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如深听李无廷一本正经地说要“看他浪”, 头皮都麻了。
心说你知道“浪”是什么意思吗
身旁耿砚吓得见了个礼。
李无廷随意“嗯”了声又静静看向宁如深,等着他展示。
宁如深喉头一动,“这不太好”
李无廷问, “有什么不好的可以在大庭广众展示, 给朕看不得”
宁如深, “”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糟糕的话。
无言间门,德全和锦衣卫也在看着他,好像都在等他大展身手。
宁如深最后挣扎了一把,“得在船上浪。”
“无妨。”李无廷微一侧头。
身后锦衣卫立马会意地去租了条大点的船,大到能装下他们这一行人, 随后回来复命“主子, 船租好了,能让宁大人”
他话音一顿,微妙中下意识跳过了那个字眼,“展示个够。”
宁如深胸口微微一窒。
李无廷已经扣着玉扇越过他走向船头, “走吧, 宁卿。”
他艰难地动唇,“是。”
一行人到了船上。
宁如深和李无廷坐在船中, 两头各立两名锦衣卫,奉命抱着船桨。德全和耿砚被夹带在中间门,自觉地没有出言。
木桨在岸头一撑, 船撑开水波荡了出去。
离了岸,锦衣卫就支着桨不动了。
李无廷端坐着,指节扣了扣船舷, 示意宁如深赶紧。
宁如深坐在他对面,局促地捏了捏手指,“臣先酝酿酝酿。”
李无廷很有耐心, “准。”
在他酝酿的这小片刻,耿砚看着眼下的情形,心慌又畅快让你不拿桨,让你浪看看,被陛下治了吧
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过于显眼。
宁如深余光瞥见,没忍住往船舷上狠狠一拍嘭
李无廷看着他拍红的手心,“这就是宁卿的酝酿”
“不,不是。”宁如深扒着船舷开始胡编乱造,“这船太沉了,臣有点浪浪不动。换轻一点的船,像这样晃一晃”
他说着示范地晃了晃,“就可以浪出去了。”
李无廷视线落去。
除了他自己在晃,船丝毫未动。
这会儿他们的船还静静漂在离岸不远的河边,河岸上星星点点的灯火缀在河面上,沉沉暮色中染了些朦胧光亮。
宁如深一身绯衣在夜色中十分显眼。
晃动间门,束着雪梅白玉带的腰身勒出一道弧线,勾着人的视线。
他正尽心尽力地做着无效演示,忽然就听李无廷开口,“行了。”
宁如深停下来,转头
“不用浪了。”
李无廷闭眼拿玉扇抵了下眉,“划船。”
后半句命令是对锦衣卫下的。船两头的锦衣卫得了令,长臂一撑终于将船划开。
宁如深他这是蒙混过去了
他不确定地探头,“臣浪得怎么样。”
李无廷恼火,“活灵活现。”
“”
什么意思,说得跟他是死的一样。
船顺着淮明河畔一路行出。
沿途都能听见两岸学子谈经论诗的声音,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席间门相互切磋,各抒己见。
众目睽睽之下,倒是没再有人议人长短。
宁如深赞叹地听了一路,给脑子进了点货。
他正撑着下巴观赏河畔景致,忽然听李无廷开口,“宁卿觉得如何”
怎么又来问他。他是元芳吗
宁如深直起身,“大承地灵人杰,才子如云,等殿试结束就都能给陛下收入囊中。”
大概是想到了那副美好愿景,他手还在空中薅了一爪。
李无廷,“”
宁如深没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举止多像奸佞,他顺着这愿景又想这么多才华横溢的学子入朝,总有几个能得李无廷青眼的。
他这个磕坏脑子的旧臣是不是就要被更新换代了
他思索间门垂睫出神。
李无廷看来,“在想什么”
宁如深收回思绪,大公无私地禀道,“陛下此番微服,若有看中的,以后可召来御前效力。”
李无廷语气平静,“宁卿就好去礼部和家人团聚了。”
宁如深
这茬怎么还没翻篇。
李无廷,“朕再物色个武艺高强的,把霍将军也替下去,这样你们全家就更为圆满。”
背后德全又开始吭吭清嗓子。
宁如深赶忙前倾,趴着膝盖凑近李无廷,“不了,臣还是在陛下身边最有归属感。”
“喔,那霍将军呢”
“随他去。”
“”
“你们这一家,”李无廷缓了缓点评,“一盘散沙。”
宁如深抿唇微赧。
一旁的耿砚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他张了张嘴没插上话。
思索间门莫名觉得自己像条来搭船的狗。
船沿着河畔行出几里,慢慢便淌到了座席尽头。
锦衣卫将船停靠河岸边,“主子,到了。”
李无廷嗯了声起身。
宁如深也跟着站起来。
船身随波一晃,他正和李无廷面对面站着,一个不稳猛地趔趄向前
脚尖相抵,一手按在了那平阔的肩头。
宁如深惊了一跳
玉白的手指一下在那青色的衣料上攥出几道褶皱。与此同时,一只大掌扶在了他背后,指节和发丝都缠在了一起。
他定下神来。
入眼是交叠严谨的衣襟,一枚喉结微动。
他正盯着那枚喉结怔神,头顶便落下李无廷磁沉的声音,带了点正经的探寻
“怎么不抖了”
宁如深抬眼,对上了后者认真端详的视线,“”
这是把他当成了仓鼠在观察实验
他动唇,“如果,陛下有这种需求。”
“”锦衣卫、德全和像条狗的耿砚齐齐关上了耳朵。
李无廷额角一抽,“朕没有。”
宁如深顶着锦衣卫和耿砚难言的目光回去了。
尤其耿砚那张脸,比川剧脸谱还要丰富多彩、复杂多变。
像是一场临别表演。
宁如深揣着袖子悠悠叹了口气
都是李无廷,一会儿让他“浪”,一会儿又要看他抖。
净提些怪要求。
淮明河畔的谈诗论经持续了十来天。
从会试结束到放榜隔了半个月,这期间门众考生都留在京城中。
宁如深去礼部蹭饭时问起,“会试结果如何了”
管尚书摇头,“我们礼部只负责主持,不负责阅卷。”他说着打量起宁如深,“喔,如果是宁大人,倒是能负责。”
三言两语已然把人划入礼部的范畴。
宁如深干笑,“厚爱了。”
御前没传出什么消息,京城中也一如既往的繁华和乐,一切似乎都在顺利推进。
就这么到了放榜的那一天。
放榜当日,京城轰动。
不管是考生还是普通百姓,都纷纷挤到榜前来看新一届科考的排名。
宁如深没去凑那个热闹。
排名早已呈到御前,他替李无廷研墨时扭着脑袋瞅了几眼,依旧是一个都不认得。
但他看李无廷目光细致,好像认识不少人似的。
宁如深揣测,“有陛下看中的人”
李无廷浏览一遍,确认与上一世相差无几,便放下名单,“只是对一些名字有印象。”
宁如深,“比如”
大概是这话接得正合意,李无廷没有追究他随意的语气,只点了几个名字,
“你的百家饭,熟悉熟悉。”
宁如深恍然,认真记了下来。
“还有这个”那修长的食指漫不经心一晃,又点了个名字。
宁如深扭头瞅,“这又是谁”
“夸宁卿霞姿月韵的。”
“”
宁如深差点把脖子拧着
他看着李无廷淡然的神色,脑中浮出那日几人在茶摊上的议论,一时哑然
锦衣卫的汇报该不会是一字不差吧
李无廷看着他,“怎么了。”
宁如深立马垂眼,偷偷给人上眼药,“没什么,这种议论,臣也不是很介怀。”
李无廷轻声,“宁卿是不介怀,只是往下掀了两片瓦而已。”
宁如深,“”
草,怎么连这都知道。
他无言凝滞了片刻,李无廷大发慈悲,“行了,下去吧。”
宁如深告退,“是,陛下。”
将要退出御书房前,忽而又被叫住“宁卿。”
他转头,只见李无廷朝他遥遥看来,“朕特许你,明天往腰带里塞几颗核桃。”
宁如深
宁如深挂着满头问号回了府。
刚回府不久,就看非“啪嗒”不出现的拾一竟然翻窗而入,主动出现在他跟前
“出大事了。”
宁如深紧张,“你偷东西被抓了”
“”拾一激动,“没被抓”
宁如深望着他哑了哑。
拾一回神,“不对,没有偷”
宁如深扶额,“算了,说事吧。”
拾一就说,“有考生状告同窗科举舞弊,现在外面炸开了锅。”
宁如深微微张大嘴,惊了。
第二天上朝,朝中果然一片哗然
宁如深站在队列里,听着殿前汇报
说是一颍县考生落榜,却看同窗谢某榜上有名,想到后者先前形迹可疑,便举报谢某涉嫌作弊。
但因拿不出证据,所以交由圣上定夺。
整个朝堂顿时闹哄哄吵成了一片
“既无证据,多半是自己落榜眼红,何必浪费人力物力”
“空穴怎来风应该彻查到底。”
两方人各持己见。
还有一部分朝臣什么都不说,只等着龙椅上的帝王开口。
宁如深估摸着这早朝得开很久。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突然碰到了腰带里的小核桃。瞬间门福至心灵,明白了李无廷的“恩宠”
今日上朝有大事,吃点核桃垫肚子。
他趁乱偷偷摸出一颗放进嘴里咔嚓咔嚓
百家饭香香,但御前的小灶也不错。
殿上,德全眼尖地瞥见,十分得意宁大人这下就该知道御前和礼部哪处更好了。
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呐
到最后,还是由李无廷下了定论。
此案交由三司彻查,锦衣卫从旁协助。
吵了大半天的早朝终于结束。下朝后,宁如深照例去了御书房当值,“陛下”
他现在满腹疑惑,几步就蹿到了御案前。
李无廷看了他一眼,“吃了核桃,态度是比往日热情很多。”
宁如深,“”
李无廷见好就收,“说吧,要问什么”
宁如深也宽容地翻篇,“陛下先前说会有人捅破,指的就是这个”
李无廷“嗯”了声,“宁卿怎么想”
宁如深思索了几息
他是知道“卖假题”的事。
既然李无廷说“状告舞弊”会捅破“假题案”,那说明被告的正是当时买假题的考生之一。
题没买到真的,却自己考上了。
宁如深揣测,“或许眼红是有的,形迹可疑也是真的所以落榜的那名考生干脆把人告了上去。但没想到阴差阳错”
牵扯出假题案。
他兀自说完,御案后没有回应。
宁如深抬眼,却看李无廷正看着自己,噙了抹意味不明的笑,“陛下”
李无廷语调缓缓,“朕发现,宁卿的脑子宛若星辰。”
宁如深呼吸微促,脸都热了点,“灵光乍现”
李无廷,“时有时无。”
宁如深,“”
很精妙,但没礼貌。
不是人话的话被他当屁一样散去。
至少证明了一点,他的揣测是对的。
宁如深抿着唇,又看了李无廷几眼,对方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仿佛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宁卿在看什么”
“那名考生会告发,是落榜后临时决定的。但陛下为什么像是早就料到了”
李无廷深邃的眸注视着他。
片刻,笑了一下又道,“附耳过来。”
宁如深,“”
上次白送耳朵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他迎着李无廷的目光,顿了顿,随后严严实实地捂住了两只耳朵。
李无廷
宁如深捂着耳朵,探头凑到他嘴边,“陛下说吧,臣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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