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身上只有一截新折的木枝, 她抄在手里顺势一挡,那纤细的枝条便被雪色的剑光劈断,剩下不足一指长, 被倾风滑稽地握在手里。
柳随月忿然作色,也不管他是长辈,指名大骂“好无耻赵宽为,你欺负小辈就算了, 居然还带兵器”
人群早已轰然散开,自觉退到空地边缘,围成一圈看场内剑光涌动。
见赵宽为手持兵器还招招杀机, 亦是咋舌。这哪里是教训,分明是脸面借口都抛了个干净,要当众强杀倾风。连贼寇小人都不屑此举。
几名弟子见势不妙,拔腿去山上报信,疾声高呼“打起来了英魂殿打起来赵宽为师叔要杀人了”
赵宽为虽受众人迎面唾弃, 手上剑势却未收敛。振臂抖腕, 道道剑光在空中飞旋。
他剑术极其华丽,施展开后,乍一眼看去, 只觉空中舞动之处俱是虚影剑气。
尤其他剑身上有道隐约的暗芒,就算今日天色昏蒙,角度变化间,也会折射出薄冰一样的透盈微光,让他招式更加眼花缭乱。
好在倾风身形灵动,如点水浮萍及时后退,避开了他最先的几剑。
因开场不利,手无寸铁, 只能再避再退,不过呼吸间,就从英魂殿的门口躲至长阶边缘。
几次剑刃险险从脸侧擦过,仔细听来,还有银瓶乍破的冰裂之声。
居然是连妖力也用上了。
见他做得这般狠绝,不加掩饰,倾风算开了眼界“真是一脉相承的不要脸。身上的狗皮仔细披紧了”
她右脚踩中石阶边缘时,猛地一定,腰腹骤然发力,身形从略微后仰,鬼魅般地往侧面转去。
看似仓促的一掌往前拍去,正中对方急晃的剑身,那刚猛的劲道竟被她直接拍了回去。
长剑一滞,发出震荡的嗡鸣,赵宽为尚来不及收剑,倾风又抓住他手臂往下一掀
喝厉声随之暴起“别让我撕了它”
二人一同落到了阶梯上。
再站定时一上一下,倾风抢到了上风。
他们对招实在太快,旁观者屏气凝神,跟上都略显困难,更别说出手相帮。
见人打上了山道,又一窝蜂地赶过去。
跑得快的人险些被迎面飞来的剑气误伤,仓惶一个后仰,被身后的人潮及时接住。
现场闹声汹汹,尽是聒噪的呼喊。
等他们再次站稳,朝下方张望,局势已然逆转。
赵宽为被倾风拳风鞭腿地攻下十几层台阶,撑在身前的剑光虽纵横交织,却颇为凌乱,屡次被倾风看穿,任意在他剑光中来去穿行。
相比起赵宽为的剑术花哨刁钻,倾风的每次出手都直白而尖锐,更有种不要命的狠辣。
她要取赵宽为的命门,那一掌破开剑风也一定要取,非逼得赵宽为回挡后退。且气势雄浑,短短几招就让他方寸大乱。
众人皆被她逍遥的身姿与悍然的打法震撼得张口结舌,暗惊之时心也沉沉下坠,有种面对无形高山的自惭形秽。
赵宽为绝不是等闲之辈,这样的距离,他们连赵宽为现下出的是哪一剑都辩不清楚。倾风年龄同他们相差无几,却可以赤手空拳地压着他打那武学的造诣该何其精深
那落差感尚未整理清楚,前方的胜负已要分晓。
倾风顺利近身,左手直接扼住赵宽为握剑的手腕,两记手刀劈在后者关节处,击得他五指一松长剑垂落。
紧跟着右手肘击将人撞飞,左手向后一捞,将悬在半空的剑接在手里。
手腕轻转,挽了个剑花,不等赵宽为起身,长剑已架上他的脖颈。
剑声一停,霎时间,天地都仿佛静了。
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场由赵宽为挑起的打斗便结束了。
后方的弟子们却仍是不敢上前,只能伸长了脖子,向下方查看。
赵宽为笃定她不敢当众杀自己,一手捂着胸口,顶着剑刃便要起身。
可那冷剑居然岿然不动,顺着他的动作锋利地割进他的皮肤,鲜血顷刻破出伤口,汹涌流下,染湿他的衣袍。
赵宽为身形僵在原地,抬眸与倾风瞪视,一眼望进对方冰冷漆黑的眼睛,知此人性情乖悖,不合常理,当下不再顽抗,重新缓缓坐下。抬手捂住伤处,试图止住血流。
倾风自上而下高高俯视着他,轻蔑笑道“没用的东西,让你一剑你也赢不了。”
她转过剑身,一剑抽在赵宽为的脸上。
剑刃上还有残留的冰渣,细小的碎粒在他脸上刮出道道细痕。
赵宽为被打得偏过脸去,低头呸出一口血,嘴唇惨白没有人色,右边手臂也因伤势在不自觉轻颤,脸上表情却没有露出半分痛苦。
见倾风丢下剑要走,眯着眼睛将人喊住“你不杀我”
倾风那满腔的郁愤在打斗中已经平复,再看赵宽为,只觉可怜,脚步停在石阶上,回头冷笑道“你虽要做纪氏的狗,可我不屑杀别人的狗。京城这座宝地不归我管,为你这样的人惹上麻烦,你还不配。可你若再到我面前撒野,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什么纪氏的狗我要杀你,是我自己要杀”赵宽为踉跄着站了起来,“你杀我外甥,此仇难消。你不来京师,我也不去找你,可你既然敢进刑妖司的大门,我就一定要杀你”
倾风再次回头,多看了他一眼“你是纪怀故的舅舅”
赵宽为弯腰捡起地上的剑,用左手长袖去拭上面的血跟泥,气息发虚,却极用力地说道“我赵氏自先祖起就是满门忠良,剑阁之下五百多人,有我赵氏三十六人三百年来,我赵氏的英勇之辈,不比你陈氏少你陈氏当年是死得慷慨,可界南黄沙之下难道就没有我赵氏的血骨吗你问问他们我赵氏为这国,为刑妖司,为人族,牺牲过多少身先士卒,无一叛贼”
他越说越是悲愤,笑中带泪,满眼血红。剑上的血光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将他宽大的衣袍染得深浅斑驳。
他似要将胸中的血泪都给呕出来,以诉自己的不平“可怀故在界南却死得不明不白,只带回一具冷透的尸骨,还不敢声张不敢大葬,要与刑妖司那帮老头交易,安置好你陈氏的遗孤,才能将一个灵位请进英魂殿,你陈氏不甘心,我赵氏还不甘心呢”
他拄着剑站起身,拍着胸口惨笑,自嘲道“我赵氏不配啊。死的人不够你们陈氏多,是不是”
倾风反身朝他走来,停在离他一剑之外,也掷地有声地答道“若我陈氏,有人也做了跟纪怀故一样的恶行,敢拿你赵氏战死英烈的遗孤来折辱虐杀,敢集数万活人血祭之力,不将人当人,不留妖活命,毫无半分身而为人的同理之心,不必你动手,我亲手杀了他,明正典刑若是你杀了他,我还要带着厚礼去谢你替我陈氏清理门户”
赵宽为嘴唇翕动,因面色过于惨白,看不出脸上肌肉的变化,只听得他呼吸加沉,梗着脖子倔强摇头。
倾风说“我管你赵氏先辈立过什么功,建过什么业难道你先祖马革裹尸,忠勇无前,就是为了可以让后辈肆意造孽我也想问,为何你赵氏先祖可以做人族之脊梁,而今纪怀故却为人族之毒瘤若是今日你赵氏先祖还活着,第一个举刀杀人的,怕就是你祖宗”
赵宽为抬手指着她,全身都在哆嗦“你胡说”
后方的人声早已沸腾,为方才所听到的事情惊愕无比
“纪怀故虐杀陈氏遗孤真的假的”
“那还将纪怀故的灵位摆于陈氏同列先生同意了吗”
“先生怎可能同意定是有人自作主张。不知是张师祖还是王师祖”
“纪怀故疯魔了吧他虐杀陈氏遗孤做什么他与陈氏又无仇。”
倾风不想与他争这无谓的真假,虚按下对方高抬轻颤的手,转过身道“你赵氏还有多少人想杀我,尽可来,我问心无愧,不要扯什么先祖的大旗,也不要说谁配不配。你若是不信我说的话,我现在就去找先生,你敢来,就与我一道。”
等陈冀闻讯赶来,现场只剩下地上半滩未干的血渍。
寥寥几个弟子围在血迹周围,心有余悸地讨论着方才突生的变故,陈冀挥开人群,没见到倾风,随意抓了个人问“人呢”
那弟子颤颤巍巍地往小路上一指,陈冀立即沿着侧面下山的小道奔了过去。
纵是已举步生风,还是慢了一步,他刚穿过幽深的小道进了主路,便听见白泽殿前的登闻鼓被敲响。
倾风站在大鼓面前,连敲十数下,擂得回声阵阵,余音在山林久久环绕。
赵宽为脖子上的血已勉强止住,可被鼓声震得眼前发花,闭目缓了缓,忍不住出声阻道“别敲了聋子都听见了”
片晌,白泽终于从屋前绕步过来,应当是方才正在议事,身边还跟着几个老者。
季酌泉也跟着,走在最后方。
白泽停在高台之上,垂眸看着下方并立的二人,与再后方吵嚷的人群,低声询问“何事”
二人抱拳行礼。
赵宽为想先开口,刚说了个字便止不住咳嗽。倾风上前一步,高声问“先生,学生有惑,纪怀故凭什么能进英烈祠堂纪怀故凭什么与我陈氏先辈同列我陈氏为何而死英烈祠堂为何而建请先生解惑。”
白泽听得茫然,未马上作答,目光上挑,落在后方急急赶来的陈冀身上。
陈冀的脸色不比赵宽为好看多少,嘶哑喊了一句“倾风”
他朝倾风摇了摇头。
倾风挺直腰背,也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道“师父,人生在世,不该活得清白吗行也坦荡,死也坦荡,无挂无碍,无忧无怖。我今日一定要求个公正。”
她从腰间拿出三相镜,两手高举,示意道“这是从纪怀故身上得来的窥天罗盘,莫说是我诬了他,先生请自己看。”
白泽抬了下头,似有些出神。
季酌泉犹豫了会儿,快步下来,从她手中接过镜子,拿回去呈到白泽面前。
窥天罗盘失踪已有十六年,白泽却不是很想再见到这个天地至宝。
他微微阖目,将眼底情绪压下,才调用法力驱动罗盘。
宽大的水蓝色长袖在风中垂落翻扬,他静默地看了许久,弄清事情始末,一掀眼帘,声线平缓地开口“何人给我一个解释”
他身后的老者走了出来,躬身请罪“是老夫做的主意。”
白泽问“为何”
老者说“想给赵氏留个颜面,也不希望与朝廷之间再起干戈。”
不带质问的语气,听起来却很是疲惫“如今呢”
老者没有吭声,只是将腰伏得更低了。
白泽目光虚落在远处邈邈的山线,深吸一口气,又怅惘地叹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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