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听着二人对话, 短短数句被其中变故惊得几番怔松,哪怕对方说得不够直白,凭着一知半解、连蒙带猜,也能推理出个大概。
虽只跟游魂一般浮在半空, 也有种心脏狂跳的错觉。恨不能立马从梦境中抽离, 告知倾风等人背后的真相。
那个崔二郎危险, 这不知还能正常几何的霍拾香同样危险。整座儒丹城就如同处在一张弓弦已然绷紧的箭矢下,谁也不知发生什么碰撞, 那双引弓的手便要撤开。
然而无论他如何尝试, 皆是徒劳无功, 他连手脚血肉都没有, 唯有意识化为一团混沌,与无形的自己做着无谓的拉扯, 改变不了这幻境中的一花一木。
袁明不知霍拾香将他困囿于此是什么计算, 那人的思维已不能以常理度量, 若再吸收了杨晚吟身上的煞气, 怕更是雪上加霜。
当下一门心思地想出去报信, 能阻止最好, 不能也要尽量避开一场大祸。
迫切间什么方法都使了出来, 甚至病急乱投医, 连妖力都吸了几口。
在大妖的妖域里, 随意牵引对方的妖力入体, 简直是在求死。
可袁明这一试,并没有出现预料中那种五内如焚的痛苦,只是直觉有些发冷, 好似被冰水透彻淋了一道。
他立即意识到这幻境中的妖力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说明霍拾香吃的的确是当年那只蜃妖的血肉。只不过霍拾香吸收了多达数十人的妖力, 如今掌握有蜃妖的大半权柄,自己的威能远远不及。
但霍拾香是凭药窃取,他却是正儿八经的修炼,是天地正道的馈赠,所以蜃妖的妖力竟是与他更为亲和。
袁明犹豫只片刻,立即疯狂吸收起周边的妖力,试图干扰到霍拾香,逼迫对方放自己出去。
然而不管他的努力是否有成效,眼前发生的都是过去事,他的举动并未影响到那两人幻影分毫。
他看着霍拾香领着杨晚吟潜出城门,打算去找先前修行过的僻静地。
霍拾香似一个酩酊大醉不识归途的人。在城中时就因不认路险些转晕了去,出得城门,山道上无半盏灯火,空中云雾又随风缭绕了月色,只听得山间有惊鹊声,余下一片熟悉又陌生的重影,更辨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
杨晚吟怀中抱着一个小包袱,散乱的长发如瀑披散在肩上,被迎面的凉风吹得两眼发涩,见霍拾香站在路口不停打转,低声叫了一句“霍姑娘。”
霍拾香的神思不觉又开始游离,一惊一乍地回过头看她。
杨晚吟侧了侧身避开风向,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商量着道“霍姑娘,这一路我想了想,不能独留那崔二郎在城里。他既将我喂作药人,可见良知已然无存,而今知他本性的唯有你我。他奸伪狡猾,惯会伪装,又有煊赫家世,不定能做出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来。我二人若不揭发,岂不是袖手看他人受害”
霍拾香神色动了动,抽气一声,立即捂住发疼的额头,问“那是要怎么办”
她满脑海都是那些尖利的狂啸,能压制住心头的邪念已是极限,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要她分出心神,已是力不能及。
杨晚吟上前想要搀扶,见她自己站稳了,一双手在空中尴尬停住,收回来握在一起,迟疑着道“我力薄无用,帮不上什么忙,还得依靠霍姑娘出手。可你眼下这般状况,我也担心你会出事。不如我去找刑妖司的人,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想来他们会管。”
她思量了一路,心里想的是“此前我一直回避,或许就是心魔作祟,霍姑娘说得对,我该恪守本心,做个好人。此番怎能一走了之,甚至是叫霍姑娘为她殒命”
“那你就是死”霍拾香激动大喝,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你以为那药是哪里来的人境统共也不过几位大妖,大多受刑妖司庇护。常人纵然有此意图,又去哪里找未腐的尸首”
杨晚吟面色猛地苍白,一是被她忽然拔高的尖声吓到,二是想通她话外暗指的意思。嘴唇嚅嗫地道“不可能吧刑妖司,可是有那位先生在管。”
霍拾香重重咬字,嘲她天真“人心最是难料,我父也是刑妖司的人,又如何不要轻易相信他们刑妖司里自然也有清流之辈,可是他们不会放过崔二郎,就定然不会放过你,因为你早晚会变得与他一样。就算先生慈悲,愿意绕你性命,你也会被终生关在牢底。其中秘密不得外泄,你再见不到半个活人。你何苦找死”
杨晚吟被她说得胆寒,身形再被一拽,跟秋日里飘摇无依的落叶似地来回打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颤声说“那、那还有一办法。刑妖司的先生,以为前几日死的两位小娘子都是歹人所害确、确也是人为,但百姓并不知情。我们便将事情闹大,安到妖邪身上去,崔二郎是凶手,若一直查不出他,白泽总该会派更厉害的先生过来。”
霍拾香浅显忖量了遍,觉得比自投罗网要来得可行,但脑子里还是杂乱无章,思考得了一事,就思考不了另一事,看着杨晚吟,理智回笼些,问“那你呢”杨晚吟说“霍姑娘不急救我,我觉得我尚清醒。我躲到荒郊野岭去,总不能害到人。先将崔二郎那凶徒正法,别的都可再说。”
霍拾香听她这样安排,瞳孔转了转,木然点头。
她对自己的状况心中有数,救完杨晚吟,也该是要到头了。亦是不甘就此放过崔二郎,哪怕对方与自己同是沦落人。
她还没想好要死在何处,光是思及这等苦熬将要结束便是一阵轻快。
这一年多的四方奔走,说是救过几人,可手下亡魂亦是无数。也不知自己究竟还有没有一分磊落,算不算得半个魔。
霍拾香抚着自己的脸,将头发全部往后拢去,用幻术恢复自己的容貌,笑着问杨晚吟“那你帮我想想。我若疯了,谁人能帮你杀我”
谢绝尘跟季酌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倾风。
见着她的人都觉得她疯癫,连靠近几步也要害怕。霍拾香自己也知自己不正常,只能四处躲躲藏藏。听她这样说,只笑道“不,我早疯了。”
杨晚吟听着觉得吓人,看她反常的举止又觉痛心。原该是心有凌云的一个人,却连死都没个清白,握着霍拾香的手哭道“霍姑娘,等崔二郎死了,我再来找你。你与崔二郎不同,你是清醒的,你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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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明顿感无措,不敢继续吸取霍拾香的妖力,又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无用地呼喊,想让林别叙等人感觉异常,快些将他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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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那么小气”林别叙侧过脸看她,“干脆再借我三次四次,反正你带着也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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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庄肃氛围叫倾风三两句话给毁坏了。
也是季酌泉机敏,当机立断将崔二郎缉拿。有林别叙在刑妖司负责勘别,想来崔二郎难逃此劫。
袁明吸了大半天的妖力,浑身冷得如冻成冰块,大脑也跟霍拾香一样,运作得凝滞迟缓。
偏这幻境碎得不够彻底,还跟个牢笼一样,困得他无从脱身。
那崔二郎假装失踪,手段频出,可惜还不及将祸水转给霍拾香,脑子就莫名发了抽,居然在青天白日地现身偷袭柳随月。
倾风从地上挑起灯,冷笑着道“恐只一些是大妖血肉,其余皆来自药人。残害到头,人与妖哪有一方能独善其身”
再之后的事,就是袁明等人到儒丹城的所闻所见。
倾风哪里看不穿他的把戏,瞪大眼道“诶等等,借一次两次,就成你的了”
凉风从河上吹来,带着潮湿的水气,激得岸边几人都打了个寒颤。
电光火石间袁明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或许不是蜃妖故意拿幻境禁锢他,而是因同出本源,对方误将他拉入其中,一时也解脱不开。
许是被他吸得太多,霍拾香身上的妖力有所减弱,整个幻境都开始动摇起来。
林别叙等人此时恐还在审问崔二郎,不知这边曲折。
“不。”霍拾香打断她,略过这个话题,让她告诉自己要如何在城中装鬼,记住其中一二,将人送远,自己缓缓朝来路走回去。
林别叙拂袖收起万生三相镜,这次没还给倾风,干脆放进自己怀里。
霍拾香愣了下,奇怪说“我没疯”
倾风说“怎么就用不上了我留着还能剔牙呢。”
地上提灯中妖火扑朔,河面波浪里星光流散,诸人神色亦是晦涩难明。季酌泉暗暗斟酌了会儿,按捺不住,干脆直白提起那个敏感话题“如霍拾香所说,人境满打满算才多少只妖,大多都在刑妖司留有记录,哪里能来那么多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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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刚松了口气,才想起霍拾香解决完崔二郎,之后该要去找杨晚吟。
袁明失了霍拾香的踪迹,而周遭景色也渐渐变得模糊,好似被人一幅还未干透就被人用布擦拭过的画。天空中出现诡异的空洞,幻境几要崩裂开来。
倾风不以为意,跟着陈冀学的,向来不学无术得坦荡,将话题转回去,顺道回敬一句“得先将霍拾香找出来才行。书念得多的,这事儿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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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别叙赞许一声“倾风师妹书虽读得不多,但见解从来是通透的。”
他借着躲在暗处的霍拾香的视角,看见了自己昏迷后的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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