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不好了，出事了”
乐阳宫，乐平公主的寝殿。一个宫女急匆匆地从宫外跑进来。
萧惠灵正坐在梳妆台前, 意兴阑珊地试用着刚得的新款胭脂以及新首饰，身后，大宫女正在细细为她梳头。冷不丁地被宫女的尖叫声一惊，大宫女手上一滑, 竟是扯断了公主的发。
头上一疼，萧惠灵当即沉了脸。
“奴婢该死, 请公主殿下责罚。”大宫女立刻跪在地上请罪。刚冒冒失失跑进来的宫女也吓了一跳, 脸色白了, 也忙跪了下来。
“何事这般大惊小怪慌慌张张的, 成何体统”萧惠灵冷声斥道，“若是被外人瞧见了，还当本宫不会调理下人。”
“行了, 都先起来。各罚两个月月俸，若有下次，本宫必会严惩。”
“奴婢、奴婢错了，谢公主责罚。”宫女一听只是罚月俸, 心下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萧惠灵取下头上的凤钗, 没心思欣赏了，冷着脸问:“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回公主, 乾清宫那头传来消息，长公主不久前进宫请陛下为长乐侯赐婚。”说起此事，宫女颇有些愤愤不平, “想要聘定远侯府大小姐晏明珠为妻他们欺人太甚，这才几天啊，竟就已经找了下家听说是长乐侯主动提出的，短短几日，就移情别恋，长乐侯太过分了”
“秦衎要娶晏明珠”萧惠灵难得愣了一下，“是定远侯府那个丑丫头秦衎眼睛坏掉了”
相比宫女们对长乐侯移情别恋的愤慨，萧惠灵的重点却不一样。
她本就对长乐侯无意，偏偏父皇偏宠长公主与其子，若不是她一直没有松口，怕是早就给他们赐了婚。
萧惠灵一直在想办法摆脱这婚事，如今听说秦衎要娶别人，她当然不生气。
“啊这”
听到萧惠灵的问话，宫女们脸色微变。
她们想起来了，公主还不知道美人榜榜首换人一事。这些日子，因为萧大人的原因，公主心情不怎么好，一直未出宫。而她们担心刺激到公主，也不敢把此事告知公主。
自五年前开始，美人榜榜首便一直是她们公主，次数多了也便不稀奇了。这两年，公主也就没再过问此事了。
反正大家都以为结果不会变。
岂料，今日因为着急，竟说漏了嘴。
“吞吞吐吐作甚，有什么事瞒着本宫说”萧惠灵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立刻冷声斥问。
“回公主，晏、晏姑娘得了今年的美人榜榜首之名。”宫女不敢再隐瞒，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晏姑娘的脸好了。”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萧惠灵顿时站了起来，比听到长乐侯移情别恋反应大多了，“你的意思是本宫输给别的女子了”
这可是比长乐侯变心更重要的事
萧惠灵执起一面小镜，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脸，只觉无一处不完美，这样的她，怎么会输给别人
这一刻，什么男人都不重要了。
萧惠灵抬脚就要朝外走，她要去瞧瞧那位晏明珠到底长什么样。不过，刚走了两步，她突然顿住脚步。
“准备牛乳、珍珠”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比平时要粗糙了一些，肤色有些暗沉，须臾，非常严肃地道“还有，让太医院多做一点玉红膏，本宫即刻要用”
无论是牛乳珍珠，还是玉红膏，皆是美容保养圣品。
宫女们怔怔看着自家公主，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半分失恋的落寞，反而是战意昂然。
在继承人上，皇帝自来偏向嫡长。他膝下子嗣不少，但最疼爱看重的唯有与皇后的长子，太子萧询。
登基后不久，皇帝便立了嫡长子为太子。这些年来，更是对太子信重有加。太子地位非常稳固。
虽裴令没有明言，但意思很明显，若长乐侯想与晏明珠成婚，那便需要入赘。然长乐侯乃是长公主独子，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去做赘婿。
所以，此刻闻听裴令所言，皇帝便犹豫了。
“朕记得，长锋膝下还有一个次女。”沉默片刻，皇帝如此道，“若要延续血脉，次女也可。”
到底是亲妹子，皇帝还是不可避免的有所偏向。妹妹膝下只有一子，于皇帝来说，长乐侯不亚于皇子。之前想要把女儿嫁过去，也是对其的偏爱。
裴令心下微沉。
“臣要向陛下请罪。”裴令面色未变，伏首道，“定远侯与其妻唯有明珠一女，明玉乃是定远侯夫人嫡妹的女儿，因父母双亡，晏伯父夫妻怜其年幼，所以把其记在了名下。所以，明珠是晏伯父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原是如此。”
皇帝惊讶了一番，须臾，长叹口气，“朕曾听说定远侯夫人生母早亡，与其妹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妹妹一家不在了，长锋夫妻顾念情分，收养其女也是情理之中，有何罪之有裴卿起来吧，这不怪你。”
“既如此，那这桩婚事确实不成了。”皇帝道，“长锋膝下唯有此女，确实该为她招赘。”
裴令站了起来，垂首静立在一旁，“谢陛下宽宏。”
“对了，”皇帝说着，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朕记得你与长锋之女曾指腹为婚，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其事。只是，”裴令躬身垂眸，“臣父母早亡，膝下也唯有臣一子，臣不能绝了裴家的血脉。臣做不了明珠的夫君，只愿做她的兄长，护她一世安稳。是臣，违约了，辜负了晏伯父与伯母的心意和恩情。”
“裴卿无需太过自责，这也是人之常情。”皇帝闻言，又叹息一声，“这些年来，你对长锋一家极好。如今这般做，也是不得已。”
“如此，这婚事便作罢吧。长锋的女儿，能有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兄长，也是一件幸事。”
皇帝起身，走到了裴令身前，伸手轻拍了拍裴令的肩膀，笑着道，“或许，做一对兄妹也是好事。”
“陛下所言甚是。”
明明皇帝的模样比平时更加温和，看他的目光犹如在看子侄，裴令的心弦却是立刻绷紧了，垂首一字一顿道，“臣定会把明珠视为亲妹，护她疼她，为她择一位佳婿，不负兄长之名。”
他与明珠的婚约，便连后宫公主都能查到，何况大权在握的皇帝
于皇帝而言，臣子私欲过重不好，但以情义为先也不好。于帝王来说，在原则之外，有一丝私心的臣子才是他们最放心的存在。
在从路公公嘴里知道皇帝欲赐婚时，裴令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旦行差踏错一步，等待他的便是万丈深渊。
他确实计划为明珠招婿，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想到那团子如今的模样性子，裴令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她那般傻，嫁了人，岂不是会被夫家吃了
从乾清宫出来后，裴令没有回侯府，而是去了玄仪卫署。不知为甚，那一刻，他竟有些不愿意向那团子提此事。
招婿虽是必然，可是她会怎么想
她会愿意吗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您快回侯府吧。”只是裴令还没来得及进玄仪卫署，便被定远侯府的下人拦住了，“府里来了好多媒人，向大小姐提亲”
听到这话，裴令心底的那丝纷乱思绪霎时散去，沉凝着脸色便疾步朝定远侯府而去。到府后，果然瞧见不少媒人。
文氏坐在主位，正招呼着那些媒人。瞧见他来了，那些媒人立刻站了起来，笑着道“裴大人安好，给裴大人贺喜了。”
“本官何喜之有”裴令面沉如水，瞧着颇为可怕。
但媒人们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虽害怕，但想到好处，便压下恐惧道“自是大喜，我们是来为长乐侯，向贵府大小姐提亲的。长乐侯对晏大小姐极为重视，不但请了咱们上门，裴大人，您瞧，这些都是长公主和侯爷准备的聘”
“抬出去。”
不等媒人说完，裴令直接冷声道，“明珠为侯府嫡长女，理应为侯府延续血脉，本官已决定为她招赘。此事已禀报圣上，定远侯府不可能与长公主府结亲。”
“来人，送众位媒人出府。还有这些东西，”裴令看着占满了院子的聘礼，只觉那些红箱红绸颇为刺目，脸色冰凉，“全都送回长公主府。”
不等长公主府的人反应，他便已雷厉风行的处理了所有事。
长公主府的人，没在侯府待到半个时辰，便全都被送了出去。他们倒是想抗议，但那是裴令，是连那些官老爷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物，他们哪里有底气闹
最终，长公主府的人只能带着媒人，抬着那些聘礼原路返回了。
裴令本来还在犹豫该如何把招赘一事告知明珠，因着长公主府的人，倒是不用再烦恼了。侯府虽大，但这般大事，瞒不住任何人。
不过一会儿，阖府上下便都知道了裴大人要为大小姐招赘以续侯府血脉一事。
明珠自然也知道了此事。
她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听到后，并不惊奇。裴令既然不会与她成婚，以裴令对定远侯府的看重，为她招赘不过是早晚的事。
所以她挺淡定的，甚至还有些高兴。
如果她成婚了，是不是就不用学习了既然成婚生子避免不了，那早晚有什么区别所以明珠现在只关心，她的学还上不上了
“愿意做赘婿的男子，怕是不会那么优秀。”倒是连翘等丫鬟有些忧心，“大小姐如此好姿容，若是配一个平庸之人”
“不会的。”
没等几个丫鬟说完，明珠的声音就在后面响了起来，吓了几人一跳“大小姐”
“招赘挺好的。”明珠道，“身为侯府嫡长女，我自然要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况且，我相信阿兄，他不会让我吃亏的。”
再说了，她的赘婿优不优秀根本不重要。她对其要求很简单，只要身体没问题，长得好，懂三从四德便好。
在古代，若是嫁到别家做媳妇，那需要学习三从四德的就是她了。
“所以还是招赘好，阿兄的决定非常英明，不愧是我阿兄”作为一个有准备的人，哪怕不在裴令面前，明珠也不吝啬自己的彩虹屁。
况且，她说得还是真心话。
她实在太赞成招赘了
荣锦堂外，裴令脚步微滞。须臾，他才重新启步走了进去。
“阿兄”
一看见他，少女的眼睛就亮了，声音清脆地唤了一声。满心满眼似乎都是对他的信任。
“你，”裴令沉默了片刻，问，“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阿兄这样”
裴令心跳骤然一滞。
明珠本来没多想，下意识输出彩虹屁，顺口就说了出来。只是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忙补充了一句，“阿兄这样问，多让人不好意思。”
裴令“”
“阿兄做主便是。”明珠憋了憋气，让自己脸红了起来，一副少女提起亲事时羞答答的娇羞模样，“我相信你的眼光，定会给我选一个方方俱全的好郎君的。是吧，阿兄”
少女脸颊羞红，越发娇艳动人，眉目间小女儿的情态更是动人心魄，所有的一切都表明当年的那只团子长大了。
大到可以嫁人生子了。
她的脸上没有遗憾，只有对未来夫婿的期待。
那一刻，不知为甚，裴令却记起了很多年前。那团子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认真地强调“阿兄，你要等我哦，等我长大了，就来娶你。你一定要记得哦你是我的媳妇，我的新娘子，不可以忘记”
小团子话都说不清楚，还说了那么多，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记住了。闭嘴，别说话了。”被她缠住的少年无奈，只能一边无奈点头，一边冷着脸从怀里掏出锦帕为她擦嘴。
“阿兄”
见男人不语，明珠稍稍提高了音量，好奇地看着他，“你刚才在想什么”平日里，她见到的都是冷静淡然的裴令，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微微恍惚的模样。
裴令回过神来，立时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仿佛方才的失神只是一时错觉。
“美人榜之事，是长乐侯主谋。他不是真心求亲，只是贪图你的容貌，又三心二意，非良配。”裴令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拉开了与明珠的距离，淡声道，“你及笄礼后，侯府便举办选婿宴。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
“便亲自去选。”微顿片刻，裴令继续道，“我不会干涉。”
“真的”
明珠眼睛一亮。
那双亮晶晶的眼里分明藏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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