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砚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先不论频频“偶遇”的帝王。
旁边另一人生得俊朗又威勇, 肤色深麦,扑面而来的一股匪气
一看就知道这正是被“生擒”的匪首
他趴在院上,一时骑墙难下。
直到一道残影般的身形落来, 拾一熟练地抓着他拎下来, 往院里噗通一扔。
耿砚“哎哟”
孙少永也从惊怔中回过神。
他转头对宁如深讶然指道, “你府上怎么还进贼啊光天化日的,也太目无王法了吧”
宁如深, “”
耿砚不敢置信地抬头
这山匪头子, 是在跟人谈“王法”吗
一片难言的凝滞中, 李无廷实在看不下去,指节在石桌上轻一扣。
咚,一声轻响唤醒了耿砚。
他终于反应过来, 连忙行礼, “臣、臣参见陛下”
孙少永,“嗯”臣
李无廷示意,“坐吧。”
耿砚小心翼翼地挪过来,坐到了宁如深对面。
宁如深瞅着他这副模样, 心情复杂早说了让你别爬
耿砚目视我哪知道是这副场面啊
宁如深感叹,“算了,一起用点下午茶吧。”
“啊”耿砚局促地左右一看。
一边是帝王, 一边是匪首。
他大为不解为什么宁如深总能把不该出现在同一画面的人凑成一桌
宁如深适时介绍,“这个是我同乡好友。”
他又对一旁的孙少永说,“这个是我府上的熟客。”
“喔喔。”孙少永瞟了眼院墙, “是挺熟的。”
耿砚。
相互介绍完, 宁如深张罗,“好了好了,别拘束, 都是自己人。小犬,尝尝这个糕点,御膳房做的。”
耿砚觑了眼那头的圣上,看人没异议,就拿了一块小口小口。他吃了两口,眼睛忽而一亮“嗯”随即埋头,大口大口。
旁边孙少永见状,热心地递去乌梅汤,“兄弟,喝点儿”
耿砚接过,“诶,谢谢哈。”
两个自来熟在那头唠上了。
宁如深正乐得听他们聊天,毯子下的手就被勾了下。他心头一动转头
午后明光树影斑驳落下。
酸甜的乌梅汤咕嘟翻滚,白烟袅袅。
李无廷俊美的面容都显得柔软温和,眼睫下掩了点笑意。
像在问他高兴了
宁如深也去勾他掌心,细软的指尖刮着粗糙的手心,看清冷端方的帝王为他的撩拨而动摇脸热嗯,高兴了。
旁边的两个小伙伴聊得热烈投机。
无人注意的石桌下,帝王拉着他心爱的臣子的手搁在龙大腿上,十指紧扣。
一顿下午茶到傍晚结束。
送走了李无廷和耿砚,府中只剩下宁如深和孙少永。
两人一齐去往前厅用晚膳。
孙少永看着十分尽兴,走出一截忽而又轻叹了一声,“唉”
宁如深转头,“怎么了”
孙少永怀念,“想起在那边的朋友了。”
宁如深微一顿,看向他。
“当然有你在,我过得也挺开心。”孙少永摸摸鼻尖,“但还是很想家人和朋友。”
宁如深嗯了声,感同身受
孙孙到底跟自己是不太一样的,他在那边有至亲家人,对这里也没有太多归属感。
要不是遇上自己,恐怕还在蹲匪窝
他看着孙少永略显怅然的神色,心头蓦然一动,想起净喜先前问过他的话来施主可是想要回去
宁如深脚步一停,“孙孙。”
孙少永也停下来,扭头,“啊怎么了。”
宁如深拿不准,“如果有机会能回去,你会想要回去吗”
孙少永愣了下,随即道,“当然啊”
宁如深说,“京城以西的韶光山上,有座韶觉寺。净喜大师问过我想不想回去,你说他会不会有办法”
孙少永想了会儿,“说不定呢”
宁如深就吸了口气,“去问问吧。”
第二天要上朝,宁如深便让拾一带着孙少永去了趟韶觉寺。
他虽然没一块儿去,心里却揣着这事
其实他也不能确定,但万一呢
孙孙也算是背着他去医务室才摔的,如果按他之前猜测的时间流速回去
摔完两三分钟就醒了,应该磕得不重。
啊就是不知道自己二重磕之后雪上加霜,还能不能好了。
去韶觉寺的路途不远,当天就能往返。
等宁如深傍晚下值回到府,迎面便涌来了孙少永五分激动三分复杂两分怅然的脸“如深”
他觑着人脸上的饼状图,“怎么样了”
孙少永平复了下,拉着他去了一旁小声,“大师说,可以。”
竟然真的能
宁如深也跟着激动了下,“怎么说”
“大师让我十二月二十五日再去趟韶觉寺,说会有机缘把我送回去。”
“还说别的了吗”
“还说了句来去终有意。”
“”宁如深眨了下眼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孙少永想了想,望向琼枝屋檐上方的夜空,“但我觉得来这一趟是有意义的。”
他说,“两个月前,我还在匪窝里想着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经历。直到现在,我体验到了不一样的生活而且知道了你在这里过得很好,有了很好的爱人、很好的朋友。”
宁如深心底蓦地触动了下。
灯火微暖的雕檐长廊间,孙少永转头拍了拍他的肩,由衷地笑了
“我突然就觉得,来这一趟真好。”
一点明灼在两人对视的眼底静沉。
宁如深望去的眼眶湿润了点,动容轻声,“尔康”
廊间陡然一默,随即一道怒声震天
“谁是尔康啊”
离二十五日还有些日子。
这段时间里,宁如深尽量把孙孙养得麦麦壮壮。想到人能回去,他有点高兴,又有点惆怅。
御书房内,他研着墨叹了口气,“唉”
李无廷抬眼,“怎么了”
宁如深耷拉,“孙孙要回去了。”
御案后的人顿了下,看向他。
宁如深耷拉了几息发觉跟前有些安静,抬头便对上了李无廷看来的目光。
对方眼底专注而深邃,神色有些发紧。
他反应了两秒,突然明白过来,“陛下放心,臣不回去的。”
李无廷眉心稍展,嗯了声又问,“他多久回去”
“这个月二十五。”
“嗯。”李无廷端详着他,“舍不得”
宁如深心说那当然是舍不得的,但他不知道这么说了,这条龙会不会又变成醋龙。他想了想严谨,“是对朋友的舍不得。”
李无廷失笑,“朕知道。”
顿了顿,他又轻声,“只要你还在就好。”
宁如深耳尖一瞬染红如霞,“嗯。”
轻言细语的对话已堪称暧昧撩人。
四周宫人早习以为常地垂下头,一丝大气也不敢出,全当没有听到。
李无廷也不在意,拉过臣子微凉的手,在糙热的掌心中捂了捂
“到时候,朕陪你一起去送送。”
在这段时间里,宁如深带着孙少永把京中好吃好玩的都逛了个遍。
直到人掀开衣服惆怅打量
“我难得拥有一次腹肌,都快吃没了。”
宁如深安慰,“没事,这种东西出现在你身上本来就是不合理的。”
孙少永一怒,“胡说”
“”
放纵的日子一晃而过。
很快到了二十五日,这天正好是休沐,宁如深和李无廷一道送人去了韶觉寺。
再次来到寺中,殿瓦依旧。
此时正是逢魔时刻,天沉日暮。
寺门前亮着莲灯,净喜慈眉善目地等在门口,见了三人合掌道
“陛下、二位施主,随贫僧来吧。”
宁如深吸了口气,叫上孙少永,“走吧。”
一行人穿过前院到了后山,抬头,又是那间栽着千年菩提的小院。
高大繁茂的菩提顶着夜幕,红布翩舞。
净喜停在院门口,“一会儿孙施主随贫僧进来便好,诸位还有什么话,就在此处说了。”
这就是临别的意思了。
小沙弥在一旁打着灯笼,宁如深看向跟前的孙少永,心潮翻涌,替人高兴而又难免不舍,“孙孙”
“如深”孙少永也看着他,轻叹安慰,“还是那句话,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很好,我就很安心了。”
宁如深眼眶一热,“嗯。”
孙少永看了他几息,又转向默然陪在一旁的李无廷万人之上的帝王就在跟前,他先是暗叹了一声自己这趟家回得真是排面
随后仗着要走,肥着胆子叫了声,“那个,弟夫啊”
还没等到人回应,就被宁如深噗通一踹,“乱叫什么”
宁如深不落下风,“要叫哥夫。”
他光顾着占辈分,丝毫没觉出别的意味。
身侧,李无廷倏然看向他。
耳根映着近处灯笼的暖光,似透出难以抑制的薄红。
孙少永被踹得一嘶,“哥、哥夫。”
李无廷抿住唇角,应了声,“嗯。”
孙少永直起身看向他,“哥夫,你要照顾好如深。我我们如深就托付给你了。”
他说的“我们”不止是他自己。
也是他们那个世界里宁如深所有的亲友。
李无廷认真,“我会的。”
宁如深本就发热的眼眶一下更红了,他看着跟前的李无廷,又望向孙少永,“孙孙。”
孙少永郑重,“嗯。”
“如果你能顺利回去,照顾好我的壳。”宁如深泛着泪光叮嘱,“别再给我磕了。”
“”孙少永,“好。”
对视片刻,孙少永终究还是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同宁如深抱了下,“睁眼再见。”
宁如深拍了拍他,“睁眼见。”
孙少永便松手,转头走入了院中。
净喜带着小沙弥一道进了院里。
宁如深和李无廷按照叮嘱,远远站在离院子十步以外的地方。
从这里看去,见不到院中情形。
唯有那棵高大的菩提融入暮色中,夜风一吹,林叶窸窣。
宁如深正屏息看过去,肩头忽而被揽住。
李无廷并未在意身后随行的侍卫,只轻轻揽住了身侧的臣子。裹在人肩头的大掌微微收紧,像是在给人安定。
宁如深便呼出口气,朝他靠了下。
不知是从哪一处开始的。
繁茂的菩提间,翩然翻动的红布条忽而燃了明火,呼啦
跃动的火舌舔过枝叶,金红乍现
这棵千年菩提如焚过业火涅槃,耗尽最后的年岁化为一丝机缘,送人离去。
冲天的火光陡然映亮了山寺上方的夜幕。
明光远远映在宁如深面上。
他清明的眼底晃动出一片曜光,李无廷扭头看向他暖玉般的面容,默了默忽而问
“宁卿的家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宁如深眼前是交织的明火和飞舞的尘烬,他开口
“是个自由、平等、文明的盛世。”
握在他肩头的手一紧。
李无廷将人看了几息,又转向前方明烈的炽火,红巾在夜风中化为齑粉。良久,他轻声道
“若是百姓所愿那便由朕来开创。”
虽然不知要历经多少年岁。
但星火既燃,立命苍生。或许终有一日,他的大承会成为宁如深口中的“盛世”。
宁如深心头猛然一震,看向李无廷认真的侧颜。半晌,他在火光中反握住李无廷的手,“是。”
千年菩提果然在年前耗尽了寿命。
宁如深和李无廷一道出了山门,他下山前又回望了一眼重新安宁下来的山寺,呼出口气
回家了,孙孙也会有自己的幸福。
下了山,他们重新坐回马车上。
宁如深靠在金窝窝里,马车一动走出一截,他忽然想起来,摸出那颗菩提珠
“这下还真的增值了。”
正在给他剥核桃的李无廷动作一顿,“这是什么”
“就是那棵千年菩提的子。”宁如深说,“第一次去韶觉寺的时候,净喜大师给我的。”
千年菩提的子,净喜给的。
李无廷指节骤然一紧。
那棵菩提将人送走的一幕还近在眼前,帝王向来理智沉静的心绪忽而无端慌乱
千年菩提能送人离开,那它的子呢
会不会有哪一天,如深突然就被
思绪一瞬纷乱涌入,核桃坚硬不平的边缘硌入他掌心,他竟也一动不动。
宁如深说完发觉身侧有些沉默,将菩提子一收转头凑去,“怎么了,陛下”
他忙去扒拉,“核桃扎着手了吗”
“没有”李无廷哑声。
他将手中核桃一松,突然长臂伸来,将宁如深一把搂进怀里,埋入人肩窝
宁如深惊了跳,“陛下”
李无廷双臂牢牢锢着他的腰身,高大的身躯俯下来,急而重的心跳贴在他胸口,像是要确认他存在般闭眼紧抱。
宁如深感觉自己被牢靠地圈住了。
他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指尖沿着李无廷脊椎节节抚下,“怎么了吗”
“没事。”肩窝里闷声,“抱一下。”
宁如深小脸一红唉呀,怎么突然这么缠他
索求般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
然而回去的一路上,李无廷都一直扣着他的手,一刻也没松。
宁如深觑着剥了一半的小核桃
吃不成了啊
算了,李无廷想牵手,那就牵手吧。
在宫门下匙前,马车终于停在门口。
两人下了马车,这才将手松开。
宁如深看了眼时刻,“陛下快回吧,臣自己回府就是了。”
他说着刚要转身,手腕却又被拉住。
这会儿还在宫门前,宁如深惊了一跳,转头看向李无廷。却见那张沉静冷俊的面容上浮出一丝紧张。
“等一下。”
宁如深就顿住了。
他本来以为李无廷一路牵着他,是想要安慰他。但现在看来,更像是离不开他。
几步外的宫门马上就要下匙了。
他靠近了点,“陛下不想让臣回去”
李无廷拉紧了他,深深看来,“嗯。还记得你问过朕的问题吗”
宁如深反应了一下什么问题
“只要你点头,朕都告诉你”
李无廷心潮推涌,扣着他不愿松手,“这些,是不是还没同你说过”,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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