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希望高倾能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不是。
但他却沉默了。
那双漆黑的眼神中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 胡嘉却读懂了里面的含义。
西餐厅雅静的包间内,气氛陡然间急转直下,空气半是凝固, 连一旁翠绿的虎尾兰都重了一层颜色。
胡嘉敛下笑意, 面容微微下沉,她双手垂于餐桌下, 衣袖内的指尖也逐渐攥紧, 望着眼前秀色可餐的西式佳肴却彻底失去食欲。
“我不同意。”
轻飘飘的四个字从胡嘉的口中吐出,她没有看向高倾,而是盯着眼前的那盘沙拉,再一次肯定道:“我不同意这件事。”
高倾鹰隼般的眼神看着她, 却依旧没有说话。
两人沉闷的气氛再度攀升,安静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胡嘉不知道高倾今天来到底是为了确认喜欢的感觉, 还是想确认后直接摊牌对张天明暗含情愫一事。
面对高倾的一言不发,胡嘉心底五味杂陈。
她对同性恋没有偏见, 但经过多年的法律学习和往日经手过诸多的同性恋案件后, 让胡嘉多少了解到这是一条极其艰辛的道路, 起码在国内同性恋尚且没有合法化,这种少数群体的普遍接纳度也非常低, 想要踏出这一步付出的代价绝对是惨重的。
胡嘉处理工作上同性恋的案件能够云淡风轻, 但她绝没想到身边人会成为这个群体之一。
这一刻,胡嘉只觉得胸口如同巨石压下一般堵塞, 就像已经凝固在紫甘蓝上的沙拉酱,思绪也因为惊愕而无法运转的停滞。
不远处悬挂的时钟响起六点整的报时,西餐厅内往来的客人也逐渐增多, 小包间里隐约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和交谈声, 略显嘈杂的环境音稍稍缓解了两人僵硬的氛围。
胡嘉深吸口气, 压下心底的震惊与忧虑,抬手捡起掉在餐盘上的刀叉,用纸巾擦干净平放在桌上,然后看着盘中几乎没动过的菜缓缓开口。
“你喜欢谁我不会管,今天就算你说自己一直是个同性恋,我也不会去发表任何意见,只会尊重你的选择。”
“但你知道,天明不一样。”
胡嘉抬手撩起额前的碎发,有些疲累的靠在椅背上,望着落地窗边悬挂的吊兰,眼神怔怔。
“小时候大家过得不容易,能有今天是谁也不敢想的事情,尽管我们几个都是从小就认识,但其实有些事,仍然是你们不知道的我比他们大了几岁,记事也早了几年,在我的记忆和印象中,天明始终是一个躺在床上的病人,那时候才多大啊,两岁还是三岁,他连路都不会走,也没人教他说话,寻常孩子早就能跑能跳了,天明却瘦得干干瘪瘪像个小外星人,睁着一双大眼睛在床板上歪歪扭扭的蹒跚学步,身体脆弱到只要摔一跤就得在床上躺一个月,院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过三岁,经常对他不管不顾,只等病死收尸,但那几年又像是烧了高香,断了几回气都让他侥幸的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直到五岁,他才慢慢学会说话,学会下地走路不再摔跤。”
“这些事或许天明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我却始终忘不掉,每每看到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那种揪疼的感觉渗透在心底,让人不寒而栗。后来天明身体又落下病根,从小就告别了健康人的生活,天天以药续命,喻奶奶一辈子攒下的积蓄和养老钱几乎都花在了天明的药费上,可是喻奶奶岁数也大了,以后还需要天明来照顾她,这个家庭负担不起其他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打击,喻奶奶一届老党员,她只想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天明大学毕业,然后顺利的娶妻生子,过平淡安稳的生活,她不会接受天明踏入同性恋这条与伦理道德背道而驰的路。”
“更何况在我看来,天明并不是同性恋。”
胡嘉抿着唇,声音放轻:“他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他却比任何人都更在意我们这几个人过得好不好,这么多年始终把大家当成真正的家人来对待,尽管天明在我们当中年龄偏小,但十分重情义。”
“高倾,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可能不会听我劝说什么,但是我希望你别伤害到他,在没有明确他是否能接受同性恋之前,不要把这份心思透露出去,因为一旦他不能接受,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毁灭式的打击,对天明心理上也会造成很大的伤害和压力,我不希望看到这样不可挽回的情况。”
二十年亲人般的关联,怎么能轻易打碎。
更不论说以张天明的身体,能不能够承受得住这件事情。
胡嘉抬起眼,眸中带着心疼与不忍:“他从小到大,活得太辛苦了,我只想让他以后过得轻松幸福。”
吐露出自己的心声,胡嘉咬紧嘴唇,哪怕这些话对高倾来说是那么的不公平,她却依然要说出口。
“好。”
久未言语的高倾,微垂眼睑,遮挡住眼神中那抹凌厉的光,低沉开口。
“我不会告诉他。”
这份感情。
高倾拿起桌上的刀叉,随意吃了两口菜,语气淡然到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心中喜欢在意的人。
胡嘉抬头,或许是没想到高倾能如此干脆的同意,让胡嘉心底压抑的巨石瞬间不翼而飞,也让她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高大又从小冷言寡语的男孩,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有些令人心生钦佩。
因为胡嘉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那种抓心挠肝的体会藏在心底并不好受,更何况还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去结识别的女孩,更甚至以后对方会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而他永远都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
胡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仿佛自己是个坏人,阻止了别人喜欢和告白的权利。
“谢谢。”胡嘉有丝愧疚的低下头。
高倾却放下刀叉,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坦然道:“不用,并不是为你。”
说到底,还是顾及到张天明的想法和身体,高倾也明白,有些事情不说才是正确的选择。
胡嘉怔愣回神,随后莞尔一笑。
不管怎么样,胡嘉总算放心了,而且她知道对张天明的关心与在意程度,高倾比她只高不低。
两人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回学校时已经天色暗沉。
张天明在宿舍里笔译完今天的工作量,又在床上抱着手机刷了好一会,八点半的时候才听到高倾进门的声音。
他从床上坐起来,并不知道晚饭间发生的一切,望向脱掉外衣的高倾问道。
“你吃了吗”
然后得到一个不出意外的回答:“嗯,吃了。”
如果张天明没有看错,高倾低头进门一晃而过的面容并不算好看,眉头微皱的模样好像是有心事。
连转过去的背影都显得兴致不高,又心不在焉。
“是不是学生会有麻烦事”
看着他站在衣柜前换睡衣,张天明拿着手机时不时瞟上去几眼,刚好瞄到他赤-裸的后背一身有力的腱子肉。
随后那身腱子肉就被长袖t恤遮盖住,高倾转过身。
“没有。”
对话有些冷淡。
张天明愣了一下,虽然平时高倾也差不多是这种态度,但今天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显然高倾并没有聊自己想法的欲-望,而是独自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忙着些什么。
察觉到一丝怪异的张天明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都是男生,明白这种有心事也不愿意分享,想要独自消化的体会。
他索性拿着浴巾去厕所洗澡,把房间安静的留给高倾一个人。
卫生间轻微上锁的声音,让坐在桌前的高倾回神侧目看去。
雾面的玻璃看不到里面任何事物,但澄黄的灯光和若隐若现晃动的人影不时闪过,让高倾再度分神,无法把精力集中在要处理的实习工作上,脑海里也不由得闪过胡嘉说得那些有关喜欢的话,和劝阻的话。
高倾靠在椅背上,眉头越皱越深,盯着卫生间门口的眼神也愈发深沉。
从前没有意识到心底那丝倚念的时候不会多想,可一旦发觉,有些东西就会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每一根神经都会受其牵动,然后不由自主的去关注自己在意的那个人。
甚至这半年多的朝夕相处都会反复想起,想起对方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语。
有的时候越是想要隐藏那份感情,越是在心底压制不住的波涛澎湃。
而卫生间内的张天明磨磨蹭蹭快三十分钟,皮都快洗掉一层了才换好衣服从走出来。
踏出门口半步却猛然撞上高倾黑不见底的眼神,里面似乎有一簇看不见的火苗。
张天明擦头发的手一顿,指了指身后:“你要用吗”
高倾移开眼:“不用。”
关上卫生间的门,张天明走到床边,回过头看着高倾沉默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高倾的性格张天明了解,从小就自尊心强,不愿意说的事情打死不会说出口。
靠坐在床头,张天明戴上耳机默默刷手机,两人像往常一样各做各的事情,直到十一点,张天明抬起眼时,看到高倾还在以同样的姿势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要不是电脑页面的变化,他都怀疑高倾是在坐在那睡着了。
见他是真的忙,张天明轻手轻脚的起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然后从抽屉里把药拿出来。
还在琢磨高倾是不是遇到什么事的张天明,抬起水杯,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烫得舌头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赶紧把水咽了下去。
然后没忍住嘶了一声,喉管直接被烫麻。
张天明被自己这番操作弄得哭笑不得连连吸气,还没缓过神来下颌就被人捏住,让他被迫抬起头来。
高倾居高临下,眉头紧蹙,声音低沉。
“张嘴。”
张天明乖乖听话。
“啊”
他现在整个嘴都是麻木的,只能看向面色凝重的高倾,然后含糊不清的问道:“是不是掉皮了”
口腔内黏膜和上膛都微微泛红,原本淡粉的舌尖也被热水浇灌的鲜红如血。
张天明一说话,窜动的舌尖不经意间扫过高倾的指腹。
一瞬间的瘙痒,让压抑了整晚心绪的高倾瞳孔微缩。,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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