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已是清晨卯时三刻。
大师姐在天亮前便已经回天上复命了,昙华宫此刻只剩她一人,空旷到让人难过。
宫雾起身洗漱后,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昨日死了一次。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像是把过去十几年的平淡生活都尽数冲走。
她试探着调动灵力,感受自身功法是否有所变化。
前三次死完,她从无名小卒一路大概升至瑶光境五品,已经能抵上许多人二十多岁都无法企及的修为。
师父小范围解释了一下,仅仅对外说这孩子终于开了窍。
若是求胜心切的人,可能早早就去毒沼池里泡了又泡,争取早日死够一百次,当天直接飞升大能。
宫雾怕疼,对这事总还是畏惧。
死和活都太疼了,她宁可不要。
少女立在无人空庭里,闭眼感受灵海深浅。
没变化。
死之前是什么,死之后便仍然是什么。
她睁眼时有些茫然,以为自己确认方式不对,又试了一次仍是如此。
不应该啊,难道这个奇怪的体质失效了
境界高低并未变化,连体内积蓄的灵力也没有变多。
宫雾有点纳闷,招来帚帚一边扫地一边思考问题。
几日未归,伺候师父的侍人都去了旁宫帮忙。
大殿内外都蒙了尘土,需扫洒着仔细擦拭一遍。
她没有吃早饭,一个人将落叶尘土都归拢进药筐了,坐着扫帚再度飞去了万噬池。
从前来一趟这里要走很久很久,今日她高高飞在树巅之上,沿途有好些刚入门的门人仰头去看,均是露出从前和她一样的羡慕眼神。
宫雾遥遥对他们挥手,抱着药筐先行飞去。
她落在毒沼岸边,瞧见大毒鲵在仰着肚皮睡觉。
那家伙最近被喂饱了药渣,已经不屑于吃这些烂树叶子。
宫雾倒完垃圾,倒扣着藤筐拍了拍土,临走前脑海里涌起一个作死的想法。
如果我摸一摸毒沼,会怎么样
这种事从前没少人干过。
有人是不小心,有人纯纯是手贱。
轻者被燎一下就知道痛了,也有不信邪地捏了一大把糊糊似的毒泥,然后被毒的半只手乌青,躺病床上连着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这种紫黑色的泥巴池子,是个人就能感觉到不太对劲,伸手摸的都是莽。
她像是被直觉引导着,蹲在池边伸出手,以摸开水的姿势轻轻碰了一下,闪电般刚一碰到就抽开。
无事发生。
一定是刚才动作太快了。
宫雾抱着大不了就跳进去再来一次省得发烧的念头,这次把半截手指都浸了进去。
无事发生。
豆沙般的手感并不让人讨厌,就是闻着有些臭。
她觉得不对劲,索性把整只手都按了进去。
如果是旁人,哪怕是瑶光境的其他门人,轻易都不敢这样尝试。
剧毒连衣裳都能烧穿灼烂,又何况是更细嫩的皮肉
上次宫雾掉进去一回,好几层的袍子都被燎成破布帘子,白骨森森的手骨上也有洞隙。
可是现在,她连手腕都已经全然埋了进去,半点痛苦感觉都没有。
宫雾思绪很快,已经大概推测到自己在金烟涡又死一次,体质变得耐毒许多。
直到浸泡至更深处,约莫是池沼更深处毒性翻倍,她才感觉到熟悉的针刺感,快速把手抽了回来。
除了食指指尖多了一点青色,其他皮肤一概没有变化。
又过了一会儿,连那青色也消散殆尽,像是无事发生。
刚好在她观察手指的时候,那几个小弟子终于走到这里,纷纷把剩菜药渣倒进毒沼里。
“宫师姐早上好呀”
“宫师姐居然能坐扫帚飞在天上,好厉害”
宫雾笑得有些羞赧。
大毒鲵对新来的吃食不感兴趣,游近闻了闻,试探着舔了舔成团的药渣,突然咳嗽了一声。
小弟子们都是第一次听见鱼会咳嗽,还好奇地凑近了看。
下一秒,那大毒鲵像是被药渣里的什么东西呛到,张口呕出大团浊物。
“哕”
“小心”
宫雾下意识飞身把他们推走,后背挡了大片毒液,衣服登时如同放在火炭上一般抽丝融洞,发出嘶嘶的声响。
“师姐,你的背”
“顾不上了,你们快走”
她伸手一推,用扫帚把最近处的两个小药童带至远处,一闪身躲开喷射向面门的不明物质,心里道苦。
怎么回回来这地方都得毁件道袍,回去又得扣例钱
大毒鲵一口气把积食都喷了出来,极其畅快的打了个长嗝,声音横贯山谷。
“咕”
它面上像是在眯眼笑,很满意地用短爪摸了摸雪白肚皮,一旋身游入深潭,尾巴尖还拍了下水面。
几个小药童都冲来检查宫雾有没有受伤,有个眼尖的高声道“你们别踩着地上的毒液,当心连鞋子带脚底都被燎穿哎那个发光的是什么”
宫雾闻声看去,瞧见好几团浊物散在地上,里面裹杂着大半匹羊骨头、没被消化的草药根须无用叶子、鲶鱼头猫尾巴,以及在阳光下会微微泛光的大块金属。
她摘了几片硬树叶,把黑铁块上的面条草叶都拂开了,仔细擦了擦金属的表层。
难道是什么宝贝
小朋友们一致道“师姐,扔了吧,咱捡垃圾回去会被师父骂的”
“没事,我师父被抓走了。”
“”
宫雾把那半臂粗长的铁块捡走,跟他们一起回去。
无独有偶,她们从后山回谷时,迎面碰见姬扬同知白观的道长们一同回来。
人群里,六七个高挑道人均是身穿七宝罡衣,脚踏纳朱履,很是法相庄严,好似半仙气态。
姬扬行在队伍中段,头戴琥珀束发冠,身穿深青绛兰袍,一眼便瞥见了宫雾。
他立在众人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清俊华美,好似寻山游水至此的公子爷,贵气悠然。
“小雾”
宫雾先前借了药童的小披风挡住后背破洞,笑容不太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道人们瞧见前面小径有人,停步观望。
姬扬踏步前去,平静道“山间风冷,你大病未愈,也不知道穿得暖些。”
反手已解下外袍把她周身裹好,低头打了个双环结,以极低的声音道“又受伤了”
宫雾被薜荔香气绕得发怔,支吾一声,看见他又觉得难过。
“师父他们都被金烟涡关起来了,师姐还让你我提防他。”
姬扬卸下她背的药篓,自行背在身后。
“用过早膳没有”
“还没有。”
“担心他们之前至少先照顾好自己。”青年轻叹一声,温声道“那些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们先回去。”
两行队伍合成一列,一众人往山谷行去。
道人们均是看重姬扬青年才俊,先前同他一起出谷救济村人时结交为友,谈笑融侨。
此刻瞧见姬扬为一个小姑娘背起药篓,还把据说是师祖亲赐的外袍披给她穿,都有些神色诧异。
“溯舟,这位是”
“是我师妹,柳风。”
“看来你很疼爱她,”有人笑道“头一次见高阶弟子帮人背这样脏的药篓,也不怕弄脏了衣裳。”
宫雾听得面上发烫,像是感觉自己做错了事,好强道“我自己背。”
她伸手要够,却刚好被姬扬牵住。
“换了是旁人,我碰都会不会碰的。”姬扬淡淡说“只有她不一样。”
道人笑起来“能这般甘愿,可见你们兄妹和睦,真是羡慕。”
宫雾被外袍裹得严严实实,牵着师兄一路走下羊肠小路,侧眸瞄了一眼他背后脏兮兮的背篓。
师兄,我不是小朋友了。
她想分辩一句,又发觉自己也在偷笑。
小药童们也都背着类似的药篓,性格很是活泼。
“师兄刚才师姐救了我们一命”
“她好厉害的,飞在天上也特别帅气”
“对了对了,我们还捡了一样奇怪东西,宫师姐,要不要给这几个道长看看”
她本想去请教谷里铸鼎的大师傅,闻声觉得有理,解开手帕把擦拭过后的沉铁递给几位道长探看。
这东西看着半臂沉,拿起来更有十几斤重,形状并不规整,表面坑坑洼洼。
“如果是废铁之类的,我拿去送给墨师傅铸鼎,兴许还能用。”
近处的道长并不在意,粗略一看,皱眉唤同门过来看。
几个人嘀嘀咕咕,又是摸又是拿剑背去敲。
姬扬少见他们露出这样的神情,笑道“大鲵吐出的能是什么北海玄铁”
“我不太拿得准,得送去给高人再鉴定一下。”
道长把宝物交还给宫雾,咬着拇指又想了半天。
“这样的物事,我在师伯的图谱里见过一次,但是对实物真是拿不准”
“所以”
“所以,它可能是星星。”
道长一手指向天,目光郑重道“是天上陨落下来的一片星星。”
宫雾伸手掩鼻,小声道“它臭臭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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