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部亮被车送到“白盾”直属医院时, 面对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人群,他瑟缩了一下。
他觉出了自己的寒伧。
说是落魄不改风骨,窘境不改其志, 可身旁陌生人略带惊异的眼神和微微掩鼻的动作, 已经足够杀死他一千次了。
本部亮努力抻平自己散发出垃圾味道的发皱的衣角。
但那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他索性不再徒劳地修饰自己的仪容,顶着一张神态麻木的脸,离开电梯,走向本部武所在的病房。
这一路戍守格外森严, 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他在正式踏入隔离病房区前, 还被从头到尾细搜了一遍身。
他尝试和用仪器扫描自己身体的人对话, 话音里带点讨好“查得这么严”
那位“白盾”微微皱眉“是的。”防止有人潜入, 杀人灭口。
本部亮追问“他还好吗”
对方答得仓促“您请进。”
本部亮问了一通,什么信息也没能得到。
当本部亮向走廊内走出了十几步开外,才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位“白盾”先生会又是皱眉, 又是敷衍。
他在憋气。
他厌烦自己身上的垃圾气味。
本部亮在恍惚间继续前行。
在病房前迎接他的,是“白盾”的副局长,名叫艾勒, 之前他们打过交道,也在一起吃过饭。
艾勒略带惊讶地打量了一下本部亮狼狈落魄的模样,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友好地伸出手去, 想要同他握手。
本部亮却将手背在了身后,藏起了指甲间细细的黑泥垢。
他单刀直入“阿武怎么样”
吃了个软钉子的艾勒无言,只得收回手去, 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本部亮推开房门时, 听到一位年轻警官小声地提醒艾勒“需不需要让他穿一下隔离服”
艾勒犹豫了一下, 答说“没必要。”
本部亮撩开深灰色的防辐射帘,终于看到了他的儿子。
那团还在呼吸的东西,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儿子”了。
本部武躺在床上,胸膛微起微伏。
支撑着他呼吸的,并不是求生欲,而是质量奇差的人工肺叶。
他这具躯壳上仅剩着的肉体,像是菜市场卖剩的冻肉,弥漫出冰冷且的气息。
本部亮踉跄着走到床前。
他感觉自己的眼底干涸一片,可是稍一眨眼,就有一颗泪珠直滚下来。
他在床边半蹲下来,胳膊架在床边,轻声叫他“阿武啊。”
床上的人有了反应。
他先是尿了一泡。因为人造尿道有些漏了。
随即,他颤抖着张开了眼睛。
本部武愣愣地看着一片模糊的天花板,呆望了两分钟有余,才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醒了。
意识到这点后,他突然慌乱狂躁了起来,张开嘴巴,不住发出“啊啊”的怪音,秃秃的指尖嚓嚓挠着床单,似乎是急着要去做什么事。
可惜,他的泪腺坏了,根本淌不出眼泪来。
他的慌乱感染了本部亮。
他急着凑上前去,握住他的手“阿武,你要什么,你跟我说啊。”
本部武触电一样小幅度痉挛着,发出嘶哑的呐喊“让我死啊”
本部亮愣住了。
艾勒弯下腰来,对本部武说话“阿武,是爸爸来了啊。”
他有意瞟了一眼本部亮“好好跟爸爸说,是谁欺负你,爸爸和叔叔给你撑腰啊。”
本部武立即把嘴巴抿得紧紧的,痛苦得满脸的肌肉都在颤抖。
“艾勒先生,你出去吧。”本部亮抹了一把脸,冷静道,“我跟他说说话,他现在应该挺害怕人的。人越多,他越是”
艾勒觉得这也有理。
让他们父子俩独处,说不定能套出更多的话来。
艾勒走出门去时,没有将门关严,方便随时进入。
于是本部亮听到了一段短暂的对话。
提问的是“白盾”总部的一名中级警探,从小就在上城区长大“局长,这就是本部亮吗不是听说是个挺有本事的商业精英吗”
艾勒摆摆手“哎,别提了。”
中级警探不由露出了怜悯和高高在上的神色,点评道“应该是挺爱儿子的,没了这个儿子,真的是堕落到底,连上进的动力都没了。”
本部亮木着一张脸,笑了一下。
是他不上进吗
是这个银槌市根本不给下坠的人一条藤蔓,不给溺水的人一块浮木。
摔死就摔死吧,溺死就溺死吧。
反正银槌市的人多得很,少了谁都能运转。
本部亮脸颊瘦条条的,没了肉,只剩下一把老骨头。
和床上曾经最心爱的小儿子一样,他也快要衰败腐烂到不能看的地步了。
本部亮的耳畔回荡起了宁灼的低语“往好处想想,说不定他现在还活着。”
一语成谶。
本部亮苦笑他这个样子,还能称得上一个“好”字吗
门外隐隐约约的对话声还在继续
“我们费了这么多功夫,让他活着,一天的治疗费就要好几万呢。”
“真不能给他换一套好一点的内脏”
“不行了,他现在身体里那套垃圾循环已经成了体系了,随便断了哪个,他都会死。”
“一定得要让他吐出点什么来,不然不就”
本部亮只是听着,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开始刺痛起来。
床上的本部武显然不能理解这些言辞。
他承受着最具体的痛苦,在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都淋漓尽致地体验着曾被他炮制成机械娃娃的人的感受。
他机械地重复“我错了。我不该做那样的事。”
本部亮把他骄纵了这么多年,即使知道他做了许多非人的事情,却也懒得去管。
他从未听过本部武向谁道过歉。
因此,将这番话听入耳后,本部亮并没有儿子迷途知返的欣慰,只觉得一股大恐怖从心底缓缓滋生。
他原先的儿子,已经由内而外地异化了。
本部亮伸手,抚上那张表皮坚硬的脸孔。
他喃喃道“阿武,你太累了,我也是。”
最终,他的手停留在了本部武的腹部。
他在猛然下压手掌、压碎了本部武一肚子器官的同时,一把拔掉了本部武的输氧管,攥在了手心里。
本部亮着魔似的低语
“死了吧。死了好。”
“你死了,你得解脱,我进监狱。至少不用再跟别人抢垃圾吃了。”
在“白盾”察觉到异常、惊怒交加地冲进来按倒本部亮时,他没有任何抵抗和挣扎
。
医生第一时间赶来。
经过检查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本部武体内那套垃圾的循环系统,已经被彻底破坏了。
他必死无疑。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解脱,本部武焦虑紧绷的精神被抚慰了不少。
他调动着已经没了用武之地的眼珠,在一片混乱中,捕捉到了一丝气喘的低音。
本部武用他残破的机械声带低声道“是爸爸吗”
眼见本部武居然有了正常的判断力,在场的人不免精神为之一振。
本部亮立即得了自由,被七八只手一齐推到了儿子面前。
本部亮被迫面对了这亲手被自己推到了鬼门关前的儿子,忍了又忍,还是在剧烈的心痛中泣不成声“阿武”
不等身后的“白盾”催促,他就咬牙询问“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宁宁灼吗”
“宁灼是谁”
这个名字遥远得像是本部武上辈子听过的,实在没有任何印象。
本部武摇了摇头,气息奄奄道“不是男的,是,是女的。”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本部亮的预料“女的”
“四十来岁。女的。漂亮。上城区的人。非要说我杀了她的儿子”本部武软软抓住了本部亮的手,轻声说,“爸爸啊,杀了她。”
本部亮愕然片刻,刚要追问,那一点还依靠着他的小小力道也骤然消失了。
本部武没有眼皮,死也难瞑目。
他死得像条鱼摊上的鱼。
此时,林檎才从“海娜”返回,路上接到了本部武垂死的消息,一路疾驰,刚刚赶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仪器尖锐的“嘀”声。
他扶着门框,听匆匆赶出门的“白盾”转达了本部武那“其言也善”的遗言。
上城区的女人
说本部武杀死了她的儿子
一个猜想在林檎脑中渐渐成型。
本部武主要是针对女性犯案,当然也害过长相漂亮的男人,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下城区那些无助无力的穷人。
他虽然恶毒,却并没有愚蠢到家,从来不会去害上城区的人。
只有这样,他那见不得光的快乐才能一直持续下去。
经过官方的验证背书,本部武害过的唯一一个有名有姓的男人,就是九三零事件中被注射毒药而死的拉斯金。
而拉斯金在档案记载里,仿佛是一个从土里凭空长出来的人,无父无母,身家干净。
林檎闭上了眼,无奈一笑。
宁灼,你想让我一路查下去的,就是这件事吗
在本部武的生命维持系统全数撤下时,三哥联系了宁灼,开口就直入主题“放心,死了。”
听到确实是三哥的声音,宁灼挺平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三哥对自己被囚的事情绝口不提“哎,单飞白怎么样”
宁灼那边诡异地沉默了一阵。
随即,他说“还行。”
三哥“”
通讯器那边传来了一阵闷闷的得意的笑。
紧接着,通讯便被单方面挂断了。
宁灼将通讯器反手丢去,被单飞白一把接住,端端正正地摆上了床头柜。
直到返回房间,宁灼才在镜子里察觉到自己这件白衣服很有问题,该遮住的是一点都没遮住。
他换衣服,单飞白就在一旁研究宁灼的身体。
“腰只有这么细。”
单飞白举起一只巴掌,比划了一下,又在半空里虚握了一下他的小腿,“小腿有这么细。”
他感慨道“怎么只有屁股这里肉多”
赤裸着上半身的宁灼用眼尾余光轻轻撩了这嘴贱的小狼崽子一眼,打算给他一点教训。
他面对着镜子,用手覆盖上了单飞白在自己侧腰肌上留下的浅浅青色指印。
本来还在床上懒洋洋躺着的单飞白喉结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翻身坐了起来。
宁灼微微使力下压,唤醒了潜伏的疼痛。
他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手劲挺大。”
宁灼做这一切时,知道这是勾引,因而相当心平气和。
然而,单飞白在他体内打下的那点火种,又不合时宜地死灰复燃起来,将光与热肆无忌惮地在他体内传播,让他的小腹出现了弧度不大正常的翕张。
宁灼面无表情,用熬刑的态度去面对自己体内燃烧如烈焰的欲望。
宁灼愿意忍,单飞白可不愿意。
他蹭了过来,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轻声叫他的全名“宁灼。”
宁灼一皱眉“叫我什么”
单飞白嗅着他皮肤上薄荷油的气息,由衷道“宁哥,抱抱。”
他注意到,宁灼蹙眉了,却没反对。
然后,单飞白就诧异地发现,他脸红了。
那红意直蔓延到了耳朵根。
宁灼并不怕被人抵在墙上艹。
他对自己的身体,总有一种奇特的剥离感,会下意识地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东西,因此再多的痛楚,他都态度漠然,全盘接受。
可他最难消受的就是纯情的表达。
就像小时候母亲夸奖他好孩子,像父亲亲他的面孔。
就像单飞白这样抱着他。
单飞白喜欢他喜欢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张口就咬上了他的脖子没用力,轻轻的。
宁灼啧了一声,脸上的红意又退潮似的散去“属狗的”
单飞白一兴奋,又开始口不择言“要早知道宁哥喜欢这样,我早就这么干了。”
宁灼清清冷冷地从镜子里看他一眼“那你的骨灰早就漂到大西洋去了。”
单飞白知道,他们的恩怨纠缠,不是两三句话就能说清楚。
早一年,早半年,甚至早上三个月,可能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单飞白满心甜蜜,贴着宁灼的耳朵,神神秘秘道“宁哥,告诉你啊,我第一次用手解决,就是想着你流血的样子”
宁灼眼见他越说越不像样,有心把他掀下身去。
“喜欢死宁哥了。”单飞白继续坦坦荡荡地撒他的疯,“宁哥喜欢我吗”
在宁灼难得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时,金雪深拯救了他。
他自外敲响了宁灼的门。
金雪深的眼圈发红,但情绪已然恢复了正常。
“我有个想法。”他开门见山,“我不要马玉树立刻死。我要他的钱,全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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