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灰溜溜地被张行简赶出了营帐。
他唯一的宽容, 大约是准许她穿戴整齐再滚出去。
更深露重。
沈青梧迷茫地站在帐门外,那点儿爽意没到头,被强行打断。她此时被拦在帐门时, 一时不知是上不去下不来的欲念让她烦躁, 还是张行简的发怒让她混沌。
她宛如一个因说错话、夜里被娇娘子赶出门的混账丈夫。
但她并不完全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何况,军营夜间巡逻轮岗,时时会有人发觉此间动静。沈青梧大剌剌站在军帐外伏低做小, 未免引人注意, 又辜负了之前的一番“关系不好”的演戏。
不如明日再看情况。
沈青梧想了想后, 她掉头走了。
另一边, 张行简被欲折磨,又在临到头时被她泼冷水。他将她赶出去后,本以为她会说两句好话,又在怔了一会儿开始心软。
张行简给自己找借口, 告诉自己沈青梧煞风景不是一次, 玉佩的事必有缘故,他去听一听便是张行简推开帐帘,看到的是高天长夜,火把燎燎。
门口空无一人。
张行简登时又惊又气。
这次,当真是不能原谅那个混蛋了。
沈青梧次日去见李令歌前,特意在张行简的营房外绕了一趟。
她对军营中的早晚时辰格外熟悉, 跑个马晨练路过的功夫,便正好看到张行简站在熹微辰光下,眉目昳丽。
他面容一贯姣好, 只脸色不太好,眼下有黑眼圈。
大约昨夜没睡好。
跟着沈青梧跑马的将军高声打招呼“这不是张三郎嘛三郎不用晨练,还起得这么早啊。”
沈青梧心砰一下。
因张行简的目光向这里望过来。
她骑在马上, 不禁挺直了腰背,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神色。
张行简神色平平。
他如往日一般温静典雅,向两位大将军打招呼“陈将军,沈将军。”
沈青梧“”
她不禁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张行简看上去很正常。
是了,他不是一直自诩脾气好吗大约他是真的不在意昨夜的事,为此烦心的沈青梧,倒像个笑话。
觉得自己成了笑话的沈青梧,第一次因此而心情轻松。
此时沈青梧并未觉得哪里不妥。
李令歌找沈青梧谈话。
这位帝姬深思熟虑数日,终于给了一个结论“阿无,你跟着张三郎走一趟吧。你身上不是伤不少吗趁着这段时间离开军营,养养身子也好。
“养好身子后,我日后还要重用你呢。”
沈青梧“好。”
李令歌沉吟着“我与张三郎谈好了。我不过问他要去哪里,也不派人监视他。我只让你跟着他说他是为了你好,但我坚信阿无并不会背叛我。是么”
李令歌想要一个定心丸。
沈青梧给了她“对。你不做奇怪的事,我便不与你为敌。”
李令歌笑了。
奇怪的事吗
李令歌温声“那你大可放心,我也有信心你们此行,必然会收获双赢的结果。
“只要我与三郎盟约达成,有东京的旧日部下、暗自支持我的臣子相助,再加上张家的支持,我成事的可能性更高了几分”
她陷入深思。
她又考虑她那些野心该如何拐弯抹角地实现了张三郎的要求,是尽量不损害百姓利益。
李令歌也不愿扩大战事,不愿伤害百姓啊。她能和那些古板大臣、那些陈旧礼法、那些世家大族、那些祖宗家法对抗的底气之一,本就有百姓的认可缘故。
李明书劳民伤财,她分治大周收拾残局。在李明书胡闹的那些年,她能顶着压力,压着他,将国家稳在一个局面上。如今李明书管不了的南方,李令歌到来后,才能真正彰显自己的实力。
李令歌要名,要利,要人心在她。
至少大河以南的百姓,应当能感受到她到来后,世间生活的变化的。
张行简要看的,本就是这个。
李令歌任由他看。
李令歌嘱咐沈青梧“我不交代你什么任务了,因我无论交代你什么任务,都必然被张行简毁掉。你好好养伤,陪着他便是。若是觉得他哪里不对,联络我。
“至于什么叫不对,你自己判断吧。”
沈青梧沉默。
她自己判断吗
博容曾逼她做出一个选择后,让她自己看着办;如今李令歌也是换来她的承诺后,让她接下来看着办。
该说不愧是一对师徒吗
都是那种十分自信的人啊。
沈青梧又带着帝姬的命令,要离开军营了。
营中好些大男人,十分羡慕她频频出去办公差。如今他们盯着北边动静,随着做好开战的准备,不敢离开军营一步能出门的人,就是幸福。
为此,好几位将军一趟趟来沈青梧的军营转悠。
沈青梧不搭理他们。
但沈青梧中午去吃午膳时,远远的听到一个人热情跟她打招呼。
“沈将军,沈将军”
声音有点熟。
沈青梧一回头,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兵向她跑来。
这谁
沈青梧一人独来独往,很少有士兵主动找她。这个小兵跑过来,将一碗浇了菜的米饭递给沈青梧。
小兵“那边吃饭的人太多了,天那么热,将军就不要过去和他们挤了。将军前两天给了我一块玉佩,我拿去换钱,给我生病的老母凑够了药钱,我一家人都感激将军呢
“将军不怪我把玉佩卖了吧”
沈青梧不在意。
沈青梧在意的是“卖了多少钱”
小兵说了一个数。
沈青梧心想比玉石原本的价格,生生折了六成啊。
她的一双手,直接毁了六成价格的好玉。
沈青梧沉默。
那小兵笑“所以,我帮将军打了饭只要将军在军营,我以后天天帮您打饭”
沈青梧冷漠“不必。”
小兵挠头,尴尬。
沈青梧瞥他一眼“我要走了,不在军营。”
小兵恍然,意识到沈青梧不是瞧不起自己,当即放松地笑起来。
放松后的小兵努力找话“将军,你那小情儿怎么样了”
沈青梧没反应过来“什么小情儿”
小兵提醒“就是你朋友家那位小情儿”
然而小兵心中想你那位朋友,必然是你自己了。
他懂。
大家都是男人呸,大家都是军人,平时在军营里见不到一个顺眼的,在外偷偷包一个小情儿,他懂。
只是好可惜。
他们以前猜,沈将军喜欢博帅。他们后来又猜,沈将军和杨将军也许是一对。而今看来,沈将军另有所爱。
只是不知是何人
什么样的小情儿,比博帅、杨将军,还要好呢
小兵深深不服气,但尊重。
沈青梧慢慢想起来自己那个关于玉佩的请教了。
床头打架床尾和。
她完全照做。
结果她被赶出门。
沈青梧瞪一眼这个嬉皮笑脸的小兵。
小兵一愣“那小情儿没原谅你朋友吗”
沈青梧瞪着这个出馊主意的人。
小兵茫然“不应该啊床头打架床尾和,都不行”
沈青梧“不行。”
小兵“你朋友,有哄人家吗”
沈青梧“那小情儿喜欢粗暴对待。”
小兵“”
小兵吞口唾沫“那你朋友粗暴了吗”
沈青梧“爆了。”
小兵很关心“你朋友的小情儿,没受伤吧”
沈青梧觉得这小兵吞吞吐吐很古怪。
她不想说了,她掉头要走。
小兵忙在后追着“将军,将军床头打架床尾和,肯定没问题的如果有问题,必然是你哪里错了也许是你技术不好呢”
沈青梧蓦地回头。
她目光锋锐“你说谁”
小兵当即被她那瞬间冷冽的眼神吓住,僵在原地浑身冰凉。
小兵吞唾沫,干笑“你朋友将军,你看,那不是张三郎吗”
小兵本想转移话题,没想到沈青梧立刻侧头,去看那远远走来的张三郎一行人。
张行简与几位将军边走边说话,最后修正着双方达成的协议。
张行简看到沈青梧和之前那小兵又在热火朝天地聊。
他笑一声。
跟着他的将军“怎么了”
张行简温和“没什么。”
说话间,沈青梧竟然向他走来了。他挑一下眉,面上不露痕迹。
沈青梧站到他面前,以军礼相见。
张行简回礼“沈将军。”
沈青梧压抑着雀跃“我们何时出发”
张行简“将军想何时出发,就何时出发。”
沈青梧想了想“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行简“在下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将军想说什么,在下听着便是,不必借一步说话。”
沈青梧没有捕捉到这一瞬的微妙。
沈青梧“我是想问你,你我出行,我可要准备什么行囊,配合你或者说,你觉得我是带刀、枪,还是箭,哪个更好用”
张行简“将军喜欢带什么,就带什么。将军想丢掉什么,就丢掉什么。全凭将军兴趣。”
沈青梧“”
她开始隐约觉得不对劲了。
然而众多将军当面,对张行简的彬彬有礼大赞有加,沈青梧便不说什么了。
午后,沈青梧跟着张行简离开军营。
他们轻装简行。
张行简甚至让跟随他们的死士离开,他给死士们安排了其他任务。具体什么,沈青梧不知道,也没有去打听。
如今上路的只有一人,沈青梧蠢蠢欲动,觉得一人间的气氛,能回到他们来军营之前了。
一人骑着马。
沈青梧从后追上,她为了礼貌,慢他半步。沈青梧控着马,从侧后方看这人如玉侧脸,遒劲手骨。
默默欣赏一会儿,沈青梧只听到风声沙沙,看到绿叶飘零。
有点过于安静。
沈青梧咳嗽一声。
她看张行简。
张行简宛如没听到。
沈青梧再次咳一声,她声音高一些。他依然骑马骑得潇洒,一副听不到的样子。
沈青梧终于“张月鹿”
马上的张行简不得不回头,看她“沈将军有什么事吗”
沈青梧怎么叫她“沈将军”
沈青梧面上平静“也没什么事”
张行简温和“将军是觉得无聊”
沈青梧点头。
张行简“那将军便看看沿途风景吧。”
他扭过头又不搭理她了。
沈青梧“”
沈青梧绞尽脑汁“我们要去哪里啊”
张行简“见我一位老师。”
他有问必答“他曾在张家教过我几年读书,当官没当出什么成就,他辞官而走。这些年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既然来了此地,去见见老师也无妨。”
沈青梧“哦。”
沈青梧“那什么”
他装作没听到。
沈青梧咳一声“你没生气,是吧”
张行简微笑“什么”
沈青梧“昨夜的事。”
张行简微笑“昨夜哪有什么事,沈将军何必多心”
这么彬彬有礼的张行简,安了沈青梧的心,又在某方面,让沈青梧觉得更奇怪了。
他是一个十分能说会道的人。
往往一人同行,她一路安静,他总能适当说两句话,引得她去寻他。而今他不主动搭话,沈青梧绞尽脑汁想不出几句词,这一趟同行,没劲透了。
他们中途在一茶棚歇脚。
张行简管店家要了一碗茶水。
沈青梧拴好马进棚子乘凉,看到张行简徐徐吹着一碗茶水。
沈青梧站在桌前,看着空荡荡的桌子。
她目光开始生寒。
她冷冷道“张月鹿。”
端坐桌旁喝茶的张行简睫毛如翼上掀,琉璃眼珠子望向她。
一脸无辜。
沈青梧“我的呢”
他故作不解“你的什么”
沈青梧质问“你只顾着自己口渴喝茶,丝毫不在意我”
张行简眨眨眼。
他说“沈一娘子怎不自己开口要茶莫非是没有铜板一碗茶水不过两文钱,沈一娘子没有的话,在下借一借也是可以的。
“沈一娘子一言九鼎,欠在下的钱一定会还,在下就不写欠条了。”
沈青梧冷冷看着他。
她开始感觉到这种熟悉感
像是回到了她囚禁他、一人斗智斗勇的阶段。
他装聋作哑的风格,不比往日差。
沈青梧被他激起了莫名其妙的战斗欲。
沈青梧站得笔挺,挡在他面前,维持着自己的霸道“我要你替我说话。”
张行简不愿意“在下不是你的仆从,不是你的嘴部替代品,一娘子不聋也不哑,为何要在下说”
沈青梧“你以往会替我的。”
张行简含笑“哪有沈一娘子想多了吧。”
沈青梧“你不情愿是不是”
张行简微笑“是。”
沈青梧“你故意惹我生气,是吧”
张行简“这怎么能叫故意和沈一娘子比,在下功力差得远。”
他感慨“要多向沈一娘子学习。”
他拿茶敬她“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你我共勉。”
好一个阴阳怪气
虽然听不懂,但是沈青梧真的生气了。
茶棚下老伯看这一对小情儿吵架,看得津津有味。
这条小路平时没什么人,以前怕官兵以奇怪名头加税,他都不敢出摊。最近那些官兵不来了,他才出来赚点茶钱。往来人少,能让他老人家看热闹的小情人,更少了。
但是眼见这对小情儿要吵起来了,老伯不敢看热闹了,连忙起来劝架“不就是一碗茶水吗老夫请你了,这位娘子”
沈青梧冷冷道“不必。”
老伯怔住。
他看沈青梧摘下头上的蓑笠。这娘子露出面容后,英气之外,几分清秀。
沈青梧眼睛看着那端坐喝茶的张行简,蓑笠拿在手中,她头也不回“给我一碗茶。”
老伯迷惘。
张行简轻笑“老伯莫慌,她是对我说的,不是对你说的。”
张行简说完,向沈青梧展示空了的茶碗。
他说“没有了”
老伯在后“就是一碗茶水”
沈青梧“闭嘴。”
张行简“这句话还是对我说的。”
老伯“”
沈青梧“当真如此”
张行简“没办法啊,水喝完了,一娘子自力更生吧老伯,她这话依然对我说。”
张行简一边和沈青梧对话,一边还帮沈青梧翻译,那老伯看得目不暇接。
沈青梧道“转过头去。”
张行简轻声“老伯,这话是对你说的了。照她说的做吧,她可凶了。”
那句“可凶了”噙在舌尖,语调轻柔悠缓,带几分嗔恼几分蛊惑。
这种细微末节,让沈青梧睫毛颤了颤。
她不用回头,便凭着气流变化,感觉到身后的唯一看客乖乖地背过身,不再看他们的热闹。
沈青梧颠了颠手中蓑笠,最后和张行简确认一次“真的不帮我叫茶水”
张行简笑而不语。
下一瞬,背着身的老伯,听到了那娘子一声很淡的声音“那好。”
一片沉默。
老伯伸长耳朵,听不到动静。
他太好奇了,慢慢地试图转身看,一把小刀从他耳侧飞过来,钉在茶棚柱子上。
那娘子是练家子
老伯这下是真的不敢回头,不敢动作,不敢看热闹了。
老伯不知,身后的沈青梧将蓑笠侧立起来,颠在手中,俯下了身。
张行简瞳眸微动。
他实在聪明,即使事先不知,此时也从她身上看出了端倪。他手肘撑在桌上,起身便要走,沈青梧一手扣住他肩,将他按回去。
她低头向他亲来。
蓑笠竖立握在手中,她用来挡住身后有可能的窥视。
尘埃在空中漫飞,时间变得缓慢又刺激。
张行简周身汗毛倒数,眼瞳睁大。他撑在桌上的手肘发抖,厉目看她她怎么敢
光天化日
可光天化日之下,沈青梧就是这么大胆。
他不想惊动唯一的看客,便不能发出声音;他想和沈青梧对着干,那亲吻便要格外漫长;亲吻一旦漫长,他就容易生情,身体容易产生反应。
张行简搭在桌上的曲着的手指动了动。
他鬓角起了汗。
柔软的唇舌一遍遍抵压磨弄,迫他屈服。
他到底没有脸皮厚到这个地步,不得不松了口,换她霸道侵入。舌尖抵卷,卷足他口腔中的湿润,用来缓解口渴。
可世上哪有这种不讲理的方法
她的方法根本是错的
老伯咳嗽一声。
他颤巍巍问“我能回头了吗”
沈青梧淡声“嗯。”
老伯回头,见那一人一同坐了下去。也许天太热了,那位俊逸的郎君脖颈被晒得十分红,那位娘子脸也有些红
郎君眉目漂亮,神色疏淡;娘子眉角眼梢,都荡着愉悦。
老伯好心“天太热了,你们可别中暑了,老夫免费送你们一碗茶吧。”
张行简蓦地起身。
他背对着老伯,温声“不必,我们走了。”
桌上留下两文钱,张行简去茶棚外牵马。偶尔一瞥,能看到他唇瓣嫣红,像抹了胭脂一般。
沈青梧自得地笑了笑,慢悠悠起身,去跟着牵马了。
到夜间,一人终于找到了驿站,寻问之下,得知有空房。
沈青梧此时已经发觉张行简似乎和她对着干。
她只是不是很确定。
于是她抱臂站在柜台前,最后确认一下。
沈青梧听到张行简和小一沟通“两间客房,多谢。”
沈青梧睫毛刷地掀开,望他一眼。
小一“啊,客房有些紧张”
张行简“在下睡下等房舍也无妨。”
小一望了两人一眼,似猜测两人关系。
张行简“兄妹。”
沈青梧冷笑一声。
小一“”
行吧。
客人想怎样就怎样吧即使这两人怎么看起来,都不是兄妹嘛。
半夜,张行简忽然清醒。
他蓦地抬手,看也不看,藏于枕下的匕首挥出。寒光凛冽,却中途被一双手握住。
一个人坐在他腰上,俯身握住了他的匕首。
张行简面无表情。
沈青梧“你以为封了门窗,我就进不来吗”
张行简“沈一娘子深夜造访,不合适吧”
沈青梧“你也可以报复回来造访我。”
张行简“”
沈青梧在黑暗中与他别着劲。
她慢慢想,小兵说她技术不好,才哄不好张行简。
要不要试试
张行简温润提醒“将军,天要亮了。”
良久良久,沈青梧叹口气,握着他的手,将匕首从他手中远远扔开。
她俯下身抱住他,尽量轻柔着声音哄他“郎君三郎张月鹿,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人家知错了”
张行简“不要掐着嗓子说话。”
沈青梧“”
妈的。
谁掐着嗓子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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