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前世玉

    五日过后。

    贺真回到家, 照例得了醉酒母亲的一番训斥。

    他面无表情地回房,写了微积分的作业,准备了商务英语课程要做的resentation, 之后洗澡,睡觉。

    睡觉的时候他拿起了一枚圆形的、却又缺了一角的东西,像是月亮被人咬了一口的东西, 材质看上去似玉非玉。

    贺真刚出生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前世记忆”。

    只是在被父母训斥、要求严格地长大时,在被他们用藤条鞭笞的时候,他会感到有些熟悉, 就好像他上辈子也经历过这么严苛的教育。

    大概是在8岁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收到了这么一块玉。

    握着玉入睡的第一晚, 他看到了一个没有太阳的世界。

    红色的火光映照着红色花。花沿着河流一直蔓延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远方有一缕缕游魂正在麻木地行走。

    多么奇怪,贺真感觉自己明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却在梦里清楚地知道这里是生死的边界, 是时间凝固、接近永恒的存在。

    他看见尚显年幼的自己跪在地上,从长老手里接过一根阎王鞭。

    “余钦, 这是你生下来就该承受的使命。

    “你要记住,生死间的秩序不可乱, 这关系到苍生天下。

    “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半步都不可以行差走错”

    贺真跟着梦里那个叫余钦的人回忆起来,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 就开始接受长老们关于苍生、关于责任的教育了。

    他也曾亲眼目睹过生死秩序紊乱、又或者族人妄自干扰世间因果后,造成过什么样的严重后果人间成了炼狱,生灵涂炭, 民不聊生。

    于是他告诉自己生来就注定要继任三殿阎王这个位置。

    他要拼尽一切守护人间的秩序。

    哪怕他生来就被困在地狱, 几乎不曾在人间生活。

    小时候贺真并不知道梦里的那个“余钦”到底是谁。

    他只是觉得自己和他非常相似。

    余钦被苍生责任困住了。他则被父母的期盼和要求困住了。

    尽管从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问过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却也只是甘之如饴地做着他应该做的事。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

    就像梦里那个长老每日都会在他说的那句话一般

    “你半步都不可以行差走错。”

    他不能走错半步。

    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 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

    后来的成长路上,贺真遇到了一些怪事。

    比如他跟着母亲去找据说是一个很灵验的“黄大仙”算命。

    他母亲想知道,贺真到底能不能当上贺家家主,还想知道他在把控整个贺家后,能不能让她拍电影,给她弄个影后玩玩。

    然而在“黄大仙”上了算命人的身后,他很惊恐地看向了贺真,然后把所有钱退给贺真母亲,脚底抹油般跑了。

    再比如,初中的时候,贺真因为成绩太好,曾被孤立过一段时间。

    实验西楼老有人自杀,熊孩子们听说那里闹鬼,但凡有人在那里被住一夜,精神定会出现问题。

    于是贺真被设计在那栋楼关了一夜。

    然而他不仅没事,此后再也没有人在实验西楼见过鬼。

    类似的事件发生了很多回之后,贺真就见怪不怪了。

    他曾一度怀疑自己只是通

    过那枚玉读到了一个叫余钦的人的记忆。

    后来他不再怀疑了。他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随着心智渐渐成熟,他能与梦里那个余钦彻底共鸣,也回忆起了越来越多的往事。

    但还有很多事是他没有想起来的。

    比如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三殿阎王变成了人。

    贺真猜测他之所以会收到那样一枚玉,跟余钦时期的自己有关。

    假设真如那些道士大仙说的那样,他这个“大人物”投胎,为的是来人间历一世的劫、又或者只是单纯来体验人间的生活

    那么很可能就是余钦投胎为人前,刻意安排了这枚玉的事,就是为了帮忘掉了前生的自己回忆起从前。

    只是毕竟余钦活得年岁太长太长了。

    肉身没法一下子承载这么多、这么沉重的记忆,否则他很可能会精神崩溃。因此贺真只是一点点地、通过梦境来拾取往昔的记忆。

    16岁那年,贺真第一次梦到一个叫明月的人。

    梦里贺真看到自己又变成了余钦。

    森严可怖的大殿之上跪着一个人,正是明月。

    关于他的一些记忆纷至沓来。

    于是那张脸在梦里的贺真看来,逐渐从陌生变得熟悉。

    他记起了,明月是在地狱受罚的罪人。

    而他是负责惩罚罪人的那个人。

    大殿上,明月低眉顺眼地跪着,看似听话乖巧,可是眉宇间写满戾气,哪有半点温顺之意

    可他怎么在其他人面前都表现得温温柔柔的呢哪怕是装的。

    他在自己面前是装都懒得装。

    贺真看见自己手执阎王鞭,缓缓绕着明月走了一圈半,然后走到了他左手边的一个位置。

    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望下去,他发现明月的眉宇总算看上去有那么一点温柔了,像是总算肯听自己的话了似的。

    于是他不由自主在这里顿了足,仔仔细细看向了他的一眉一眼。

    等终于看够了,贺真抬起了鞭子。

    又到了例行惩罚的时候。

    狰狞可怖的面具盖住了他的脸。

    戴上面具的时候他还是那个威严的、一丝不苟的、严苛而又毫不留情的阎王。

    可是没人能看见面具下他的真正表情。

    哪怕是近在咫尺的明月。

    下一刻,贺真发现自己扬鞭的手被明月扣住了。

    他用沙哑而又带着些许狠厉的声音说

    “三殿,宋帝王,怎么,在想我怎么能这么快这么准扣住你手腕的

    “你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多老古板多强迫症

    “这样的戏码演了多少次了,你真不腻”

    贺真或者说余钦,他俯身盯着跪在自己脚边的明月,看到的是他那永远写着“反抗”“不妥协”“肆意妄为”“随心所欲”的脸。

    恍然间,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明月时的场景。

    活了那么长的年岁,见过数不清的人,在看到明月的“履历”时,他仍然有些惊讶。

    明月的父母皆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选择结合、并选择生孩子,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优秀的基因需要得到传承。

    于是明月从生下来开始,就被父母当成了工具人般的存在,他被寄予厚望,考试离母亲要求的分数哪怕少了一分,就会立刻受到无情的嘲弄。

    研究人工智能的明月母亲不止一次对他说过“我看你还比不上我制造的ai。或许他们才是我真

    正的儿子。他们会听我的话,达到我提出的所有要求,他们永远让我满意,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明月父母做这些事的出发点,和余钦的父母、他族长的长老们当然不同,但在余钦看来,两个人在孩童时期面临的压迫其实是有相似之处的。

    尚且年幼的时候,明月并不知道自己只是父母的实验品,他会不理解父母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严格。为什么他哪怕考到全年级第一,却也连母亲的一句表扬都得不到。

    余钦亦然。

    年纪还小的时候,所谓的苍生、大义、责任,离他太远太远了。所以他无法理解在被传授族中典籍的时候,为什么只是多看了两眼窗外的蝴蝶,就被长老狠狠鞭笞了三十鞭。

    后来余钦选择了顺从,自然而然承担起他应该承担的。

    他从来没想过要逃。

    可是明月不同。他永远在反抗,从来没想过要顺从谁。

    母亲学程序出生,他就要在相同的领域打败她,并留给她一生难以忘怀的梦魇。对于亲生父母,他选择了最决绝的报复。

    “三殿,这个人吧,现在功德值已经跌到谷底了,基本没什么投胎再世为人的可能。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在测试中又表现得很好,人特别聪明,应该是个可塑之才。只不过他这种非常危险的可塑之才,没人肯收他。

    “后面按规矩,他当然得例行接受惩罚。可是关于他的后续去向”

    听着这样的话,余钦接过属下手里的平板,第一次看到了明月的脸。

    他站在忘川河边,不远外有成群的亡灵正在引导下往前走,可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惧怕,只有兴奋、好奇、甚至跃跃欲试。

    “地狱”这个维度的世界居然真的存在,他在这里或许可以认识天地宇宙的真正奥秘。

    这大概是那会儿明月的真实想法。

    余钦自己都没察觉到,揣测明月想法的他脸上居然有了淡淡的笑意。

    然后他对属下道“让他来我这边,我会亲自管教他。”

    那个时候余钦对明月这个人,仅仅是感到好奇而已。

    明月身上有他从未有过的任性、肆意、妄为、张扬、潇洒。

    他仿佛浑身上下都长着反骨,是自己从不曾活成的样子。

    于是余钦想要了解他,看看他这样的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某日明月受罚结束,他的身体被一座分开的山活生生压碎,复又重新拼凑成型。

    看到余钦的时候,他大概是恨极了,毫不在意以下犯上地抬手提住了阎王爷的衣领,说出那句“你当心,总有一天我会爬到你头上,成为下一个宋帝王”

    那会儿余钦的反应,跟听一个小朋友瞎胡闹的时候放狠话差不多。

    可后来当明月玩了一出精彩的无间道,摆了地狱所有人一道,打开虫洞逃往新宇宙时,余钦惊讶极了,也怒极了,实在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连十殿阎王不,是连整个地狱都不放在眼里的事。

    明月简直漠视了天地间的所有规则与法规,无视并枉顾了所有因果,猖狂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可在内心深处,余钦又是欣赏明月的。

    只不过他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那个时候的余钦本急于找到那个新宇宙的坐标。

    为此他耗费了不计其数的精力与时间。

    可有一天他忽然意识到

    就让明月去追他想要的自由,又有何妨呢

    他想要什么,那就随他去吧。

    自己终其一生也不

    可能拥有自由,

    他代替自己感受一下那种感觉,或许也好。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贺真盯着手里的那枚玉。

    随着与贺真相识,他想起了越来越多的事情,不过仍然有很多是他不了解的。

    比如他从前对明月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情。他忘记了太多细节。

    再者,他们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个世界的

    明月去往的那个新宇宙,按理来说鸿蒙未启,根本没有什么文明。

    可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和他原世界的人间如此相似

    不止如此,这场游戏对现实的影响力,也让他觉得奇怪。什么人有这样的力量

    抱着疑惑,贺真入睡了。

    入睡前,也不知怎么,他想到了周日早上,时踪拽过他的手腕,然后在他耳边问“你图我什么”的样子。

    已经过去这些天了,想到那件事,贺真还能感觉到耳根发烫,就好似时踪说话时的呼吸还缠绕在他的耳边。

    也不知道是这件事的影响,还是手里那枚玉的影响,又或者是这二者的共同作用,贺真这回梦到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森严可怖的地狱大殿里居然响起了极为暧昧的声响。

    不可思议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发现自己正狠狠按住一个人的后脑,那人长而密的黑发都从自己的指间溢了出来。

    从未体会过的快意自尾椎爬上脊椎,再传至四肢百骸。

    贺真隐约听到了那人传来的闷哼声,大概是觉得疼。

    他混沌的大脑恢复片刻清明,这才看到那人身上已遍布青紫的痕迹。

    他几乎感到错愕,仿佛自己是修了千年道的道士,清心寡欲了一千年,有朝一日破了戒,就连何为节制都不懂了。

    然而在感到错愕的同时,贺真发现自己根本停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那人的十指握着床单几乎痉挛,贺真抬起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这便看到了意料之中的那张脸。

    是明月的。

    只不过那张脸上的眼睛被一根衣带蒙住了。

    衣带已被打湿,不知道是泪痕还是汗水。

    贺真身下动作狠厉,解开根带子的动作却又放得很轻,就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雪白缎带落下,那人睁开眼,万千春水在他眼底荡开。

    “咚”

    “咚咚咚”

    贺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到无以复加。

    张开口,他声音极为嘶哑地喊出一个字节。“你”

    却见明月略喘着气,再抬起胳膊将他的手推开。

    他的声音有些哑,也格外冷漠。然而语气又带着些难以捉摸的笑意。

    “别太入戏了,宋帝王。怎么,你喜欢我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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