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水里, 叫不答应了。
德全吓得大惊失色正待询问,却看帝王已倏地起身
李无廷冷厉的眉压下,“人呢”
李景煜立马跑在前面, “这边”
那道向来沉稳的身影疾步跟了上去, 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口。
德全一个激灵回神, 也连忙跟上。
房门前,小和尚急得团团转。
门从里闩着, 他又拍了拍门。
正想着要不要拿什么把门闩抵开,刚跑出去的小王爷很快去而复返
“皇兄,就是这里”
小和尚一转头,竟看圣上大步而来, 忙作了一揖, “陛下”
李无廷一眼看见紧闭的房门。
他脚步刹住, 发觉事态跟他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怎么回事”
李景煜小声嘀咕, “宁大人泡着澡,叫了几声都没回应。”
“”
李无廷深吸一口气,捏住眉心。
李景煜继续,“会不会是晕倒了, 或者滑进水里了宁大人会不会已经变凉唔”
一只大掌狠狠将他脑袋按下,打断话头。
李无廷盯着那闩紧的门, 喉结动了下。
但也只是一瞬, 他又伸手按在门扉上抵了抵, “宁琛”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李无廷蹙着眉, 忽而出声,“退开。”说完拔出腰间天子剑,对准那门缝一落, 哐
门闩应声而落,他吸了口气推开门。
寮房不过是一个小单间。
推门进去,入目就是一面半开的屏风。
绯红的官袍和雪色里衣被随意搭在了屏风上面,氤氲的水汽还未消散。半开的屏风后面,一截纤白的手臂垂在木桶边缘。
李无廷指尖微颤,几步绕过屏风,“宁琛。”
屏风后的人便整个显露出来。
乌发散在水中,缠着肩头手臂。湿漉漉的水珠凝在一片霜雪里,将落未落。宁如深侧脸枕在胳膊上,面色泛红,湿润的鸦羽似轻轻动了动。
李无廷视线恪守地不往那水里落。
他一手拉起宁如深的胳膊,另一只手正要探向人鼻息
却看后者眉心一蹙,眼睫缓缓睁开了
“李无廷”
宁如深感觉自己在梦里沉了许久。
他一会儿梦见宿舍里有人敲门,一会儿又梦见敲门的人叫着另一个名字。在这反复而疲惫的梦里,一股大力忽然拖着他的胳膊将他拉了出来。
乱糟糟的梦境一瞬散去
视线重新聚焦,跟前是张熟悉的俊脸。
他下意识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李无廷”
话落,胳膊上的力道似紧了一下。
接着便看李无廷沉下口气,将眼一闭,反手从身后的屏风上扯下那里衣落在了他身上
“穿上。”
里衣搭在肩头遮去大半霜白,衣衫飘落一截在水面,被沾得湿透。
宁如深终于清醒,意识到当下的状况。
一股热气轰然笼了上来
他从李无廷手里抽出胳膊,匆匆忙忙拢上里衣,在哗啦的水声中跨出浴桶。玉白的赤足踩在地面,洇开了大片水痕。
侧对着他的人将紧闭的眼睁开。
李无廷视线往他脚上一落,似头疼地抓下外衫搭在他身上,又拎着他的胳膊将他丢在了床榻上。
噗通宁如深缠着衣服跌坐在床上,看向床前的帝王
怎么了,怎么回事
他现在脑子搅成一团。
不明白为什么一睁眼就是现在这种状况。
“陛下,臣”宁如深刚开口,却听半开的屏风后传来屋外轻细的交谈。
“宁施主没事吗”
“皇兄没唤人,定然无事”
“真是劳烦小师傅了小师傅先回吧,这儿有咱家守着呢。”
说完,屋门被“哐当”一关
宁如深,“”
合了门的屋里,光线暗下来。
李无廷站在床前顿了顿,又抽了条巾帕扔过去,转头去案边点灯。
干燥的巾帕落在身上。
宁如深赶紧接过来擦了擦头发。
袖口滑落堆叠在肘弯,湿发都裹进了衣襟里。他正抬手擦着头,前方光线一亮,交叠的衣襟前便落下了晃动的阴影。
他擦着头看向李无廷,“陛下怎么来了”
李无廷背对着他,微偏过头,“景煜说,宁卿泡在水里,没了回应。”
宁如深,“”
说得好,再说两句就能把他送走了。
李无廷缓声,“哪晓得宁卿是泡得睡着了,小和尚拍门都叫不醒。”
宁如深心虚地往床里一缩,“臣太累了。”
“怎么累了”
“臣爬了山,还遍地祈福。”
“”李无廷,“喔,祈什么福”
“为陛下祈福。”
李无廷默了下,终于转过身看他。
宁如深衣裳已经拉好了,只有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肩头和背后,脖颈沾着水光。
他说完,只见跟前光影一晃。
李无廷走过来坐到了榻边,冷硬的轮廓被暖光笼得柔和
“是吗,朕就当宁卿是真有这份心了。”
什么叫当他是真有
宁如深探头,“臣本来就有。”
他伸长的脖子上还挂着水痕。
李无廷一扫,抬手将他脑袋按了回去,“把头发擦干,别沾朕一身的水。”
宁如深下意识说,“不是已经”
他话一出口,自己就刹住了。
刚才状况一片混乱,他醒来时又正处于现实与梦境之间,好多事没来得及细想。这会儿想想他泡在水里时,是李无廷推门走了进来。
还伸手将他捞了起来。
他那儿会儿,什么都没
草。宁如深腰身一颤,整个人轰地热了
他坐在床边怔怔出神。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从耳根到锁骨都透着淡淡的绯红。
完了,他不纯洁了。
啊不对,他们都是男子,那他还是保留了几分纯洁性的。
正想着,突然就听李无廷问
“说来,朕还没追究,宁卿可知罪”
宁如深回神,低头认罪,“是臣冒犯陛下的眼睛了。”
“”
李无廷眉心一动,忍了忍,“朕是指,宁卿直呼朕名字的事。”
宁如深愣了下,陡然惊觉
他刚醒那瞬,好像是叫了李无廷的名字。
李无廷看着他,“叫得挺顺”
宁如深一颗心提起来,“主要是起得顺。”
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
半晌,李无廷说了声“罢了”,又伸手按在他脑后,娴熟地晃着听响儿
“朕就当是宁卿脑子刚泡了水,不清醒。下次若当众再这么胡言,朕就替你开脱不了了。帝王之名可不是随便叫的,明白了”
宁如深头昏脑胀,“是”
李无廷看着他晕头转向的样子,似笑了声。
随后收回被沾湿的手起身。
“最多唤个字。”
宁如深没反应过来什么
李无廷说完已经转身走向门外,挺拔的背影绕过半开的屏风,推门而出
“着人收拾。”
外面传来德全一声飘扬的,“是。”
一行宫人很快涌进来收拾浴桶屏风。
宁如深坐在床上,看着跟前低头不语的一帮宫人,在莫名微妙的既视感中回想
李无廷是说,可以唤他的字
在韶觉寺里歇了一晚。
翌日,宁如深起床去用了斋饭。
出家人修行从简,即使是圣驾亲临也并不讲究太大的排场。
所有人都在斋堂用早膳。
宁如深去时,正碰到李无廷、淑太妃和净喜大师从斋堂里出来。三人走在前方,后面跟着德全和几名侍卫。
他远远看过去,望了两秒。
李无廷似有所感,忽然朝他这边一转,深邃的目光落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
宁如深下意识呼吸一屏。
李无廷依旧面色冷淡,但他总觉得对方笑了下,然后转开目光走远了。
“”
大早上没睡醒,错觉吧。
宁如深晃了晃脑袋,揣着袖子进了斋堂。
斋堂里,李景煜还没吃完饭。
见他进来,李景煜招招手,“宁大人,这边”
宁如深走过去见了声礼,从旁拿了盘馒头、素菜豆腐汤,坐到人身边,“小殿下。”
两人打过招呼,“啊”地塞了口馒头一起嚼吧。宁如深嚼着馒头,脑中又浮出昨天李无廷离开时丢下的那句话
说是可以唤他字。但他的字是什么
宁如深看了眼身旁的小短腿。
顿了顿,他问道,“小殿下,你知道陛下的表字是什么吗”
李景煜咽下馒头,“宁大人想知道”
宁如深点点头。
李景煜便挥手遣散跟随的宫人。
四下无人,他凑近了宁如深小声说,“说来话长你应该知道,皇兄的名不太好。而这个名,是当年父皇起的。”
宁如深想了想确实不太好。
“廷”代表着朝堂、权力、公正,前面却加了个“无”字,好像从一开始就否认了李无廷登基称帝的可能性。
“先帝为何”
李景煜讳莫如深,“这就要牵扯到一段皇室秘辛了。”
又是秘辛
宁如深紧张,“嗯。”
李景煜,“听说父皇最开始给皇兄取的名字,叫元廷。元,是初始的意思。但因为写得太草率,母妃当场就念道无廷。”
“”
“父皇不好承认是自己字迹草率,就点头说没错,正是无廷。于是皇兄就叫无廷了。”
“”
宁如深猛吸一口气。
那确实是有点草率了
而且为什么又是一段毫无营养的皇室秘辛
“宁大人,怎么了”李景煜凑来。
宁如深平复心情,“没什么。”
李无廷果然是命苦,一出生就这么怨种。
他继续问,“那后来呢”
李景煜说,“后来等皇兄及冠,父皇已经驾崩。那会儿正遇上争夺皇位,没人替皇兄行冠礼。皇兄便自己取了朝君这个字。”
朝君。
虽有“无廷”在前,但依旧心向端方公正,践君子之行。
宁如深在心头默念了一遍朝君。
觉得的确适合李无廷。
一顿早膳吃完,听了段离谱的秘辛。
宁如深正要起身离开,忽然想到了小王爷说话的尿性这事儿到他嘴里多半又成了
自己在偷偷打听李无廷的表字。
他想了想,叫道,“小殿下。”
李景煜抬头,“嗯”
宁如深揣着心事,“不要告诉陛下,臣在偷偷打听他的表字。”
话一出口,他就默了下。
下一秒果然,“原来宁大人是在偷偷打听。”
“”不
李景煜像是得了什么秘密,飞快地炫走。只留宁如深在原处沉痛地闭了闭眼
他一定是被拾一下了降头。
离开斋堂,宁如深觉得自己有必要散个步,清醒一下昏聩的头脑。
他就四下转了起来。
韶觉寺很大,他穿庭过院,不知怎么走到了西边一处庭院里。
清幽的院中并无他人。
院中一角栽了棵苍翠的菩提,枝丫间挂满了用于祈福的红布条。
宁如深走过去,拢着一袭绯袖在树下仰头望着。
一阵林风穿庭而过,红布绯袖在这翠意盎然的山中小院里齐齐翩动。
一片静谧悠远中,忽听身后传来声
“施主可是迷了路”
宁如深转头,就看净喜大师正站在院门口,带着一脸祥和的笑意朝他看来。
“没有,只是随便逛逛。”
他顿了下,“我是不是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净喜道,“世上哪有什么不该来的地方,既然来了,那便是缘分牵引。”
宁如深点头,“大师这话说的好。”
想必成天在他府里肆意翻来爬去的拾一,轩王,耿犬听了,都得狠狠赞同。
他看净喜还笑眯眯地站在那里。
“大师来这里是不是有事那我先走了,不打扰大师。”
“无事。只是刚同陛下论完经路过,看施主徘徊此间,便来询问一二。”
宁如深心说他哪有徘徊,又不是魂
噗通,他心头忽而猛地一跳。
方才那几句话在心头捣转了一番。
宁如深倏地抬眼看向净喜,心底隐隐浮出一道震惊的猜想
“大师指的是”
净喜依旧笑问,“施主可是迷了路”
远方的钟罄声悠悠穿过山林,宁如深顿觉魂魄一震,半晌道,“是。”
净喜平和,“施主还有所挂念。”
这是当然。前二十几年的人生,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偶尔他也会梦回那个世界的生活。
就像昨天,他还梦到自己在宿舍。
梦到三个尔康了。
“施主可是想回去”
“我”
宁如深其实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向来随遇而安,但陡然听净喜这么一问,还是下意识问道
“我还能回去”
净喜没说话,一时只有风过院堂。
红巾翩翻如浪,菩提沙沙作响。
院门外,德全和随行的侍卫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李无廷驻足在一步之外。
他默然垂眼,指节在身侧蜷了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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