臣霍国,无数冤案枉死之人的卷宗被积压在库房深处,没人敢查。
一个草根出身的小小女官扛着重压,花了数年生生将所有的证据全部查整齐全,将那权臣拉下马来。
又或是转世为将、为匪、为商人、为船夫
无数个世界的轮转,陈隐已经在问道石中度过了数百年。
一开始的时候,她每每都在一个世界死后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真的凡尘之人,而是在问道石中。
渐渐地随着她转世的次数增多,一股道义之力从最开始的青涩变得娴熟。
约莫四五十岁时,她便开始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并不是凡人,而是修仙者。
再到后来,她便醒得越早,二十岁时脑海中便忽然明白了自己从何而来。
随着这样一世一世的转世、历练,陈隐的道心越来越巩固,同时那颗问道石也逐渐融入了她的血肉之中。
又一次死亡之后,陈隐猛然睁开了双眼,准备迎接新一轮的道法测试。
谁知这次她睁开双眸,看到的却是一片昏沉的空间,四周坐落着数个打坐中的修士。
那些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的面孔已经有些模糊,她甚至想不起来这些人的名字了。
看到她睁开双眸,一个男修满脸惊喜,“陈隐师妹醒了”
熟悉的声音勾起了已经模糊的记忆,她慢慢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这些人的身份。
自己不是王侯将相,不是士农工商,而是赤霄门的弟子陈隐。
眼前这些人有她的同门师兄妹,有并肩作战的同袍。
只有此时此刻,她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陈隐闭上眼眸,平息着翻涌的内心。
一道低沉而醇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抬眼一看,看到了一张清冷俊秀如水墨画的面孔。
“没事吧”
傅重光的眼眸漆黑而深邃,带着淡淡的担忧看向她时,让她疲惫不堪的心弦逐渐平静。
陈隐忽然轻笑一声,摇头道“还好。”
一旁的红离这才感凑近,小声道“师姐,你已经入道很久了,我们都有点担心了。你的修为”
她话未说完,陈隐便听到识海中阵阵“咔嚓咔嚓”的轻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红离的神情呆住了,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被一道轻盈的气流带远了些。
傅重光手掌一收,登时蓝色的水膜将陈隐整个人包裹起来,给她的外围包了一层防护罩。
破碎声越来越大,陈隐这才意识到,她要破镜了。
第二关之所以名为道过千帆,便是因为它会将修士的神识投入无边的历练之中。
只有彻底破开了千帆幻境、将道法参悟到圆满,才能从中顺利出来。
陈隐所获的第一枚问道石,便是正气之道。
知道了这一枚问道石所代表的含义,她有些意外。
因为开启时,这问道石选择的时候直接朝着她而来,根本就没有偏向那边的杭赴希。
按理说杭赴希才是真正修行正气之道的,问道石却没有选择他。
这说明他已经有心魔了,他的道心不稳,因此问道石并没有选择他。
而陈隐的识海中有一缕很精粹的道之意,正是一股正气之力,因此这问道石兜兜转转还是落入了陈隐的怀里。
千帆世界有千般诱惑,每一个世界陈隐所面临的各种磨难都是大不相同的。
她是陈隐,也是每一个世界的陈隐,每一个世界的选择都是她最终做出的选择。
在数十次的坚持中,她的道心被磨砺的坚不可摧。
而也正是如此,一直处于临界点的修为也迎来了突破的契机。
识海中的屏障轻轻松松碎裂成粉末,空寂的四周浓郁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入陈隐的身体中,疯狂填充着她的识海和身体。
不远处打坐中的众多修士纷纷有所感应,睁开眼眸看向灵气的正中心。
一个蓝色的水膜将陈隐包裹在其中,而她发出的动静声势浩大,显然不是蜕凡期能有的阵仗。
她要破镜淬丹了。
无数修士的心中除了羡慕以外便是震惊。
陈隐才修行了几年
她的修为像野地的稻草一般疯长,仿佛没什么能阻碍她。
如果一个人很有天赋,或许其他人还会嫉妒、生出追赶之心;
但如果她太过超人、天资太恐怖,那旁人只会惊叹,却提不起嫉恨的心了。
现在的陈隐就是这般,她太快的修行速度让越来越多的人将其放在了更高的位置,她几乎和当年的傅重光一模一样,又是一个超级天才正在崛起。
不,陈隐就是她自己。
她已经用自己的能力在所有人的心中印刻在自己的名字。
在问道石中历练了数十世,陈隐已经将正气之道修至圆满。
或许这便是为何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进入岐台道院的原因。
她掌握的道法力量是真的,在问道石幻境中所过的那些时日也是真的;
人间几日,幻境几世。
在岐台道院中获得的远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心念一动,狂涌的灵气形成了一个倒斗似的漩涡,被陈隐吸入体内。
这场灵气风暴持续了很久才归于平静。
当陈隐缓缓落地时,她周身的蓝色水膜破裂。
睁开双眸的一瞬间,一道光芒从眼底泄出,显得锋芒毕露。
她轻轻勾唇,经历了问道石磨练的疲惫被充盈的灵气一扫而空,随之是满满的喜悦。
淬丹,她突破了。
远处红离双眸瞪得滚圆,看着衣袂翻飞得陈隐有些震惊。
“师姐她,她是破镜了”
左须明唏嘘道“是啊,陈隐师妹果然是个不输大师兄的天才。”
红离疑惑道“可是,可是师姐并没有度雷劫啊”
一直未曾开口的傅重光此时道“在岐台道院之中不会有雷劫。”
传说之中,进入岐台道院的人和出来时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除了好处众多以外,还有另一个极为关键的因素。
虽然界都在天道之下,但岐台确实个极为神奇的存在。
它脱离了天道的管辖。
正因如此,那裕丰道人所饲养的蟾蜍大妖才能突破问情魔咒。
而不受天道管辖也意味着,一旦在秘境中突破,那么降下来的雷劫也无处可寻,最终修士能够无雷轻松破镜;
就像陈隐一样。
惊叹之余,众人又心怀艳羡。
就在陈隐刚刚收敛了灵息之时,一道嚎叫声忽然在秘境中响起,将众人惊得一颤。
陈隐进入问道石中已有好几天,期间又掀起了多轮问道石的争夺战,大多数人都拿到了一枚。
虽然奚存剑等人并不喜欢对面那群人,但也不能阻止他们通关的权利,到了后面他们也就不管了。
发出惨叫之人陈隐看着有些眼熟,是在小宗阵营中的一个修士,之前义正严辞抨击过他们。
他双眼大睁,瞳孔都是涣散的,一丝鲜血从鼻孔出溢出流在衣襟上,整个人都癫狂了。
“我是仙人了我的都是我的宝贝”
他尖叫着,很快又笑了起来,像是发了疯似的将手中的长剑到处挥舞。
被波及到的修士堪堪避开,破口大骂道“你做什么是不是疯了啊”
陈隐瞧着那修士疯狂的模样,轻轻叹息。
他说的没错,这人的确疯了。
要知道在问道石中所接受的磨练需要数十个世界的流转,稍有不慎,就会被幻境世界中的人和事迷惑心神。
岐台道院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世外桃源,它充满了机遇,但同时危机也遍地都是。
圭峰道人从未和他们保证过问道石一定能通过,若是在幻境中迷失了心境,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陈隐也不知道。
眼前这修士一口一个宝物,应当已经在问道石中迷失了心境。
他横冲直撞了很久,最后鲜血不停涌出,神色癫狂的面孔灰白如纸,很快便倒在了地上不动了。
有人看了两眼心中一阵恶寒。
因为这修士临死都是微微笑着,显然一直被困在问道秘境中不得逃脱。
有人面色难看,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关的凶险程度丝毫不弱。
犹豫许久之后,有几个修士决定不继续通关了。
他们没有信心能在每一个世界中都保持冷静和初心,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们决定退出争夺,静静等待秘境结束。
陈隐得知后先是有些不解,都修行了几十年,成败在此一举,临门一脚却退缩了;
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她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
其次便是淡淡的惋惜。
要知道在这些人做出退缩这个选择后,就意味着他们的道心不坚定了,以后的路或许会变得狭窄。
就在这个空档,又是枚问道石从坛口吐出。
现在对于修士们来说,问道石已经不是什么值得争抢的绝顶宝贝了;
甚至要为了自己的道心和安危考虑,很多人都很谨慎得没有出手争夺。
就在这时,已经平复了灵息的陈隐缓缓起身,朝着坛口而去。
她扬手一捞,取下了枚问道石。
这一次反过来,是她为傅重光护法。
“大师兄,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看着肉身。”
这一路上傅重光帮的忙实在很多,陈隐怎么好意思一直白白接受别人的照顾。
傅重光看了看手中的光团,点了点头。
看着青年修士的双眸轻轻闭上,陈隐心中有些好奇。
也不知道这位冷清的大师兄会有什么样的道、经历什么样的人生呢
幻境之中,傅重光缓缓睁开双眼。
他躺在一个摇篮之中,是个刚刚生下来的婴儿,气血有些虚弱的母亲看起来很温和。
在这里,他没有以前的记忆,拥有完整的七情六欲,很快那小婴儿便被母亲逗弄得咯咯直笑。
可惜傅重光生在一个文官之家,是那大官唯一的儿子,从小就要接受诗书教育十分刻苦。
许多人因着父亲和家族的光芒,戏称他为小傅相。
金榜题名的那一天,父亲告诉他需要进宫,皇帝想为自己的掌上明珠招婿。
他怀着忐忑的心踏入宫门,在御书房一抬头,看到了一个古灵精怪的青葱少女。
她眼如月牙,满身的生气,冲着自己咧嘴一笑。
登时小傅相胸腔阵阵鸣响。
傅重光进入问道石的日子也不算短,虽然在岐台道院中无法知道时日的流失,但陈隐估摸着有好几天。
期间她一直在打坐巩固修为,直到某一天,她感觉到一股灵气的波动。
睁开眼时,她对上了傅重光的眸子。
陈隐自己都没察觉,看到傅重光醒了后她隐约带了点笑意,“恭喜师兄。”
她隐约感觉傅重光有什么地方变了,气息有些变化,眼神好像也有些变化。
一种熟悉之感让她有些茫然,同时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悸。
但那种感觉一瞬即逝,很快傅重光给她的感觉又恢复原样。
清冷,但却很稳重。
第二枚问道石使用时,陈隐已经轻车熟路。
这一次找上她的是种有些奇怪的道法之力轮回之道。
她就像是在问道石中做了一场大梦,有前世今生反复轮回。
这样的道法还是陈隐第一次接触到,难免有些棘手;
她甚至花了比正气之道还要长的时间,才从问道石中走了出来。
出来时已经身心俱疲,就像是被榨干了精气神。
好在她修为又往前突破了两个小阶,到了淬丹二层,这才给了她一丝安慰。
握住最后一枚问道石的时候,陈隐的脸色有些复杂。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开启了这枚问道石。
闭上的双眸睁开时,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她的意识也没有模糊消失。
陈隐有些困顿,就在这时,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身影,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只见对面的黑暗中,有一抹红色的身影正在静静站着,看着她自己。
那身红袍、那张脸连同手中拿着的大黑刀都一模一样。
对面那人分明就是她自己
陈隐有些茫然,就在这时,她的识海中出现了圭峰道人的声音
“最后一问,突破你自己。”
如果你的武技、功法、套路等等一切,都有另一个你同你一样,你该如何赢得她
黑暗之中,傅重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的黑衫青年,那张脸和他如出一辙。
他手中的吞海剑猛然反转,径直穿透了对面之人的心脏。
一股剧烈的痛楚从他自己的心脏处传遍全身,可他像是根本感受不到一般,下手的力道越来越狠,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
面前的人影怦地炸成一团雾气,消失在黑暗之中。
但紧接着,一道红色的身影渐渐清晰。
陈隐的面庞冲他笑了笑,傅重光猛然闭上了双眼。
翻滚的情绪让他前所未有地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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