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结束之前, “海娜”的船造好了。
从洋流来看,他们最好的航行季节也即将到来。
但“海娜”众人始终没等回来漂在外面的傅老大。
别说是金雪深,就连向来对傅老大采取放养态度的宁灼, 也隐隐生出了一些不安。
傅问渠这次出外执行任务, 的确执行得挺好。
这一点, 他的“服务对象”霍齐亚最有发言权。
某天早上,他从别墅的二楼下来, 看见傅问渠正在热火朝天地拖地, 仿佛是在自己家一样认真。
他瞧见霍齐亚, 先惯性地问了一声早, 又用一种“今天早上吃什么”的平淡语气说“小霍总,霍英博是谁”
小霍总愣了一下“我父亲的儿子。”
“私生子”三个字, 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子不言父丑。
“哦。”傅问渠说, “你父亲的儿子派来杀你杀手, 昨天晚上差点被我宰了,现在关在地下室里。是叫你弟弟来领走啊, 还是叫你爸爸来领走啊”
他无视了目瞪口呆的霍齐亚,继续拖地, 同时真情实感地摇头叹息道“唉。一家人, 这是干什么呢”
拖了两下地,他又问“对了, 今天早上吃什么”
从那之后,霍齐亚对他的抵触之情彻底归零, 甚至想要预订傅问渠为自己长期服务。
面对他明示暗示的邀约, 傅问渠并不接他的话茬, 只是微笑着反问“小霍总不怕我”
怕当然是怕的。
霍齐亚并不认识“海娜”里的好好先生傅问渠。
从他这些日子和傅问渠打交道的经验, 他可以确信, 傅问渠是个妖物。
此人身上的人情味似有还无,不像是先天就有的,倒像是后天修炼出来的,根本无法分辨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只有得他青眼的,才配他豁出命去付出、去交心。
至于其他的人,在他的眼里都如草芥一样平等,如果不是有人花钱请他去“清理”,他上去踩一脚都嫌麻烦。
霍齐亚很愿意让他为自己所用。
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多和他谈感情,再好好地送他离开。
除非有万全的把握,绝不要杀他。
一旦杀不成功,那就是后患无穷。
他请示过父亲,老霍总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霍齐亚绕过了“怕不怕”的话题,转而同他攀交情“你和家父是怎么认识的”
“有人介绍的。”傅问渠托着下巴,是个沉思的模样,“我当时帮瑞腾下属的一个研发公司的老板做任务,他请我干活,但完活之后,总拖着不给我结尾款,我就自己动手,从他公司拿走了一个仿生人”
傅问渠的声音略略放低,听来带有几分怀念“用来抵债。”
但这样的情绪流露,不过一闪而逝。
他笑嘻嘻地歪头看向霍齐亚“后来,就是那个老板把我介绍给老霍总的。说起来,我金盆洗手前接的最后一单,好像就是你爸爸的。出山后的第一单,服务对象就是你,还是我自己发单自己接。”
霍齐亚不尴不尬地一笑“跟你有缘。”
傅问渠刚想回话,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他挺松弛地对着霍齐亚一挥手,示意自己要出去一趟。
傅问渠走到外面的草坪上,连通了信号“喂宁宁,想我啦”
那边,宁灼的声音不容置疑“傅老大,该回来了。”
听他这样说,傅问渠便了然了“定在哪一天出发”
“前天下水测试,一切顺利
。闵秋说,五天之后。”
傅问渠闭上眼睛,又睁开,清清楚楚地说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不走。”
宁灼的心里猛地一空。
在拨通他的通讯器前,宁灼心里就有了这样的预感。
但他还是不肯死心,非要亲口听他说不可。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傅问渠粲然一笑“宁宁,别任性。”
宁灼不肯退让。
还固执地叫他宁宁的人,把他当做孩子的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傅老大了。
宁灼还记得,听说小时候的自己要改名时,傅老大那发自真心的惋惜“海宁,多好的名字,以后没有人叫了怎么行”
宁灼躺在床上,右半边身子空荡荡的,肩头密密缠着纱布。
他满脸木然地答道“海宁已经死了,没有让人记得这个名字的必要。”
傅老大显然是不认同的。
深思熟虑一番后,他猛一拍巴掌“别人不叫,我来叫嘛我叫你宁宁,这样还是等于有人叫你。你是小海宁,我来记得。”
宁灼看他一眼,把下半张脸缩进被子里,不置可否,只觉得肉麻,且温暖。
那时的他,心里只有仇恨,自认为并不需要温暖。
但那温暖一直绵延到了今日,直到此刻,还暖烘烘地停驻在他的胸口,不肯离去。
傅老大面对宁灼生硬的拒绝,也和他想到了一处去“宁宁,记得我捡到你的那一天吗”
宁灼“嗯”了一声。
“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傅问渠说,“那天,你家着火,我路过附近,其实是想去看看热闹的,没怀什么好心眼。那个时候该是我最倒霉的时候,倒霉到有点想死,搞不好一步想岔了,就直接走到火里去,烧死我自己算了。没想到,找死的路上会捡到你。”
他自嘲地笑出了声“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这些年,你从不欠我什么。你那么要强地拉起一个海娜,除了要报仇,我寻思着是不是你觉得你早晚要死,想要让这群人来给我养老”
宁灼并没有正面回答“你这些年对我不错。”
“我也知道,你是最好的孩子。”
傅问渠的声线温软“我啊,有手有脚,用不着你养老。我本来是飘惯了的。当初对你这个人感兴趣,就留下了。谢谢你,宁宁,让我过了这么久的安稳日子。”
宁灼有些伤感。
他这么说,就是真的铁了心的。
铁了心的傅问渠,即使他强硬地去拉去扯,也依然是挽留不住。
他问“你不走,又去哪里”
“嗯盯着小林檎吧,怕有人欺负了他,也怕他走到高位,人变了,得有人治着他,叫他别学坏。海娜里那几个不走的,没个撑腰的怎么行还有,那么大一个海娜基地,说扔就扔,多么可惜。万一你们找不到出路,想要回家来,总要有人给你们守着家吧”
宁灼隐隐动容,轻声叫他“傅老大。”
傅问渠抬起手来,隔空摸了摸他的头发“也怪你,这么多年,弄了我一身牵挂。现在想走都没办法安心走了。”
宁灼“对不起。”
傅老大笑“不是想听这个。”
宁灼“保重。”
“也不是这个。”
宁灼垂下眼睛“我会好好活着。”
通讯器那边传来了爽朗的笑“那就好啊”
傅问渠的想法,被传达到“海娜”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金雪深的反应则最是激烈,直接炸了庙“不行他不走,
我也不走了”
宁灼看他一眼“好。你找他去。”
金雪深挟裹着一身怨气,匆匆卷出了会议室,像是个负气的孩子,要找父亲讨个说法。
他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待人都散去,单飞白对宁灼说“他不走的话,我觉得于哥可能也不会走了。”
宁灼随口问“为什么他们两个什么关系”
单飞白老老实实地答“我们俩什么关系,他们俩什么关系。”
宁灼斜他一眼,并不相信,铿锵有力地答“滚蛋。”
单飞白刚要对他做出一番详细说明,宁灼的通讯器便有了动静。
是一个陌生来电。
宁灼想了想,接了起来,却并不发声。
那边的人叫他“宁灼”
宁灼记得这个声音“江九昭。”
他的声调还挺活泼,就好像把他从楼上扔下去、切断四肢的不是宁灼一样“有空没我义肢装好了,能下地了。见一面呗,就我们俩。”
而于是非在一个小时后,在基地角落里找到了金雪深。
他保持着把自己的脸埋入膝弯的动作,直到身边坐下了那个熟悉的人,才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一席话也说得没头没尾“他说,要我照顾好宁灼。他说他不会照顾自己,饭都没人管着他吃。”
“我说我说,明明有单飞白管他了。”
“他说,宁宁要有个娘家人才好。”
“他说他留下来,是要替我们守家,说我还年轻,要去外面看世界,不要烂在银槌市里”
于是非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转述,态度很沉静地等他的结论。
他留下,自己也要留下。
如果临时改变计划,他就有很多事要去忙。
在心底里把要做的事情一一排序后,金雪深结束了那有些混乱的低语,看向于是非“你的想法呢”
于是非一怔。
以前,他做事多是听人安排。
因为他的外貌特殊,轻而易举就能被人认出是仿生人,所以他们惯性地要把很多事情交给他,指示着他去做,下意识地把他当成没有想法的人。
有的时候,就连于是非自己都惯于扮演这样的角色了。
几乎从来没有人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于是非很认真地思考一番,略带生疏地答道“按照我的想法,我希望和你一起走。银槌市太阴冷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金雪深垂下头不做声,像是在心里经历了一场山呼海啸。
最后,他发力攥了攥拳“我们走。”
如傅老大所说,他们是年轻的,不应该一辈子和这个畸形的世界共生。
况且,他们的确是前路未卜,风险漫漫。
倘若外面真的另有一番天地,到时候,他一定要回到银槌市,靠绑票也要把傅老大绑回到他们身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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