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澜的兄长就站在裴闻身侧, 一行人无意间听见两个姑娘的悄悄话,显然是很尴尬的。
倒是裴闻一动不动站在原处,面色平静的就像安静的湖水, 无波无澜。
岑源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了声,“舍妹口无遮拦, 世子莫要往心里去,回头我让母亲好好说说她。”
他妹妹中意世子,他倒也听说过。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了心事, 也不甚奇怪。
裴闻压根没注意岑澜说了什么, 笔挺的背脊就像绷紧的弓弦, 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面上不显, “无妨。”
裴闻只听见了姜云岁乖巧在旁人面前扯了谎, 面不改色同他撇清关系,他心里就像被放了把连天烧起来的火, 莫名感到烦躁,他问“郡主怎么在这儿”
岑源解释道“我妹妹过生,请了几位他的手帕交上门做客。”
裴闻望着站在湖边亭心的少女, 绸裙被风吹过就像水波那般漾开,斜斜照过来的日头就像在她脸上打了层柔光, 肤白貌美,气色红润。
比他上次见到她,轮廓也圆润了些许。
看着十分健康。
“世子要过去吗”
“不了。”
岑源有意成全了他妹妹的心思,但是看裴闻好像没这个意思。
几人悄声无息绕过花园, 穿过长廊过道, 去了前厅。
姜云岁还不知裴闻他们经过, 少女的脸庞被微醺的阳光晒得浅浅泛红, 脸上一阵发热,她用扇子挡了挡太阳。
岑澜听见她说与裴闻生疏了起来,也是半信半疑。
且不说裴闻从前与她有桩默认好的婚事,这些年,裴闻时常将她带在身边。
岑澜还记得有一年过年,忽然下了场暴雪,他们被困在山庙里回不去,只得在庙中取暖过夜。
那是一座野庙,除了正堂的佛像看起来还干干净净。
其他地方简直就不能落脚。
到处都是灰尘。
冰天雪地,破庙的大门被风吹得呼呼响。
几个男孩用随身带的火折子,升了火堆。
裴闻脱了鹤氅,将他怀里的小姑娘紧紧搂在里面,大了不少的兜帽在她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她许是觉得不舒服,摘掉了挡在眼前的帽子,露出一张红润娇嫩的脸庞。
旁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落魄。
尤其是这样冷的雪夜,便是围着火堆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好像困得很。
往他的大氅里蜷了蜷,精致粉白的小脸无忧无虑的。
烛火映在裴闻那张冷冰冰的漂亮脸庞,他默不作声搂紧了她的腰肢,好似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睡吧,明早就能回去了。”
当时岑澜还能骗自己裴闻是姜云岁的表哥,对她不过是兄长给予妹妹的爱护。
后来她已经没法那样欺骗自己了。
大雪出乎意料下了好几天。
万幸他们带了干粮,人又不少,便是被困在山中野庙,也还能受得了。
只是后来吃食也不够分,少年们饿着肚子,将硬邦邦的饼子留给她们,便是如此,还是饿了一天的肚子。
岑澜那时也饿得头晕目眩,没什么力气说话。
家中派来山里解困的人找到他们之前,她有气无力靠着殿中的大柱,半梦半醒时看见裴闻拿起随身带来的小刀,面无表情割破了手指头,一道深得几乎能看得见骨头的疤痕,血肉翻覆。
少年将手指伸到姜云岁的唇边,喂她喝下自己的血。
岑澜那时候心里就不是滋味,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裴闻这是喜欢她。
岑澜一方面难以控制责怪姜云岁太娇气了,
饿上一两天是不会死人的,她还能心安理得喝了他的血,仿佛没有看见他脸色有多苍白。
从记忆中回笼,岑澜望着比起当年颜色更甚的少女,她实在不信裴闻会舍得和她疏离。
岑澜让姜云岁帮她打听,不过只是为了试探。
少女笑了笑,“你若是不方便,我也不好让你为难。”
岑澜说完这句又看了眼有些心不在焉的姜云岁“我听她们说,你”
话到一半,她欲言又止。
姜云岁眨了眨眼,“我怎么了岑姑娘你有话直说。”
岑澜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过是贵小姐们之间的传言。
都说郡主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些日子围着她喜欢的小郎君团团转,把王妃都气得不轻。
岑澜不急着问,姜云岁有了喜欢的人才好。
姜云岁对岑澜心里也有芥蒂,始终忘不掉上辈子她设计自己的事情,其实若非如此,她后来也没机会看清楚裴闻温和表面下偏执己见的一面。
姜云岁想到从前的事,心里就不舒服。
她勉强笑了笑,悄声无息转移了话题“她们呢”
岑澜亲昵握着她的手“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好。”
虽然已经过了花开的时节。
岑府的后院还是花团锦簇的,底下人应当没少费心思。
纪善早早就坐了马车过来,许多天没见郡主,遥遥瞧见远远走过来的少女,放下手中的糕点,对她挥了挥手,“郡主。”
姜云岁朝她走了过去“善善。”
纪善很喜欢郡主,这种喜欢莫约就是种没来由的眼缘。
纪善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我方才在前头看见世子了,是他送你过来的吗”
姜云岁如实摇摇头,“不是。”
她都不知道今天裴闻也到了岑府,她现在已经没有起初那么害怕裴闻,他没受刺激发疯之前,勉强还算温和。
裴闻对她应也没什么想法。
若是还想像上辈子那样对她,更是万万不可能的。
纪善如今看着郡主的眼神有些许复杂,以前不止是她,其他所有人都是将她视为裴闻未来的妻子,她还以为郡主喜欢世子,三番五次撮合二人。
她叹了叹气,最让她没想到的是。
她的哥哥竟然让母亲去王府给他说亲。
往日纪善是完全没有看出来她哥对郡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的二哥心里想的什么,当妹妹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若是有郡主这样的嫂子。
纪善是万分欢喜的。
她这人素来大大咧咧,今日也不例外,她贴着姜云岁的耳朵,“郡主。”
姜云岁耳朵有点痒,忍不住笑了笑,“怎么了”
纪善想了想“我二哥想娶你。”
她说的是想娶,而不是喜欢。
因为纪善也不知道她二哥是为了权势地位,还是他自己喜欢。
姜云岁应了嗯字,“我知道。”
她又说“我已经让母亲回绝了,善善,我有心上人的。”
纪善觉得好生可惜,眉眼都耷拉了下来“先前听她们说我还不信,不过换成是我,也要嫁一个我自己喜欢的男儿。”
姜云岁十分认同的点点头。
两人亲昵说着悄悄话。
这边有个小丫鬟不知怎么的,毛手毛脚将茶水溅到了姜云岁的衣裙上,裙摆一片湿濡,如此肯定是不好看的。
岑澜冷着脸训斥了小丫鬟,又叫人来带着郡主去客房换衣裳。
姜云岁回忆了半晌,上辈子是一个小
丫鬟说裴闻在找她,她傻乎乎跟着过去,被小丫鬟推到了湖里面。
她心中还是警惕,“善善,你陪我一同过去吧。”
岑澜脸色未变,偏偏不巧,纪善的兄长已经在前头等着她。
姜云岁不好强人所难,带上了宜春,跟着小丫鬟去了后院的客房。
丫鬟在外边守着门。
姜云岁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她看着宜春在身边,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慌张。
小丫鬟带着姜云岁走了另外一条路,不是来时那条路。
姜云岁僵硬停下脚步,脸色冷冷的,她平时极少冷脸,如此这般看着也没什么威慑力,她问“这是去哪儿”
小丫鬟只是奉命行事,“郡主息怒,走这边要近一些。”
姜云岁不大信,她忽然听见了不远处的声音,几道爽朗的男声,好像正要朝她们这边走来。
“要我说还是不要高娶,免得日后在老丈人家里都抬不起头。”
“难不成要娶不如自己的”
“我都不管,我就要娶漂亮的小仙女。”
“你可真是你去问问现在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之后就是一阵笑声。
姜云岁本想避开他们,避无可避,迎面撞上。
人群中有一名男子对上她的脸好像愣住了,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盯着她。
姜云岁被这人的目光看得不舒服,拉着宜春匆匆走过,便是连声招呼都不打。
镇南王家的这位看得眼睛都呆了,直到身旁的好友出声他才醒过神。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位可是郡主,你从前在南边干的混账事够多了,她不是你能随便掳掠的人。”
说起来镇南王府这位小混账是声名远扬。
就是在南方欺辱了太多黄花闺女,凡是被他瞧上的就抢过来,玩个几天就腻了。
他倒也没亏待,给了许多银子让人离开。
可这依然是混账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强抢民女,眼看着兜不住才把人送到京城来管教。
少年摸了摸鼻头,讪讪道“我能对她怎么样”
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郡主这样的天资绝色属实少见,若是没把人弄到手,他这辈子都睡不好觉了
而且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贞洁。
等被他破了身子,还能不嫁给他吗
他这样想着,心情好上许多,被强行压到京城的不快跟着烟消云散。
姜云岁离远了那几个人,心头才舒服了些。
她入了座,没瞧见岑澜。
小丫鬟办完了事情已经去复命。
“瞧见了的,镇南王府那位眼睛都看直了,九成是看上了。”
“嗯。”
岑澜园子里的春色,漫不经心。
镇南王府的嫡次子,最出名便是好色,他会看上姜云岁确实在意料之中。
也不枉她设计这一遭。
姜云岁不嫁人,她不安心。
岑澜可没有姜云岁那般天真,姜云岁喜欢的小郎君身份过于悬殊,顺顺当当的成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镇南王府这位虽然好色,身份倒也不差。
配她绰绰有余。
剩下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她操心了。
她不过是顺手推舟做了点小事情,岑澜整理好神色,“走吧,去前头。”
姜云岁埋头吃糕,对这种场合,连敷衍都不太想敷衍。
她平时甚少露面,与其他世家贵女都不熟悉,一时片刻,也没人主动来找她说话,怕被人说闲话,攀龙附凤的名声传出去总是难听。
姜云岁难得清净,岑老夫人瞧她们拘谨的样子,便笑了笑,“园子里的西府海棠还开着,你们去看看吧。”
一行人又到了后花园。
日光灼灼,太阳正好。
不知是从哪边忽然传出一声惊慌失措的惊叫。
“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快来人啊”
巧也不巧,裴闻他们正好也在后花园。
湖水咚的一声,看起来万分惊心动魄。
姜云岁听见有人落水,不自觉攥紧了拇指,她上辈子便是这样失去了清白。
她当时被宋砚璟抱上来的时候,都来不及去看她们的脸色,大抵都是等着看她笑话的。
姜云岁不敢走在最前,也不敢走在最后。
不紧不慢跟在岑老太太身后,到了湖边才敢探出脑袋看一看。
落水的是岑澜的庶妹。
已经让人救了上来,急哄哄送回了屋子里。
姜云岁在湖边瞧见了裴闻,她心一紧,赶忙收回目光不再乱看。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有人盯着她,如芒在背,难以忽略。
裴闻懒洋洋收回目光,见她安然无恙悄然松了口气,他冷冷站在原处,嘴角噙着冷笑,冷眼旁观了这场好戏。
岑家这个毫不起眼的庶女,分明就是会水的。
“既然人没事,就都回去歇着吧。”
岑老太太发了话,谁也没有去多问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失足掉进水里。
裴闻对姜云岁招了招手,她脸色发白,看起来被吓坏了。
姜云岁想装没看见裴闻都不成,磨磨蹭蹭走到他面前,“表哥。”
裴闻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我们一起回去。”
裴闻身边的宋砚璟瞧见了她,对她笑了笑,客客气气“郡主。”
自从宋砚璟让人来提亲,她对宋砚璟的感觉就很奇怪,想到裴闻曾经说过的,阮洵期当年的伤全都是宋砚璟亲自下的手,她就有些怕了。
自觉往裴闻这边靠了靠。
宋砚璟瞧见她躲闪的动作,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迟早
迟早有一日,让她不敢再躲。
裴闻对她靠近自己的这份亲昵,很是受用。
抓着她的手紧了紧,他偏过脸,看向了她“吓到了”
姜云岁胡乱点点头“有一点。”
裴闻知晓她素来不懂后宅那些肮脏事,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宽慰了她几句。
姜云岁脸色好了些,“我不怕了。”
裴闻还握着她的手没放,姜云岁已经有些不习惯和他这样亲近,至少不能再牵着手了。
她抬头看了眼男人的脸色,就像平静的水,什么都没有。
她小声开了口“手手。”
裴闻垂眸看了看她,耐着性子“手怎么了”
姜云岁深吸一口气,“表哥,我都快谈婚论嫁,不能不能”
裴闻面无表情嗯了声,还是没有松手,他好像听不出来她后半句还没说出口的话。
裴闻见她小心翼翼想挣开自己掌心的模样,莫名其妙想到了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师弟。
两张白纸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不过他那个师弟,品性倒是比裴闻想象中的好了一些,这么多天,他派去那名女子也没什么进展,话都没说搭上几句。
裴闻想到这里,手上多使了几分力道。
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牢牢掌控在手心。
要成全她吗
这个问题裴闻已经不止问了自己一遍。
他第一次
从邺城回来之前,他真的以为她是喜欢自己的。
那么黏他的人,说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了。
裴闻真怕自己哪天忍不住就弄死了阮洵期,对他来说,阮洵期比蝼蚁还容易踩死。
她会恨他吧。
“岁岁。”裴闻缓了缓内心的暴躁,接着问道“你我之间很生疏吗”
姜云岁有些惶惶的,不确定是不是她和岑澜的对话被他听了过去,过了会儿,她问“表哥,你听见了吗”
“嗯。”
姜云岁现在多是顺着裴闻的话,“那是我敷衍岑姑娘说的话,我只是不想帮她打听。”
裴闻已经不敢信她的话了,她在他面前总是如此,说的好听而已。
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收下了他给她的佛珠,转头就埋进了土里。
甜甜的叫他表哥,又能面不改色同旁人说与他不熟。
裴闻停下来,两人站在马车前。
他的眼睛就像黑沉沉的漆,整个人就如绷紧的弦,好像不经意就要断了。
他深深望着她,“不要再骗我了。”
姜云岁硬着头皮点头“好。”
他抬起她的手,低垂眼眸,神色安静柔和,一圈圈将被她舍弃的那串佛珠套在她雪白的细腕,黑白的对比,极致的强烈。
姜云岁身体微微僵硬,感觉自己像被圈住了猎物。
裴闻什么都没说,抱着她上了马车。
姜云岁被他不经意间碰过的那片皮肤,沁着透骨的凉意。
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安,但就是不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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