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明艰涩的睁开眼,头脑一片昏沉,盯着暗黄的天花板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直到口干舌燥,又饿的胃里难受时,他才勉强用胳膊肘撑着身体坐起来。
床板发出吱吖一声响,窗外落日西垂,余晖照射进屋内洒下一地金黄。
估计现在六、七点了,这个时间要是不抓紧去食堂,今晚就没饭吃。
张天明有些着急的想要穿鞋下床,结果鞋刚穿上一只,就有人推门而入。
看到高倾的那一刻,张天明愣了下神。
一身黑衣沾灰的男孩,双眼隐藏在杂乱的碎发当中令人看不真实。
他手里拿着不锈钢的碗和馒头,一言不发的走进房间,把东西放在床头,然后没有停顿的转身关门又走了出去。
整个过程连三十秒都不到,也没有任何对话或眼神交流,仿佛没看到张天明这个人一样。
如此反常的举动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但生病后饥饿的感觉让张天明没时间多想,端起粥碗就吃了起来。
肚子填饱后才后知后觉,这顿饭多半是高倾偷出来的。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又传来高倾挨打的消息。
大丫和小瘸子带着小宝回来时,看到张天明醒来人没事十分高兴,给他又是端水又是拿药。
小瘸子嘴巴碎,没个把门的,有丝幸灾乐祸的说道“高倾又挨打了,刚才他偷了一碗粥和馒头被老太婆发现,现在正在院子里受刑呢。哎,偷鸡摸狗这种事还是我最拿手,十次能成功九次半”
说完小瘸子就扬起脑袋,得意洋洋的从兜里摸出一个馒头递给张天明“快吃吧,不用谢哥。”
张天明没有接,扭头指了指床头的空碗“我吃过了。”
小瘸子一惊,大丫这时也抬头看了过来,讶异道“高倾给你的”
张天明点点头。
小瘸子震惊的嘴巴都合不拢,怪叫一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个狗眼看人低的高倾居然冒着挨打的风险也要给你偷吃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瘸子吱哇乱叫,大丫坐在一旁给小宝梳辫子,也好奇道“他为什么给你送饭”
还能为什么,不想欠人情呗。
可实际上张天明却不希望他这么做,毕竟高倾挨打更让他心里过意不去。
“打的严重吗”
小瘸子摆摆手“笤帚棍儿小抡了几下而已,没事没事。”
张天明松了口气,默默把桌上的药吃了。
经过昨晚那么一折腾他是想明白了,要想帮高倾,首先得照顾好自己才行。
上辈子被喻奶奶调养好的身体,让他差点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个一碰就倒的纸片人,比玻璃还脆,免疫力和抵抗力极低,真是稍有不慎就会生病,成年后才好了许多。
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这副陪伴他二十多年的身体又变成了最破烂的阶段,简直让人头疼。
能从李老师那一棍子底下活过来,张天明都觉得自己是烧了高香,可不能再赶着作死。
“明天王老师就来了,二丫你看见我的课本没”小瘸子翻着架子上的杂货问。
张天明回过神来,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封皮卷皱的语文书。
“不知道,你拿我的吧。”
小瘸子欢天喜地的把书接了过去,笑嘻嘻道“那明天咱俩看一本,再让王老师帮我拿一册书。”
王老师,就是赵院长的老婆王翠。
几个小孩之所以称她一句王老师,就冲着她是小院里唯一一个教导他们学习认字的人。
张天明以前不懂,以为王翠是肯教育他们的好老师。
现在懂了,其实是赵院长不愿意多花份
钱请老师过来,所以让他那个只有初中毕业的老婆来代班而已。
张天明扫了眼小瘸子手里的书,上面明晃晃标着“二年级”三个大字。
哎,高倾和大丫十岁,怎么也该是学五年级的知识,自己这个岁数都该学三年级的了。
可见赵院长夫妇对于教书的敷衍,而他们还把这些书当成宝贝,让张天明只余感慨。
一旁的大丫也准备好书本,她的课本保护的十分完好,还用废报纸包了书皮,能看出平时的爱护程度。
“王老师明天讲第五课,咱们晚上先预习一下。”
她刚说完,四岁的小宝就摇了摇两个羊角辫,噘着嘴道“姐,我不喜欢读书。”
大丫笑了一下,小瘸子也揪着她的羊角辫嘲笑“你喜欢啥你就喜欢吃”
小宝捂着自己刚梳好的头发,睁大眼瞪着小瘸子,奶声气道“你不许拽我头发。”
小瘸子手欠的又去揪了一下,贱嗖嗖道“我就拽我就拽”
小宝躲到大丫身后,几个小孩在屋里闹作一团。
张天明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孩童纯臻的一面,也勾起嘴角。
然后扭头看向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一轮明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高高悬挂于山巅。
距离小院东窗事发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很多事情仍需要他细细回想,从长计议。
或许这一次,他可以尽其所能的保护好高倾,保护好这几个单纯的孩子。
让那些黑暗的人和事发酵的再迅速一些,让应有的惩罚也降临的再快一点。
第二天一早,小瘸子第一个起床,吃完早饭就跑去了一楼活动室。
活动室算是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里面地方宽敞,墙角还有一台电视,偶尔李老师心情好的时候会允许他们看一次,但基本两三个月她才会有一天心情好。
里面的桌椅也很是齐全,不过都是从赵家村里淘汰下来的残破品,桌子缺角或凳子腿少根钉子的那种,足足摆了三排破桌烂椅,硬是营造出一股教室的感觉。
可能唯一看着像模像样的,就是墙上不怎么使用的黑板了吧。
八点半,所有小孩就早早的来到活动室里等着,连高倾都老实的坐在最后一排。
不过王翠今天来晚了,快十点才进小院。
不同于山区里的其他村民,她经常打扮的十分时髦,长披肩下裹着一身红裙子,踩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只是穿的再好也挡不住脸上遍布的褶儿。
她顺着窗户看了眼,见活动室里所有小孩都正襟危坐,令她十分满意。
王翠对于这些孩子平日里对她的尊敬还是很受用的,毕竟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平时也没什么人会对她恭敬,回到家里不是给尖酸刻薄的婆婆端茶倒水,就是伺候沾花惹草的老头子,三天两头就憋一肚子火。
反而来小院教教书,倒成了她颇有成就感的事业。
当然如果那个姓李的不在,她就更高兴了。
“哎呦,王姐今天这身儿真好看,这衣服得是真丝的吧”
李老师站在活动室门口,大老远就看见了一身红的王翠。
王翠皮笑肉不笑“是真丝,前儿个老赵给买的。”
李老师笑容僵硬一瞬,这年头村里人有几个能穿上上千块的真丝货,她不过是嘴上说说,没想到还真说中了。
“真好看啊,真丝就是衬人,不过和这个肉色斑点的丝袜瞧着不太搭,应该换个黑色的。”
王翠听了顿时脸色黢黑,抿紧嘴巴看着她。
随后李老师又佯装惊讶的捂着嘴“哎呦是我眼神不好,王姐今天没穿丝袜啊,那这腿可得好好保养保养,别是
长了老年斑,回头把我的润肤乳给你一瓶,保证这些斑点一星期就下去。”
王翠一早的好心情瞬间稀碎,她今年三十九还不到四十,说什么也没到长老年斑的地步。
而且她和赵院长差了一轮的年纪,当初嫁给他的时候也是个二十岁的黄花大姑娘,只不过谁也抵挡不了岁月的蹉跎,这么多年过去皮肤也早就糙了。
但她王翠活到这把岁数,可不是任凭小年轻随意拿捏的。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院门口落了一地的树叶,走路都快没有下脚的地方了,小李你去打扫打扫。”
王翠语气并不强硬,却是端着院长夫人的架子看向李老师。
李老师瞪着眼不认输的还想再反驳什么,王翠却已经转身走进活动室不再理会她。
活动室里几个端坐的小孩把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女人间夹枪带棒的说话他们尚且还不能分辨其中的深意。
只有张天明忍着笑看的津津有味,以前小什么都不懂,真以为王翠和李老师俩人关系好到情同姐妹。
如今细品,可真是刺激。
看着李老师乖乖的拿着笤帚去门口扫地,几个孩子嘴上不说,眼里瞧着还是爽快的。
因为在这个院儿里能指使得动李老师的,只有赵院长和王翠。
笤帚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不再是李老师耀武扬威打人的工具,也让一帮小孩们对王翠的敬佩更上一层楼。
张天明看着他们对王翠崇拜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
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高倾会那么信任王翠,认为她会帮助他找到家人,恐怕最后也没想到王翠会食言吧。
想着这些,王翠讲课的声音在张天明耳边来回盘旋,丝毫没有听进去。
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小瘸子十分认真,读完课文一封信后还会提问。
“王老师,露西是什么意思”
王翠“英文人名。”
小瘸子双眼一亮“老师能教我们英语怎么写吗”
顿时其他几个小孩也聚精会神起来,这么久的时间,他们还没学习过英语单词呢。
王翠尴尬了一下,拿着粉笔的手略显僵硬。
可能是孩子们求知的目光太过强烈,她转过身,在黑板上迅速写下四个字母。
“xi”。
张天明看了眼皮一跳
很好,不能说和拼音毫无关系,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几个孩子非常认真的记在课本上,成功学习了一个错误的英语单词。
张天明有心想要纠正也没办法开口,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八岁屁都不懂的小孩啊。
如此心累煎熬的课程,终于在下午三点钟结束了。
看着王翠离开小院,张天明如释重负,小瘸子还意犹未尽“哎,要是王老师每天都能来给我们上课就好了。”
大丫也露出渴望的眼神,然后十分体谅的解释道“王老师平时忙,我们多复习功课努力学习,她看到我们这么用功或许就会常来了。”
张天明望着天儿,不禁庆幸王翠一周就来两天,不然还不知道要误人子弟多少知识。
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因为张天明非常清楚,通常王翠来给他们上课的那天,一定是李老师心情最差的时候。
尤其今天她还吃了瘪,有火没地儿发,今晚一定有人会遭殃。
而这个遭殃的人,八成就是高倾。
晚饭过后张天明聚精会神,始终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果然还不到七点钟的时候,院儿里传来了李老师尖声谩骂的声音。
“狗崽子你那双眼睛瞪谁呢一天没挨打长能耐了是不是,看我今天不削
死你把你这双狗眼戳烂”
说着李老师就拿着铁锨走了出来,丝毫没留手的朝着高倾身上砸过去。
听到声音立即跑到楼道里的张天明正好看见这一幕,一颗心都跟着吊了起来。
幸亏高倾身手敏捷,就地一个翻滚躲了过去,不然刚刚那一下不死也残。
一般这个时候,高倾就会往二层小楼里跑了,因为躲进小隔间里蹲几个小时就能免除一顿打。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高倾始终没有跑过来,而是绕着院子里的杨树转圈,看得张天明神经紧绷,手心里都捏出一把汗来。
铁锨可和笤帚不一样,那么坚硬的重铁砸下去骨头都能断。
张天明越看越急,顺势捡起一块小石子,趁李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从窗户上扔了下去,轻微的响声引起了高倾的注意,他迅速抬眼看向二楼。
张天明冲他指了指小杂货间的方向,然后也不知道高倾看没看懂,就先跑去杂货间里面把一重重箱子挪开几个缝隙,准备蹲在小隔间里接应高倾。
好在高倾看懂了,一路跑来二楼。
张天明从小隔间里弹出半个脑袋,冲他无声的对口型这里。
高倾立即躲了进来,张天明顺手把外面的箱子推乱,然后关上暗门,任凭李老师在外面气急败坏的找不到人。
半个小时后,李老师拿着铁锨出去了,但她也没走远,而是蹲在楼道里等着抓人。
大丫几个人在隔壁屋听到动静也没人敢出去,现在就是谁出去谁触霉头,少不了一顿毒打。
拥挤的小隔间里,张天明一双手抱着膝盖,小声的问道“你刚刚干嘛不躲来这里”
高倾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的地方。”
张天明
你是野生动物么,领地感这么强
不过上辈子自己入侵那么多次,也没见高倾说个不字啊。
“你想来就来,这不是我的地方。”
高倾没有说话,但张天明知道他听见了。
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过离得近了,张天明也看清了高倾那双挡在头发下的眼睛,在黑暗中带着一抹凌厉的光亮,丝毫没在怕的,反而有股桀骜不驯的味道。
怪不得李老师看了会想打他,因为高倾不说话的样子,也挺像是在挑衅的。
月光浸透过一半的小窗,微弱的光撒在两人身上。
沉默的气氛中张天明并不觉得尴尬,他已经有些习惯高倾这个不合群的小闷葫芦。
不爱说话就不说吧,安安静静待着也挺好的。
只是扫了眼两人挨着的胳膊腕,发现高倾干瘦的身板也没比自己好多少。
哎,真不知道他平时都是怎么抗住那些打的。
十月份日短夜长,窗外悬挂的圆月已经升至高空,月光倾斜的照在隔间的墙壁上。
山里如此无风静谧的夜晚,让张天明靠在墙上有些昏昏欲睡,合上眼刚准备眯一会,就听到旁边传来沙沙的声音。
高倾拿着一块小石子,在墙上写下几个字,月光柔和的照耀下,张天明仿佛看到对方对这番默写有几分满意的神色。
而墙上“xi”这四个字母着实刺伤了张天明的眼睛,心中堵塞,困意全无。
忍不了了
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迅速在墙壁上划拉着。
“cy”的正确写法跃然于白墙,张天明终于满意了。
不解释,也不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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