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门六尊十二派里,月火谷名靠末尾,弟子游历中原自报名号时百姓们基本不认识。
小门派地处于西南边陲,还紧靠着妖魔凶兽横行的夜鸩山,一无天材地宝,二无大道镇派,条件实在不算好。
月火谷多出药修与杂修,与周边村落关系很好。
此处天气温暖湿润,每年常有蛇虫泛滥,时疫也总是变着法子造访。
村民们习惯了提着鸡鸭稻米过去求药,或者撑不住了往山谷前一躺,自有弟子们把病患抬进谷里,半是行医救人,半是教新弟子练手。
如何开方子,如何施针放血,多练几次也渐渐就会了。
自然有莽撞弟子开药太猛,又或者一针扎错了位置,搞得病人鼻血狂涌龇牙咧嘴。
但大伙儿互相都很体谅。
穷嘛,不丢人。痛几下没事,不死人就行。
原本这么相安无事的过着日子,谁想到近日渐渐兴起一种新病,忙得数百弟子都顾不上听课修行,谷里囤下的药材一度搬空。
这病说起来很是奇怪,先前从未在医谱里出现过。
初时症状是手上长红疹脓疮,有的出现在指背手背,也有的上来就冒在胳膊肘子表面。
然后这疮斑会顺着肩头不断往上攀爬,直到最终长到后颈,某天夜里会骤然冒出一只眼睛般的诡异疖子。
偌大肿包正中间会有一条横线,好似闭着的眼睛。
一旦疖子裂开,露出其间眼珠子似的硬核,这病人就活不过半个月了。
前后两个月里,附近五六个村寨都出现了类似的病患,死的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或中年人。
他们被这眼珠子般的怪病盯上之后,再健壮的体格都会被消耗到只剩皮包骨头。
好几个族长都抹着眼泪跑来月火谷里求援,老师祖答应救助之后,谷里不光连听经庭里都支满了药炉,沿途本用来观山望水的亭台楼榭也躺满了裹紧草席棉被的病人,浓重药味在山脚下都能闻见,日日倒进万噬池的药渣多到能撑翻大毒鲵。
也正因如此,负责扫地的宫雾消失了大半天,谷里根本没有人顾得上关心,还是姬扬采药回来发觉不对劲,找蔺傲霜问出了下落。
在此之后,蔺傲霜在六珈宫前领着一众师弟师妹施药救人,正手执蒲扇给药炉掌着火,突然一口鲜血喷在药盏上,踉跄着就倒了下去。
小师妹下意识看她后颈是否长了疖子,可衣领一撑皮肤平整光滑,又以为她是连日操劳过度,累到吐血。
此刻再一把脉,情况更是不对。
师姐师姐的脉象像是撑不下去了
他们急急找来东麓师尊过来搭救,师尊过去时搭脉急道自己来晚了,拿瑶银短刀淬火之后抓过她的右臂,看准乌青之处骤然刺去
寻常病人被这么一刺,登时会有毒血喷涌而出,更会痛得大哭不止。
可蔺傲霜在昏迷之中被这么一刺,仍旧气息微弱毫无反应。
更骇人的是,那刀尖在皮肉里一刺一挑,竟剔出来大团纸絮
人体血管细软狭窄,便是剖开了硬塞都很难放入这些纸絮。
可她手腕上被挑出的纸絮尽是洁白干净,且一缕又一缕像是根本挑不到尽头。
东麓师尊从未见过这般诡事,挑到后半程已是脸色惨白,快速让弟子去旁宫通传求救。
一缕一缕,堆积起来能装一满碗。
如此挑到最后,纸絮才渐渐被染上朱红,最后几抹更是黑污胀烂
直到异物除尽,蔺傲霜这才长抽一口气,再睁眼时嘴唇都没了血色,已处在强弩之末。
“师父”她虚弱道“徒儿好痛,像是周身周身都要被抽干了。”
前后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涂栩心带着徒弟们快步赶到时,蔺傲霜已经彻底咽了气。
程集仍抱着她的尸身,背影倏然苍老了数十岁。
涂栩心看见蔺傲霜尸身时青筋一跳,抬手按住姬扬。
“小雾的事,有蹊跷,先不要问他们。”
姬扬第一次看见同窗师姐死在自己面前,同样久久说不出话。
他们都看见了那只陶碗,以及陶碗里血迹斑驳的纸絮。
宫雾心中骇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姬扬护在身后。
先前爱笑的师姐突然就这么死了,像是做梦一样。
此刻六珈宫里一片死寂,很快各宫高位也赶了过来,努力确认前因后果。
程集面色枯槁,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有人拿银筷挑起纸絮,想辨认这是哪里的纸。
也有人在逐一检查在场所有人的后颈,生怕怪病蔓延到自己人身上。
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蔺师妹早上像是和宫雾在一起。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都转了过来。
“是。”涂栩心扬袖一挡,冷然道“是我唤她过去陪蔺傲霜过去倒药渣。”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问。”旁宫弟子解释道“宫师妹今天同她相处最久,有没有瞧见什么异样”
宫雾被众人紧紧盯着,想起今日一系列古怪事情,刚要说话便对上了师父的眼睛。
她摇一摇头,不再搭话。
“从未听闻过这样的死法。”程集缓缓站起身,端起那盛着纸絮的陶碗“诸位,你们见过这样的道术吗”
“我徒儿一向和善,从不与人结仇,怎会这样惨死”她眼里噙着泪,忍着悲哭道“难道是有旁派奸细混了进来,用了什么邪术不成”
此话一出,话题焦点登时从宫雾身上移开。
人们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一时什么说法都有。
“莫非是苗疆那边的索命法”
“听说京中缎红坊里有高人可以纸鸢乘风远行,会不会是北边想挑事”
“纸两大道观多用黄纸,大无相寺特产桐花纸,都不会这样的白”
姬扬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接过程集手里的碗,用银筷把那些纸团挑了出来。
许多人看到他的举动,诧异地中断了对话。
青年垂身把发皱的纸絮一一抹平,铺在柳木桌上一字排开,靠着断裂的细微纹路在拼它原本的模样。
东麓师尊红着眼在旁边看,并没有出声阻拦,不时伸手相助,让这些纸絮更快成型。
一炷香的功夫,这细细撕碎的纸团居然真被还原出本貌。
是一个神似蔺傲霜侧影的纸人。
蔺傲霜喜簪长钗,鼻头圆润。
那纸人也活灵活现地被剪出同样形貌,见过她的人均是看得心头发寒。
先不说这剪纸的邪术来源何处。
能剪的这样像,难道是月火谷里的自己人
如果是内鬼害死了蔺傲霜,今后还有谁会遭遇不测怕是连死了都不知道该怨谁
程集哑声道“是我无能,连寻凶都找不出线索。”
“我这就去找老师祖,求他出手。”
“不必找了。”
此刻帘动风起,有八位侍人前后开道,迎老师祖下座前来。
主殿内外众人登时齐齐跪倒,高声问安祝祷。
宫雾跪在两排靠后的位置,如今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师祖莅临。
师父活了一百五十七岁,师祖听说已有三百来岁,已是仙身。
凡是登仙,凭境界高低均可谋取神职,留在仙界不再回来。
老师祖甘愿留在人界做个散仙,如今已是白发垂身,眉目慈和。
她不敢多看,目光低低看着刺绣银松的袍尾从前方曳过,听见鸡血藤杖敲在地砖上的闷钝声响。
程集跪在人群正中间,泪意快要绷不住了,哽咽着喊了声师父。
老师祖低叹一声,以手抚顶。
“事已至此,开鼎吧。”
宫雾依稀听见后三个字,前后人群都已被惊动,议论纷纷。
“老师祖镇谷之鼎竟是真的”
“难道除了那几百个正在煎药的小鼎,还有别的大鼎”
“老师祖真是要出手了一定能查清真相”
涂栩心原本同徒弟们跪在角落里,听见开鼎二字时同样猛然抬头,下一刻已随着师父和各宫主位一起快步而去。
程集搀扶着老师祖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谷里数十高位,均是往正北方去。
蔺傲霜的尸身被一同抬走,六珈宫里登时走空大半。
高阶弟子紧随其后,等走的差不多了,中低阶弟子才大着胆子站起来,生怕举止冒犯。
宫雾跪的双膝发麻,尚且无法从师姐惨死的冲击里缓过来。
“什么鼎”她压着气声问道“难道是师祖的法宝”
姬扬替她拍掉膝前尘土,低声说“你从前灵智未开,看不见许多玄机。”
“北边是平日谷里晒药的大庭,还记得吗”
“去过几次,”宫雾同他一起快步前去,在人群末尾里往前方踮脚探看“那边有流瀑花林,庭上还有雕花玉柱,我记得很漂亮。”
姬扬沉吟片刻,拉着她停在拱桥高处。
他抬起双指,将微冷的指腹压在她的眼前。
“你既然会了御剑,境界大抵已经跳至洞明瑶光,把灵念集中到眼睛这里。”
宫雾失笑“怎么会”
她被压住视线,气息不自觉调转向上。
没等话说完,姬扬已经松开双指,目光关切。
“看得见吗”
宫雾怔了几秒。
“我看见了。”
原来你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
灵念附在眼前时,凡是道行高深的修行者,身侧轮廓均萦绕着或浓或淡的光。
不仅如此,炼制丹药的炉鼎,供奉古宝的塔顶,逐一看过去都能瞧见形状不一的光。
没等她熟悉灵力开窍后的世界,远处已有杀猪匠驱赶猪羊前来,手提谯刀亮的反光。
更有长列侍人手捧供果烛酒前来,数位师尊围坐外圈,犹如七星之环。
宫雾站在踮脚看热闹的弟子中间,再看向那晒药庭时伸手拽紧姬扬的袖子。
“那里那里根本不是什么晒药晒太阳的广场”
话音未落,已有公山羊哀鸣着被按倒放血。
汩汩羊血淌进卦阵暗槽里,在日光下像是泛着一层金色光华。
“是法阵。”姬扬平静道“花、石、柱、水,都是镇鼎古阵的一部分。”
“老师祖今日要开阵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