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火

小说:不驯之敌 作者:骑鲸南去
    但一切还没结束。

    那已经没了脑袋的人从地上抄起一块水泥,狠狠砸在了宁灼脑右侧。

    碎渣飞溅

    随即他快速扭动脖子,壁虎断尾一样甩掉了他残破的头颅,向后飞快撤去。

    是个仿生人,核心控制中枢不在脑袋。

    宁灼这样想着,毫不变色地拍掉了发间的水泥残渣。

    工厂空旷开阔,能藏人的地方并不多。

    宁灼刚才随手对着位于他视觉死角的二楼水泥台轰一下,只是排除可能风险的惯性行为。

    没想到还真叫他炸了条鱼出来。

    宁灼不说话,一个闪身,消失在了滚滚烟雾间。

    一时间,工厂内只剩下熊熊的灼烧声。

    仿生人是避火型的。

    刚才宁灼那一抓,破坏了他的红外感温装置。

    无头的他只得开启了备用视听装置,躲在一根粗壮的水泥柱后,一手揽着一把狙击枪的枪带,一手搂着半桶没洒干净、随手扔在这附近的汽油。

    要是宁灼胆敢靠近,这半桶油,这样的高温环境,足够他在一瞬间变成一个火人。

    除了汽油桶,仿生人半个身子都静静坐在燃烧的火堆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但他迟迟没有等来脚步声。

    也没有呼吸声。

    好像这工厂里从来没有来过宁灼那么一个人似的。

    仿生人相当谨慎,背靠水泥柱,耐心等待,绝不妄动。

    谁想,下一秒,一片防火的工业篷布刷拉拉从后扬来,把仿生人的上半身死死罩在了下面。

    宁灼面无表情地背靠着水泥柱另一旁,用收绞索的姿势,一把一把将灰色的篷布死死绞紧。

    仿生人根本没计算到这种情况,被剥夺了视界的一刻,马上踢腿挣扎。

    他手中的汽油桶在挣扎中哐啷啷倒下,跌入火中。

    火焰轰的一声爆燃起来,直燎到了一楼楼顶。

    宁灼冷笑一声。

    在这儿等着我呢。

    仿生人反应也不慢,甩出防火匕首,信手一划。

    篷布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从束缚里脱身而出,仿生人的方向感有一瞬间受到了干扰。

    他索性听声辨位,朝着有风来的方向猛地打了一枪。

    他明确感觉到打中了什么,因为有飞散的金属爆片划过了他的皮肤。

    狙击枪近距离射击的杀伤力极大,好在准头一般。

    顶着阵阵耳鸣,宁灼看了一眼自己被轰得只剩下手肘以上的机械右臂,又看清了他手中的枪,腰侧的陈年伤口微微一麻,下一刻,他眼里闪现出难掩的狂怒。

    他太了解这把枪了。

    自己身上有三处伤口,就是拜它和它的主人所赐

    姓单的兔崽子改装过它,放在他手里,换弹的速度能达到12秒。

    枪是市面上仅见的好枪,单飞白也是宁灼生平所见最好的枪手。

    但在宁灼面前,单飞白的制霸范围仅限远程。

    12秒,连姓单的都不敢离他这么近换弹。

    经过义体改造过的人往往更依赖自己的义肢,而宁灼从不。

    他一双腿练了多年,早就练成了一双不动声色的杀人利器。

    在仿生人试图拉开距离、后撤换弹时,一条右腿漂亮而凌厉地挟着风声,狠狠砸在了仿生人的腰上

    仿生人刚刚抬起的枪口被迫偏移,一发子弹射在了墙壁上。

    跳弹的尖啸声和金属的碎裂声一样,响得令人牙渗。

    现在,枪里已经没子弹了。

    宁灼再一个侧身,一脚横踢,带着炽烈的热风,稳稳踹中了仿生人的胸口。

    换成一个活人,他的肋骨碎渣子就该全扎在他的心肝脾肺肾上了。

    仿生人却毫无痛感。

    他向后跌倒在火中,一个翻身就要借着地利脱出宁灼的攻击范围。

    可宁灼顶着那张漂亮脸蛋,面无表情地直接冲入火里,一拳砸到了他的胸口。

    仿生人的备用视界被这一拳生生砸得花了屏,边角隐隐渗出电火花来。

    可怕的是,宁灼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火攀着宁灼的裤脚爬上来,又被他凶猛刁钻的拳脚逼得熄了下去。

    将近一分钟、不避大火、不计生死的贴身攻击可谓密不透风,简直让人疑心宁灼也是被改造过的仿生人。

    一台精密的、睚眦必报的杀人机器。

    仿生人没有人类恐惧的本能,但总要保护自己的枢核不受损害。

    当他被宁灼扯住前胸猛地甩出去时,他终于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冲撞,抬手护住了已经流出机油的右胸。

    宁灼在将人甩出后,侧身一滚,一条用细线捆绑着的弹壳项链从他颈间甩了出来。

    他用左手拇指缠住了项链的线,用断臂边缘的金属勾住掉落在地的狙击枪带,熟练地单手推开弹匣,低头咬断项链,将那颗还带着自己胸膛温度的铜弹壳送入弹匣,对准仿生人的右胸略瞄了瞄,毫无迟疑地扣动了扳机。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全程最多3秒。

    弹壳的杀伤力当然不如子弹。

    但这么近的距离,已经够了。

    仿生人刚站稳的身体向后一耸一纵,直挺挺被冲击力抛到了水泥柱上,又和着簌簌脱落的水泥屑一起落了下来,摔在地上,歪着脖子,再也不动了。

    宁灼把枪竖了起来,枪口朝上,用胳膊肘撑住了滚烫的枪口,自言自语“本来这颗弹壳是来杀他的,便宜你了。”

    一停下来,宁灼才觉得胸口刺痛,宛如火烧,咳嗽也咳嗽不出来,索性将一口带着血的唾液生生咽了下去。

    他先把仿生人浑身上下摸了个干净,把能用得到的一应小零碎都揣进了腰间的多功能口袋。

    包括那枚已经楔进仿生人右胸、撞得变了形的弹壳。

    确定搜刮彻底了后,宁灼又冲着仿生人被狙击枪轰出了个洞的胸口踹了两下,把里面用来散温的小水箱拆了下来。

    他旋开盖子闻了闻,里面是水,不是防冻液。

    宁灼单手将水箱拎到单飞白跟前,掀掉他的头盔,就着水箱被炸烂的豁口,直接往单飞白脸上浇。

    沾着燃料味道的水让昏迷的人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嘶哑着嗓子叫他“宁哥”

    宁灼也懒得和他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俯身去检查他的伤势“嗯。”

    单飞白的手指勉强还能动。

    他抬起手来,摸上了宁灼被热浪烤得滚烫的鞋尖,用指腹轻轻擦掉了一滴落在他右脚鞋带附近的血。

    宁灼低头,轻啧了一声。

    仿生人不会流血,那大概是自己的血了。

    刚才手臂被轰烂,他的脸上身上也有不少地方被爆破碎片波及。

    不过他的皮肤被烤得生疼,肾上腺素的作用也没褪去,还感觉不到有哪里疼。

    宁灼今天穿的鞋有点薄,被他一摸,脚趾微痒着往后一缩。

    他不满地一抬脚,用鞋尖轻踩住了单飞白的手背,以示警告。

    单飞白惯性地想笑,要张嘴,又吸入了烟气,爆发出一串咳嗽,痛得他脸都白了。

    宁灼也终于找到他的伤处在哪里了。

    脊柱断了。

    被唤醒痛觉后,单飞白轻声呻吟起来。

    他的呻吟声很低,却痛苦异常。

    脊骨一断,软组织生生摩擦神经,那种疼痛是要命的。

    宁灼皱眉,一把合上了他的头盔,把单飞白与烟气隔离开来。

    麻烦。

    他用水箱里还剩下的水草草浇到自己身上,返身取来两张篷布,将厚厚的篷布两角用刀打孔,割出一条篷布绳,从两个孔眼横穿过去,粗粗打好结系在腰上,做了个简易的拖床,把单飞白移动到上面,顺手把自己那半截被轰烂了的手臂也扔了上去。

    刚才那一战,打得宁灼只剩下一条半胳膊,做这样的精细活还是费力了些。

    好在这工厂也没多少助燃物,东一堆西一堆地烧得很不认真。

    呛是呛了点,一时半会儿倒还烧不死人。

    忙完后,宁灼又把还在火里烧着的仿生人的脑袋一脚踢了出来。

    他嫌烫,就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踹着,把这颗脑袋和单飞白一并带出了火场。

    很快,他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远方隐隐传来救火车和警车的红蓝色光。

    但声音听着还远。

    “白盾”今天晚上出了大事,内部乱成一锅粥,也不知道是哪个热心肠的小警察,这个时候还跑来这种不重要的地方出警。

    宁灼看了一眼不明不白重伤,这会儿又晕过去了的单飞白,这会儿才想起来生气。

    他掀开了他的头盔,泄恨似的一把掐住单飞白的腮帮子,又怕把他摇死了,只能咬牙切齿地生闷气。

    他真要死在长安区,或是被别人看见他半死不活地和自己呆在一起,整个“海娜”都有大麻烦了

    可照他伤势的严重程度,用篷布做简易急救床把他挪出着火的工厂已经够危险了。

    要是把他生生用摩托车载回去,他必然死在半路。

    宁灼现在急需一辆四轮车。

    经过一番思考,宁灼暂时放弃了打劫警车的准备。

    这个仿生人既然蹲守在这里,守在重伤的单飞白身边,必然有他的目的。

    目的达成后,他总不会步行离开吧。

    果然,宁灼稍一搜索,就在工厂后丛生的蒿草丛里发现了一辆白色皮卡。

    有点麻烦的是,车门是指纹锁。

    宁灼懒得再去工厂里捡仿生人的手臂,索性一肘捣碎了玻璃,顶着震天的警报声,把仿生人的脑袋往车辆启动的面部识别仪上凑。

    因为他的脑袋被宁灼捏得稍有走形,宁灼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发动了车子。

    将断肢和单飞白一起运上货厢,宁灼回头对自己的摩托车说“没有你的位置了。”

    摩托射灯亮起三下蓝光,发出一声短促的鸣笛。

    宁灼不为所动“听话。阿布。自己回去。”

    摩托又短促地鸣笛两声后,引擎声骤然轰鸣而起,自动择定了方向,带着一车的小零食,疾驰入夜色之中。

    抽了自己的腰带,给单飞白做了个简易固定后,选了一条和警车来路不同的路,踩下油门,单手开车,向“海娜”基地疾驰而去。

    昏迷中的单飞白侧过身,伸手摸索一番,无意识扣住了宁灼随手扔在他身边的、半截残缺的机械臂的手指。

    他使不上力气,只能一点一点地抓紧了那残破而修长的手指。

    攥不紧,就贴着。

    五分钟后,一辆带有“白盾”的警车在工厂前停下。

    有个年轻小警察刚从副驾驶爬下来,就被兜头而来的热浪冲得大声呛咳起来。

    平了平气,他左右环顾一圈,小声抱怨起来

    “林哥,我都说了这块地方已经被围起来了,没人来。也烧不着谁,最多把工厂烧塌了,把后面的那块杂草烧没了,开发商高兴死了,这不给他们省了一笔钱”

    从驾驶座里下来的“林哥”,双眼被一条单向透视的白色绷带缠住了。

    他的下半张脸像是被什么不大锋利的锐器划烂了。

    十三道类似缝纫过的断续疤痕在他脸上纵横交错,起笔处是左侧的一颗颊边痣,左侧嘴角被撕裂后,强行勾勒出半个笑脸。

    他拿着通讯器,和那边直打哈欠的救火队沟通“请快点来。”

    和这张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脸相比,他的声音相当温和。

    旁边的小警员继续喋喋不休“今天晚上出大事,肯定有些小混混趁乱出来打秋风。瞧,林哥,我舅舅刚刚说了,十分钟后发戒严令,只要在街上晃荡的小流氓统统抓起来,咱们去抓抓趁机闹事儿的,想办法从他们身上弄点值钱的花花,不比在这儿找个破厂的碴儿好就算有人蓄意纵火,烧个破厂,图什么呢”

    “对啊。”银槌市长安区第三别动队副队长林檎反问,“烧个破厂,为什么”

    小警员一时语塞“搞不好有熊孩子到这儿玩”

    林檎看着他“偏偏在今天现在”

    见小警员说不出话来了,他不再多话,把深黑警服的袖口平平挽到齐肘,下达了指令“干活。排查周边。”

    作者有话要说  银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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