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沈涟, 唐峭对他的印象已经改变很多。
沈漆灯还是像以往一样,完全不给他好脸色,而沈涟也并不在意, 只是微微一笑,便将视线转移到唐峭的身上。
“好久不见。”他温声道, “人皇的事情我听说了,宋皎说你受了很重的伤, 现在恢复了吗”
唐峭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已经恢复了,多谢前辈关心。”
“那就好。”沈涟神色和蔼, “天色不早了,你们应该还没吃饭吧”
唐峭看了沈漆灯一眼,见对方没有要出声的意思,于是如实回答“还没有。”
“那正好, 我也没吃。”沈涟道, “我让厨子多做几道菜, 待会儿我们一起吃吧。”
唐峭没有迟疑“好, 那就麻烦了。”
沈涟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悠然离去。
上次服侍唐峭的那名侍女走了过来“少爷, 小姐, 请随我来。”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 跟着她前往沈漆灯居住的院子。
距离他们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几个月, 但院子和房屋内还是打扫得一尘不染, 甚至连摆设和被褥叠放的位置都维持了他们居住时的偏好与习惯, 可以说是相当用心。
很快又有仆役送来几盘水果,边摆盘边说“晚膳已经在做了,少爷和小姐要是饿的话, 可以先吃些水果。”
唐峭“多谢。”
仆役们离开后,她关上门窗,又用灵识扫荡一遍,确定附近没人监听,才转身看向沈漆灯。
沈漆灯刚坐下,桌案不高,他尝试着交叠了下双腿,发现高度不够后,只得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干嘛”对上唐峭的目光,他耸了耸肩,“这桌子太矮了。”
唐峭“”
她坐的时候怎么没觉得矮,变相说她腿短是吧
唐峭没好气地走过去,一把将他按回到椅子上“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沈漆灯轻挑眉梢,表情写满了“你说”两个字。
“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表现得顺从一点。”
“对谁”沈漆灯轻飘飘地问,“你吗”
唐峭“对沈涟。”
“嘁。”沈漆灯瞬间失去兴趣,“我凭什么顺从他”
唐峭“你别忘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沈漆灯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葡萄,对着烛光打量。
“让我听你的也可以。”他慢慢地说,“但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唐峭实在太熟悉他这种语气了,于是本能地提高警惕“什么问题”
沈漆灯抬起眼睫,眼中跃动着闪亮的光“你是不是喜欢我”
唐峭“”
距离她上次戳破沈漆灯才过去不足两日,没想到沈漆灯这么快就用同样的话题来回击她了。
她直直地看回去,眼神咄咄逼人“不是你喜欢我么,你是不是记反了”
沈漆灯笑了一下“我有说我不喜欢你吗”
什么
唐峭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漆灯继续道“我从来没有反驳过我只是认为,我还没输。”
他顿了顿,用一种余裕又期待的眼神看着唐峭“你觉得呢”
唐峭冷笑“我觉得你在异想天开。”
沈漆灯没有再出声。他将葡萄举到唐峭唇边,然后微微倾身,咬住葡萄的一头,将它推入唐峭口中。
唐峭立即咬烂葡萄,甜腻的汁液在舌尖爆开,沈漆灯眸色微暗,抬手托住唐峭的后脑勺,让她更贴近自己。
他们专注地分食这颗葡萄,为了争夺更多而不断深入,屋里的空气也在渐渐升温。
窗外突然响起慌乱的吸气声。
唐峭动作一停,沈漆灯不耐地循声望去。
“家、家主让我来请少爷小姐过去用膳”站在窗外的侍女脸色通红,说话也磕磕巴巴。
唐峭也有点不自在“知道了。”
侍女不敢停留,手忙脚乱地飞快跑走了。
“走吧。”唐峭轻咳一声,从沈漆灯的腿上下来,“去跟沈涟吃饭。”
沈漆灯戾气很重“我迟早杀了他。”
唐峭“”
和上次一样,两人抵达厅堂的时候,沈涟已经在等他们了。
“喝酒吗”沈涟神情温和,“明日没有要事,我可以陪你们多喝一点。”
唐峭温顺道“我都可以。”
沈涟微微一笑,看向沈漆灯。
唐峭也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沈漆灯撑着下巴,意兴阑珊道“我跟她一样。”
还好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唐峭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涟拍拍手,侍从将酒坛送上来,为他们一一斟酒。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沈涟端起酒杯,温声问道,“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待两天就走吧”
沈漆灯“看心情。”
他的态度仍然冷淡,但和以往相比还是收敛了许多。
沈涟笑而不语,轻抿了一口酒。
唐峭“前辈不疑惑我们为何突然来此吗”
“我大概能猜到。”沈涟笑了笑,“是为了龙角吧”
唐峭没想到他居然猜得如此精准,略微惊讶地点了点头。
沈涟苦笑道“龙角已经不完整了,其实也没有继续收藏的价值。你们若是想要的话直接拿走便可,不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他们又要批判我了。”
他说的其他人是指除他以外的沈家旁支,自从上次龙角被盗,他们对他这个家主的批评就一直没停过,这也是沈家此次将龙角重新回收的原因。
唐峭“这真的可以吗”
虽然她之前也想过沈涟可能根本不在乎这对龙角,但她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不在乎。
沈涟温柔微笑“当然可以。”
沈漆灯平静地看着他,突然冷冷开口“你好像很高兴”
“高兴谈不上。”沈涟语调平缓,“但既然能帮到你们,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唐峭立即瞥了沈漆灯一眼,示意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沈漆灯轻哼一声,不再出言。
由于进展太过顺利,接下来他们没有再谈论有关龙角的话题,这顿晚饭也很快便结束了。
吃完饭,沈涟提议去花园里散步,唐峭拉着沈漆灯乖乖跟上。
沈家的花园布置得极为雅致,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透出浑然天成的巧思与底蕴,沈涟行走其中,唐峭看着他的背影,偷偷给沈漆灯使了个眼色。
以他们的默契,沈漆灯瞬间便明白她的意思,他挑了下眉,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
唐峭装作不经意地抖了抖袖子,一只香囊从袖子里掉落下来。
沈漆灯见状,弯腰捡起香囊,接着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什么东西”
沈涟听到动静,转身看了过来。
唐峭也扭头看向沈漆灯,在看到他手里的香囊后,连忙将香囊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这么紧张做什么”沈漆灯嗤笑一声,“我又不会跟你抢。”
这家伙,演得可真欠揍
唐峭一边暗暗腹诽,一边将香囊收进袖中“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懂什么。”
沈涟静静看着这一幕,柔声道“你娘”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要不要继续问下去,唐峭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开口便答。
“我娘已经去世了,这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沈涟顿时面露歉意“抱歉。”
“没事。”唐峭摇了摇头,眉眼有些忧郁。
沈漆灯看着她,眸光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气氛突然有些沉重,沈涟静了一会儿,慢慢道“其实漆灯他娘也早早去世了,可惜她走得匆忙,连遗物都没有留下。”
唐峭闻言,顺着话头问下去“您说的是您的夫人吗”
“当然。”沈涟弯了下唇。
沈漆灯轻嗤一声,充满嘲弄讥诮的意味。
唐峭继续追问“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沈涟露出了思考的表情,“嗯,我想想资质很好,胆子很小,也很怕疼,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女子”
他微微停顿,对着唐峭柔和一笑“和你完全相反。”
唐峭怔了一下,沈漆灯目光骤冷,他将唐峭拉到自己身旁,看向沈涟的眼神透出毫不掩饰的阴戾。
“谁允许你和她做对比的”
沈涟似乎有些惊讶他的反应,但依然没有生气,只是温和地笑了一下。
“不要这么暴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沈漆灯眼瞳幽深,审视他的目光阴沉而危险,让唐峭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悄悄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那她是怎么去世的”唐峭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委婉。
“难产。”沈涟遗憾地说,“据说污血流了一地,孩子也差点胎死腹中。”
唐峭感到一丝不对劲“你没有亲眼看见吗”
“我只见过她一次。”沈涟笑意温然,“就是选中她的那一晚。”
他的语气透出令人不适的扭曲感,唐峭与沈漆灯同时察觉不妙,正要出手,一道冰霜般的屏障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别急,先让我说完。”沈涟语调低缓,明明是极为温润的声线,却给人毛骨悚然之感。
“我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但她的确是一个优秀的母亲。”
“同样,你也是我优秀的孩子,我为你而欣慰。”
他慢慢看向沈漆灯,深沉晦暗的眼眸中透出危险的、愉悦的幽光。
唐峭从这种视线中感受到了强烈的熟悉感。
这时,沈涟慢慢抬手,一副纯白面具浮现在他的手心,唐峭看到这副面具,登时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观月人。”
沈漆灯目光阴冷“原来是你。”
沈涟低笑一声,将面具覆在脸上,身形瞬移,转眼便出现在夜空之上。
他背对着高悬的寒月,一袭青衣被映出惨淡的白色,与印象中的观月人如出一辙。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将沈家家主与传说中的观月人联系在一起。因为观月人太强大、也太可怕了,而沈涟多年游山玩水,疏于剑术,待人又和善可亲,在世人心中,他和强者一词早已脱离关系。
就连龙角失窃,修真界也是嘲讽居多,却很少有人将他摆在幕后黑手的位置。
他散发出的压迫力太过强大,唐峭看着他,下意识将手伸向后颈。
“你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自己”
“因为你们已经在调查我了,不是么”沈涟衣摆飘飞,声音从面具下沉闷地传出来,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况且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如今终于让我等到了,我想要加快进程,你们应该也是能理解的吧”
沈漆灯不客气地嗤笑“你一直在等死”
沈涟深深地长叹一声。
“你知道在你诞生之前,我的人生有多无趣吗”
他生来便是世间罕见的天才。剑术、制符、炼器、术法别人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参透一星半点,但他却信手拈来,轻而易举便能达到别人难以超越的顶峰。
这对沈家是一件好事,对他却并非如此。
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却无法随心所欲,这让他感到深深的遗憾。
为了满足自己,他开始塑造观月人的形象,在修真界肆意制造混乱。没有沈涟这个身份的桎梏,他可以尽情追求强大,尽情追求对手,观月人的存在给他带来了酣畅淋漓的战斗,也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胜利。
但他很快便厌倦了这种没有悬念的胜利。
太弱了,这些人都太弱了。
当意识到普天之下再无可以抗衡他的对手时,沈涟再次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空虚。
这样的人生太无趣了。
突然有一天,百无聊赖的沈涟产生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既然这世上已经没有能够战胜他的对手,那他为何不自己培养一个呢
就像别人培养自己的继承人一样,他也可以培养自己的对手。
这个想法让沈涟重燃兴致。
他以挑选沈家夫人的名义,开始寻找资质优越的女修。这是个繁杂冗长的过程,但好在他耐心很足,最后终于选出一个与他完美契合的女子。
这个女子很仰慕他,但他并不在意,毕竟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他诞下优秀的子嗣。
她也的确做到了。那个孩子完美继承了他的天赋与资质,就连容貌都与他十分相似,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他看到了无限的可能。
他开始绕过沈家,将这孩子送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安排手下为他进行各种训练。
他从未去过那个地方,但却能经常看到手下送来的信件与投影。
那个孩子比他想象得更加优秀。
他能一声不吭地承受所有伤痛,即使疼晕过去也不会掉一滴泪;他能在吃到掺了毒的饭菜后面无表情地咽下去,之后再扣着自己的嗓子将毒吐出来;他能在幻境中徘徊数日,最后伤痕累累地砸烂阵石
他成长的速度非常惊人。
直到有一天,有关他的记录突然中断了。
沈涟隐隐产生了某种预感,但他并未急着去验证。他先让不知情的沈家人去寻找那个孩子,得知对方尚未离去,他才带着侍从前往那个地方。
那是个凄冷寂静的夜晚。
院子里血流成河,唯有那棵紫藤树纯净莹洁。
一身黑衣的少年坐在树下,身上血迹斑斑。听到他的脚步声,少年毫无反应,只是慢慢抬起长睫,那双漂亮的眼瞳漠然冷酷,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这一刻,沈涟知道,他的计划成功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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