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生

    听到她的话,兰兰几乎是立刻跳起来“哦好好”

    才跑出两步,就被杜金花拦住了。

    “刷什么碗”杜金花黑着脸,拽住大孙女,“给你姑磕头,以后跟你姑识字”

    没心眼的死孩子,一点儿分不清轻重

    杜金花眼带不满,看向大儿媳。她心里对大儿媳也有不满,只是,往常总是二儿媳上蹿下跳的,显不出大儿媳来。

    被婆婆训斥一句,钱碧荷涨红了脸,低垂下眼睛。嘴唇嚅动,似乎说了句“随你们。”

    匆匆转身,迈出门槛,往厨房去了。

    兰兰看着娘亲离开,脸上神情更无措了,睁得老大的眼眶里,很快泪汪汪起来。

    “磕头”杜金花皱紧眉头,直接将她的脸掰过去。

    吸了吸鼻子,兰兰跪下,朝陈宝音磕了三个头“姑姑教我识字。”

    陈宝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这孩子不想识字。

    跟金来不同,金来虽然是被诓的,但他至少想吃肉。而兰兰,她更想娘亲高兴一点。

    “起来吧。”她弯腰,一手扶起金来,一手扶起兰兰,“去歇息一会儿,醒来后,洗干净脸和手,我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

    金来高高兴兴地蹦起来“是,姑姑”

    兰兰也小心爬起来,试探地看了陈大郎一眼,很快收回来“我,我去帮娘洗碗。”

    没人制止她。

    兰兰佝着背,细手细脚,像根豆芽菜似的,一闪就消失在门口。

    “小家子气”杜金花怒其不争。

    不怪孩子,她就怪大儿媳怎么说也是童生的女儿,竟把孩子教成这样

    杜金花很看不惯大儿媳那套。别人还没说什么,她先自己缩起来了,还把兰兰带得畏畏缩缩的成日做出这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儿,给谁看呐

    杜金花知道钱碧荷的心病。可是,她嫁进来这些年,她说过什么没有生不出儿子就生不出儿子他们还年轻,慢慢生就是了。

    实在生不出来,那就生不出来了,这就是命怨天怨地,也改变不了,还不如想开。

    之前琳琅走后,杜金花本想让兰兰睡正屋,好好的孩子,一天天长歪,她看不下去。但钱碧荷推三阻四,兰兰也不很情愿,杜金花就打消了念头。历来只有人家应许,才有做好人的余地。若人家不情愿,那可就是做恶人了。

    这会儿杜金花只希望大孙女跟着姑姑,能开开眼界,把畏畏缩缩的性子拧过来。不然这样,实在叫人看着眼疼。

    “兰兰还小。”听到杜金花的评价,陈大郎倒没觉得什么。女娃么,就是胆子小一点

    杜金花斜他一眼,撇撇嘴。傻子,他懂个屁

    剜了孙五娘一眼,然后看向门外,两手叉腰,吼道“叫我看见谁对宝丫儿不好,都给我等着瞧”

    “娘,瞧您说的。”孙五娘立刻撅嘴,“金来他姑聪明漂亮又疼爱子侄,这么好的姑姑哪里找哟谁若是没良心,我第一个不依”

    信她才有鬼杜金花心里知道二儿媳的话不能信,但还是有些高兴,勉强道“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然后就不理她了,摆手开始撵人“都走都走,宝丫儿要歇息了。”她还记得上午烫脚时,宝丫儿坐在桌边差点睡着,这孩子不知道多久没睡个好觉了,可怜见的。

    陈大郎抬脚出去了,陈二郎和孙五娘一人拎起个孩子也出去了,陈有福准备找人唠嗑,刚迈出屋门,就听到杜金花指挥他。

    “去弄些茅草来。”杜金花吩咐道,“正好上午你把镰刀磨了,割些茅草,给宝丫儿扎个垫子。”

    不能磨闲,陈有福有些遗憾,但也没说什么,从墙边背起筐,抄起新磨的寒光闪闪的镰刀,出门去了。

    “宝丫儿,你上床吧。”杜金花一转头,凶巴巴的脸庞立刻温柔下来,“娘给你炒豆子吃。”

    忙碌了一上午的杜金花,接待侯府来的客人,给她收拾床铺,小心翼翼刷干净她沾满泥泞的绣鞋,洗一大家子的衣服,活面蒸花卷,处理家庭矛盾现在要去给她炒豆子吃。

    她不累吗她不可能不累。陈宝音心里涌动着热流,只觉胸腔里灌得满满的,她眨眨眼睛,温柔得体的微笑从脸上撤下,变为乖巧安静“好。”

    在杜金花的注视下,陈宝音脱鞋上床。

    杜金花为她拉开被子,看着她把自己盖得严实,才放下心,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掩上了门。

    “吱呀”一声,随着屋门被掩上。

    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陈宝音眨着眼睛,看着寒酸的屋顶,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还好。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好。

    会更好下去的。她闭上眼睛,驱散涌到眼前的纷杂念头。

    光影和声音仿佛在一瞬间远去,脸颊瓷白的少女陷入了沉睡。浓密长睫像是两道防卫线,守护在眼睑下方。睡着的她,脸颊奇异的静凝,又显出一丝纯稚的脆弱。

    离陈家庄最近的梨花镇上。

    顾亭远猛地睁眼。

    意识消失前的记忆迅速回笼,眼神瞬间转为警惕,他迅速掀被坐起。

    在看清四周的一瞬间,不禁愣住了。空荡荡的房间,单调简陋的陈设,是他是他成婚前的布置。

    怎么回事谁布置的

    顾亭远身躯紧绷,眼含警惕。自五年前他与宝音成婚,这间屋子就变成了他们的婚房。他清楚记得每一处细节,他的书架、书桌都挪去了隔壁,书架的位置,摆上了宝音的衣橱,书桌的位置,摆上了宝音的梳妆台。

    宝音性格活泼明媚,常常折花插在瓶子里,摆在窗台上,点缀屋子。

    但现在,窗户紧闭,窗台空空。

    不可能是别人布局陷害他。五年前的他,还未考出功名,没有进入那些人的眼,他们不会知道现在的他过着怎样的日子。

    头疼脑胀,身上发热乏力,像是染了风寒。顾亭远揉动太阳穴,发凉的指尖带来一丝清明。

    掀被下床,走到窗边,十指抵住窗棱。即将发力的一瞬间,微微愣住。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指。细嫩了很多,没有常年烧火做饭的粗糙痕迹。肌肤光滑,有次悄悄给宝音雕妆奁盒时不小心割出的月牙状伤疤,也不见了。

    心里咚咚跳起来,猛地推开窗户,霎时间,夺目白光涌入,他被直射得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就见院子里背对着他坐着一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眼泪瞬间积聚,他猛地转身,拔腿往屋外跑“姐”曾经单薄的身躯,他不太适应,甚至踉跄了下。

    院子里,顾舒容正在做鞋。

    听到声音,她转头看来,惊讶道“怎么了别跑,别跑,你还染着风寒呢,之前不是说头痛”

    顾亭远已经跑到她跟前。袍角还没平息,他迅速擦净眼眶,直直盯着面前仍会笑、会动的人。

    “做噩梦了”顾舒容好笑,针尖在头皮上划了划,低头纳鞋底,“多大的人了,做噩梦还会哭,你要笑死我快回屋,添件衣裳再出来。”

    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顾亭远捏拳,再次张口“姐。”

    “怎么了”顾舒容抬头。

    顾亭远看着还活着的姐姐,惊喜,悔恨,又叫道“姐”

    “干什么”顾舒容警惕起来,“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人人都知道她弟弟温柔斯文,都觉着他心软好性儿,只有顾舒容知道,她这个弟弟是个臭脾气、硬骨头、犟种。

    这会儿含着泡泪,连叫她三声姐,让顾舒容感觉不妙“不许抄书,咱家有银子。不许借钱给人,咱家没那么多银子。”

    顾亭远有个家境贫寒的同窗,上有老母、下有幼妹,咬牙非要读出功名来。想着弟弟借出去的钱,顾舒容低下头,继续纳鞋底“之前你借他的,顶多不要他还了。再借出去,门儿也没有。”

    想到弟弟的执着,她又道“王员外相中他做女婿,他低个头,什么都有了。阿远我告诉你,连头都不肯低的男人,做了官也不长久。你离他远些”

    五年前的顾亭远,听了姐姐的话。而他那个同窗,也的确做了王员外家的女婿。后来,同窗考中了功名,王家小姐当年就没了,王员外一家失火,差点灭了满门。

    “我听姐姐的。”即使是梦,顾亭远也想听姐姐的话。

    “姐,请个大夫来吧。”他又说,“我不舒服。”

    “什么又不舒服了”顾舒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箩筐,“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大夫。”

    擦了擦手,匆匆取了银子,走出来“你别在外头站着,快回屋里躺下。”说完,出了门。

    顾亭远看着姐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擦掉的泪水又涌上来,他低头又擦了擦。

    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想填补心中的悔恨。

    他和姐姐相依为命。父母去世早,姐姐十二岁,他七岁。姐姐已经说了亲,婆家是户好人家,护着他们姐弟,以至于虽小有薄产,但没人欺负,他还得以读书。

    但姐夫进京赶考,一去没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姐姐等他八年,不管别人说什么,咬死不松口再嫁。守着他,过日子。

    顾亭远要读书,姐姐管着家。他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银子,只听姐姐说“家里还有银子,不用你操心”,于是什么也不操心。

    他不知道,姐姐病了。直到有次看到她扶墙晕眩,脸色惨白,站立不稳,吓得赶紧请大夫。

    吃了几服药,她就不吃了,说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他知道姐姐心疼钱,于是更加用功读书,想早日考取功名,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可是,姐姐没等到那一天。约莫就是今年了,她没熬过腊月,倒下就没起来,撑了两日就去了。

    “快,快给我弟弟瞧瞧。”很快,大夫背着药箱迈进院子,顾舒容紧张地催促。

    顾亭远坐在桌边,伸出手。

    “原先开的方子,再吃几副。”大夫收回诊脉的手,起身背上药箱,就要离开。

    他只是身体单薄,染了风寒。

    顾亭远拦住大夫“稍等。劳烦先生给我姐姐也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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