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楼屋煞(六)

小说:怪谈类报告 作者:木兮娘
    第三病栋的大门半敞开,锈迹斑斑的锁链一头挂在门把手,一头垂落在地,顾拙鸠一推门,铁链摩擦地面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他下意识看门顶,漆黑空荡很安全,于是钻进门里,先观察环境再看路标。

    正对大门是咨询台,通向左侧的廊道第一间是药房,尽头通向母婴保健科,右侧廊道是楼梯、电梯和放射科。

    顾拙鸠翻进咨询台搜索,遗憾的是里面和他裤兜一样干净,连张废纸都没给他留下来,便准备到其他地方搜索。

    出咨询台时,忽然顿住,低头摸了把桌面,手指干干净净,顾拙鸠终于明白自踏入第三病栋就一直存在的违和感是什么。

    太干净了。

    没有灰尘、蛛网和杂草,整洁的内里和破旧的外观截然相反。

    荒屋野庙无蛛网则必有山精野鬼虽是玄门常识,但破败脏乱的环境能让活人产生荒凉、恐惧和压迫感,有利于厉鬼害人,所以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反而违反常识,除非此地有一只镇得住场子还爱干净的厉鬼。

    厉鬼通常拥有很强的地盘意识,能独占整栋楼且不需要伥鬼协助则说明等级很高。

    李观琙从前是修罗鬼,因他坑骗而受重伤,连鬼门被封都毫无还手之力,等级掉落应该很厉害,而经过十几年的修养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级别。

    “会是摄青鬼吗”

    如果是摄青鬼或修罗鬼,则方圆百里不会出现第二只摄青鬼,换句话说,安顺医院除了李观琙便没有值得警惕的危险物。

    这是个好地方。

    顾拙鸠眉心一跳,小灵宝表明身份后就没再出声,还以为它又沉睡了。

    “怎么说”

    小灵宝含糊不清反正不错,你可以多来走动,不过建议最好别一个人来。

    顾拙鸠一边检查放射科和母婴保健科,一边问“很危险”

    小灵宝应了声。

    “那我得找什么人相陪”

    老天师

    “”

    顾拙鸠用五雷符轰开药房的门进去查探,每一个药柜都是空的,直到他打开角落的一扇小门,终于看见这座搬空的医院凌乱的一角。

    地面的灰尘足足三厘米厚,墙壁爬满黑色的苔藓,看不清字样的纸张、文件洒落一地,前两排药柜被推倒,后面八排药柜里堆满没开封的药瓶。

    “巴比妥类、苯二氮卓类、氯丙嗪全是镇定剂药物有必要备这么多的镇定剂药物吗为什么没搬走”顾拙鸠的手电筒照向被推倒的药柜,在其背面发现一对小小的血手印,另一个药柜背面也有,便若有所思“似乎发生了什么,李观琙干的”

    他没能再检查到什么,退到门口之际,突发奇想打开电灯开关,还真通着电,霎时洒落一室光明。

    苔藓、灰尘和安静矗立的药柜仿佛埋在了一块儿,除非拆迁,否则永远被遗忘。

    没有异常。

    顾拙鸠关灯离开,没有看到布满天花板的、凌乱的血手印。

    档案室和有用的资料都没找到,但是确定第三病栋仅且最危险的存在,顾拙鸠没有丝毫停顿就前往三楼唯一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二楼是住院部,三楼就是手术区。

    手术区基础设施齐全,右侧是各个手术用房,左侧尽头则是办公用房,分为办公室和值班室两个区。

    顾拙鸠径直奔向亮着灯的医生办公室,敲了敲门,里头很安静,有光亮自下方门缝流泻而出,接着是门被打开,一柄精细锋利的手术刀刺向他的脖子,而他左手掌心贴着五雷斩鬼符击向对方肩膀。

    “顾拙鸠”

    抬眼看去,是张清俊得不像人类能长出来的脸,鼻梁挺直,唇色偏薄,脸部线条颇为凌厉,金丝眼镜后面那双狭长冷冽的眼睛唤起熟悉且令人不悦的记忆。

    雾草,这谁

    顾拙鸠在心里回它我失散多年,素未谋面的初恋。

    看不出来,你这男的,有点东西。鬼王都敢搞。

    顾拙鸠扬起惊喜而克制的笑“李医生,真是你啊”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李观琙的肩膀,将手放到背后,拍掉成灰的黄符,脸上的笑容多了点真情实感。

    李观琙也收回手术刀,定定地看他“怎么来了”

    顾拙鸠“来探望您。”

    李观琙“三更半夜”

    顾拙鸠“深夜拜访,打扰您了医生。”

    “进来坐。”李观琙穿过一条长廊,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抽出湿巾擦掉手术刀刀身的血珠。“来找我是有事吧。”

    顾拙鸠看向窗户对面的第二病栋和斜后方的防疫站,不知为何,打心底深处浮起极度不祥的感觉。

    “我工作过程遇到一个曾经在安顺医院治疗过的病人,想找它的病案资料,医生能帮我找到吗”

    李观琙“名字”

    “安鸿光。”顾拙鸠坐下来,大腿和胳膊的肌肉都紧绷着,瞟了眼李观琙就挪开目光,灯光透过他的耳朵,红得像铺了胭脂,羞羞怯怯似的,“大概是三四年前病死在安顺医院的老人,病人编号是10。”

    李观琙说很难查,不过会尽量帮他。

    顾拙鸠“我来的时候查过安顺医院三年前就废弃,医生为什么还在这里上班相关的病例资料应该都搬走了吧,医生也能查到吗”

    李观琙脸色温和“您怀疑我是鬼”

    “没有怀疑您,我只是担心您被鬼附身,不过刚才试探过了。”顾拙鸠伸手让他看掌心完好的黄符,“我不会怀疑医生的用心,因为医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脸,但你们气质很像。”

    他当年骗的第三只修罗鬼的脸被浓雾笼罩,只看到喉结处一颗红痣。

    思及此,顾拙鸠目光深情地凝望李观琙喉结上的红痣,哦,他可爱的初恋。

    李观琙漫不经心地问“你喜欢他”

    “我骗过它,它估计恨死我了。”顾拙鸠苦笑,却没有否认李观琙的询问。

    李观琙看向他,食指摩挲着手术刀,表情流露出标准而虚假的歉意,接着主动解释他三年前的确是安顺医院的主治医生,那年医院发生几桩医疗事故,不得不搬迁,可他唯一的妹妹在医院里失踪了。

    “她是孕妇,未婚先孕,不得不辍学,结果在安顺医院里生下一个死婴,接受不了刺激就疯了,被关在防疫站就是第二病栋后面那栋红砖楼,没过多久失踪,医院给出的解释是她打晕看守后逃跑,我不太信不过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等她回来。”李观琙看向窗外的红砖楼,唇角微扬,很是笃定地说道“我知道她会回来。”

    顾拙鸠“为什么”

    李观琙轻声而愉悦“我可爱的小侄女的尸骨就在医院里,当年撤离被落下了。”

    顾拙鸠霎时不寒而栗,即便早知其身份,还是会发自内心地恐惧,那是人类不可避免的生理反应。

    “吓到您了不好意思。”李观琙柔声道歉,“您稍等一会儿,我这就为您查询您要的病人信息。当年医院撤离,我把资料拷贝了一份,只要不太偏应该查得到。”

    寂静的空间响起键盘的敲击声,李观琙娴熟的指法令顾拙鸠心生诧异,当年欺骗修罗鬼的时候,它连时下流行的网络词汇都听不懂。

    看来鬼也讲究与时俱进。

    “查到了。”李观琙筛选后挑出可能符合的几个病案,说“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顾拙鸠凑近,嗅闻到李观琙身上冷淡的气息,不知是什么味道,还挺好闻。

    “十号病人安鸿光,男,92年生人才三十一就这么老”

    李观琙往下拉,“他患有罕见的衰老病,从十八岁开始就是医院的常客,一直睡在十号病床。三十岁时就衰老如七八十,多种老人病并发而死,进停尸间的编号也是十,不过我记得他的尸体在医院准备撤离的前两个月莫名失踪。十号的家属也没出现,当时医院兵荒马乱,没法追究,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是他吗”

    “应该是。”

    顾拙鸠知道厉鬼是个病死的老人就很疑惑,所谓冤魂不散便是从冤生怨,而生死伦常,难生怨气,所以世间的老人鬼很少,除非是被不孝儿女虐待致死,但从方文茵几人的描述中,不像受虐待,倒像是病死的。

    如果那只老人鬼生前得衰老症,活活老死、病死,短暂的一生缠绵病榻,只要不是活菩萨就一定怨气冲天。

    难怪化身病鬼,不过怎么就和风水扯上关系了

    尸体被谁盗走了

    陈静云难道他真的养鬼

    “您想到什么”李观琙轻声问。

    顾拙鸠“有了点线索。”

    李观琙向后靠,摆出很放松的姿势,一只手自然地放在扶手上,另一只手靠着桌面把玩手术刀,询问是否还需要帮忙,得到否定的回答就说“以后来找我,尽量白天来。”

    对上顾拙鸠疑问的眼神,李观琙真诚道“安顺医院很危险,只有第三病栋安全,但是天一黑,我也不敢出去。你可能不知道三年前这里发生过很恐怖的事情,据说事故出在防疫站第三层的红房子里,那天来了军队,对外说是生化毒菌泄露,其实还来了一车的和尚道士。”

    他看着顾拙鸠的眼睛,再次强调“千万不要进去,说不定是比隧道恶灵更可怕的厉鬼。”

    顾拙鸠垂下眼皮,同一区域不会出现两只摄青鬼,如果李观琙没撒谎则说明防疫站里有一只红衣厉鬼,而他就缺红衣厉鬼这口粮食,因此难免心动。

    李观琙唇角的弧度悄悄上扬,愉悦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此刻仿佛泄露出一点恶鬼的本分,诱惑着顾拙鸠跳进无间地狱。

    顾拙鸠忽地抬头,只看见李观琙担忧关怀的眼神,好像刚才感受到的恶意是他的错觉。

    “谢谢医生提醒。医生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不瞒您说,帮您也是弥补我对故友的亏欠。唉,我当年实在不想伤害它,都是迫不得已。”

    李观琙神色淡淡,愉悦轻而易举被打碎。

    “时间不早,我得赶紧回去。”顾拙鸠起身,双手握住李观琙的胳膊说“不用送我,外面危险。”自然而快速地收回手,将烧毁的黄符滑进衣袖,再放两张黄符到桌面,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我没什么送得出手的礼物,这是我亲手画的,一个月才画得出两三张,能保护你不受邪祟近身”实际一天能画几十张。“用完了,尽管找我要。”

    这脉脉情意连他自己都感动了。

    李观琙还是笑得温和,道完谢目送他离开。

    桌面的黄符迅速被森森鬼气侵蚀成灰烬,李观琙仅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下的顾拙鸠,被他碰过的肩膀、胳膊传来一阵阵灼烧的疼痛。

    半晌,哧地笑了声,寒意森森。

    “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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