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的一开始, 就是从演播室开始切入。
逢夕很快看见了自己。
随着节目推进,那一日的记忆,逐渐清晰地浮现于眼前。之前没想起来的细枝末节, 于这时都开始陆续浮现。
节目时长一个半小时, 在播放至尾声的时候,逢夕因这次头部撞击而导致遗忘的记忆, 归位了有八九成。
至于余下的一两成, 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日子寻常在过着,本也不可能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末梢处,忘去一点也无妨。
她有些恍惚。
脑子里有很多事情,因为这部分记忆的归位而在慢慢理顺。
明明也没有带来什么变化, 但总觉得呼吸舒畅了许多, 心情也畅快了点。
果然,人总是需要拥有完整的灵魂,因为那上面刻着自己亲历过的斑斑过往。
但这些记忆失去得不久,回来得也快, 显得也没有太稀奇。
她现在只好奇, 更久远的那一部分, 得遇到什么机缘巧合,才能回来
节目已经结束,最后部分有个小花絮,是对去小岛上的参与嘉宾的采访。
主持人在问“这次去小岛上生存老师觉得有难度吗有没有什么冒险经历可以和大家分享呢”
那位嘉宾分享了会在下期出现的一幕他去摘野果的时候, 差点惊扰了灌木丛中的动物。
主持人问“什么动物呢”
嘉宾憋了半天, 才说“只听见声音我们就跑了,没敢去看。因为听起来体型好像不是特别小。”
主持人笑了起来。
这个问答本身也是一个喜剧效果。
只有宋卿时,他垂眸落在她白净的面上, 忽的问了声“你呢,这几年你经常往自然里闯,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逢夕也没设防,随口接话道“那可就多了,你想听哪里的故事”
那可就多了。
宋卿时微微一笑“都讲讲”
今夜本来也无事。
闻言,逢夕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森林、荒漠、冰川,应有尽有。她哪哪都去过,就算不分喜欢与否,只为一个新鲜感和探知欲,她也想都去一遍。都探知过后,这场出行才算完整。
森林里是蛮危险,环境并非如被美化的照片那般友好和善,实际上,等真深入其中,就会发现它实际的面目有多狰狞。就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将你诱入其中后,再张出獠牙。
想到这里,她没忍住悄悄瞥一眼某人。因为这个比喻,与他也是相衬极了。
他乜她一眼。
逢夕轻咳一声,继续说比如会有蛇,比如会闹鬼,比如会遇见火情,比如会有野兽袭击,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只有他们平时想也想不到的,没有遇不见的。
各个地方都有各个地方的特色,所以她很少拘于一处。况且,一个地方再怎么详细地探,也总会探枯的,总要换上一处,才能保持新鲜感,不浇灭爱好与激情。
那些事情难免枯燥,她尽量挑些有趣的与他讲,或者尽量讲得生动一些。
只是不知是她讲得实在太差劲,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只见他的脸色随着她越往下说而越发显得阴沉。
逢夕讲完一节,识趣地自动结束。她又不是不会看眼色之人,也不是极不识趣之人,自然察觉到情况不对。
她乖乖闭嘴,事情却不可能因为她的安静而结束。
他的手还搂在她的腰间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声音沉沉地压下来,如一块重铁,破空而落,从高空径直坠落在心上,响起重重一击,重得在心房处都有回音“条件这么艰苦,环境也挺危险。”
逢夕不知其意,踟蹰着,因警铃大响而不敢点头,只静待他继续往下说,试着快些揣测出来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他一声轻呵“你倒是挺义无反顾。”
逢夕“”
她自然是听得出来的,这并非是在夸她精神可嘉,也不是在夸她英勇无畏。
宋卿时置放在她腰间门的手收紧,用力得像是要将她捆住,他不费什么力气,她就已经被迫靠往他的身上去。她低呼一声,再一抬眸,却见他冷脸。
她咬了下唇。
宋卿时还在平复着怒火。
他一直以为小姑娘柔弱,需要他护着。这么多年,他也确实是一直在护着,生怕一转眼她就被人给欺负了去。别人多说一句他都不乐意,下一秒一个眼神就能给射过去。
何止如此他只担心自己总有护不周全的地方,还带着她去认了一圈哥哥姐姐,叫柳秋秋和程骁他们也帮忙看着点儿,这样他不在的时候也能稍放心些。
可是现在却得知,人家厉害着呢,闯雨林、赴沙漠、奔北极,条件艰苦险象环生,而她却义无反顾,只往前冲。
也难怪她会受那么重的伤,那些地方险境重重,受伤是难免的事。而且,只怕那还不是她第一次受伤。
他简直气到失语。
声音重重坠在她的耳畔“可真是厉害啊,阿夭。”
逢夕“”
她险些下意识从他身边躲开。
如果不是他的手如一只烙铁沉沉印在自己腰上的话。
“倒也不是特别厉害。”她声音渐次低下去“我其实算是很弱的,畏手畏脚,万事安全为先。”
“是吗”他散漫的一声,腔调随意,听起来反正是没信,“说说,你受过多少次伤都受过哪些伤”
逢夕在思考,此刻她如果用失忆来搪塞,胜算能有几分。
宋卿时直接俯首,如猛虎一般咬住猎物的耳垂,“分享分享经历说实话。我从不浪费时间门听假话。”
逢夕从来没见过这样难处理的人。
只是她也很容易想通。
她不能被他平时对她的柔情蒙蔽双眼。
他的生意不知做得有多大,手下不知掌管了多少号人。那日她所碰见的那个“fx”可能只是他商业帝国的冰山一角。
他如果真的很好处理,那又怎么去管得住那么大一个帝国。
只是平时另一面不曾在她面前表露过罢了,她不能天真地当做没有。
逢夕原本还在斟酌,但是没有两下,就已经被他逼出了口。
“皮肤刮过几次,比如手臂上,刮出过血,还有大腿上。不过那都是刚开始的时候,不太懂这些,没做好防护,后来就不会了。”她也不知算不算聪明,反正,从小处开始说起。至于蚊虫叮咬,因为她皮肤嫩,不知因此受过多少罪与其它相比起来,至少没有伤筋动骨,所以也不算什么大罪,被她自己忽略过去。她的眼睛一扫身上的部位,继续一一指出,“脚踝扭过两次摔倒过两次,一次磕到了膝盖,破皮出血;一次伤入脚骨,缝了几针。其它的都不算什么,最大的就是脑袋撞到了,这个你知道。”
她再抬头去瞧他。
嗯,很好,脸色已经不能见人。挤一挤,都能当做墨汁来写毛笔字。
逢夕只在心里想说,还好之前她没有同意将那个相册拿给他看。不然叫他看见上面那些照片,亲眼目睹她去到的那些地方,在那些土地上留下过足迹,甚至这些触目惊心的照片还是出自她手
那还不知得有多么吓人。
她后知后觉地为之前的那个决定而感到庆幸。
宋卿时一下一下地点着她的腰,速度越来越快,没有规律的急促,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紊乱复杂。
他撸起她的袖子。
他记得之前他没看见上面有什么疤痕。
但他不确定是不是他看遗漏。
逢夕由他动作,只解释说“没有留疤,我皮肤虽然容易伤,但是我都处理得很及时,包扎和上药,后续也有注意涂抹一些药膏,所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她也是小姑娘,她也知道爱漂亮的,当然会注意这些。
他已经看见她的手臂,见上面确实白皙光滑,没有疤痕,这才放下她的袖子来。
只是脸色,依然阴沉,难看得紧。
为她的胆大,为她的不顾自身安全,为她没有照顾好自己。
逢夕等了好久,都没等见他再度开口。他只挑了个电影出来放着,视线落在屏幕上,始终不语。
气压低得叫人要喘不上气来。
氛围也闷得吓人,快要抽干所有氧气,叫人窒息在这个空间门之中。
回来这样久,与他重逢这样久,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境。
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倾身趴了过去,“宋卿时,你说说话好不好”
“说什么”他淡淡问了声,顿了两秒,又启唇,“你知道我从前将逢夕养得有多好么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甚至于,用在你身上的东西都要经过我眼,我才会让他们送去给你用。皮肤哪里过敏、身体哪里不舒服,都是立即叫人来看,来医,来治。身上无一处不是被精心养着的,也无一处不好。”
当年她多在意手腕上那个疤痕因为划得很深,所以后续再怎么精心养,也还是留下了痕迹,而她那个腕表,一戴就是几年,都戴成了习惯。
现在倒是好了,竟也不怕身上会留下其它疤痕了,肆意胡闹,到处去受伤。
确实长大了,长大到不在意这些了。
逢夕怔怔。
只望着他,从一开始还欲说话,到听到后面时慢慢合上嘴,抿起唇,长睫亦是垂掩而下。
她代入一下他的想法,也感觉得到他的难过。
她知道他未言的话是什么。
瞧。
从前,他将她养得这样好,只怕是磕了碰了都没有的。
而她撇下他一走,去到那么远、又那样危险的地方,不管不顾地往里闯,叫自己的身体一再受伤。伤了一处又一处,甚至一处比一处严重,到最后都伤到了脑袋,把他都给忘了。
她默然。
这番话,听得她的心都疼起来。这样想想,更是都要替他感到揪心。
她都要替他喊上一句冤真是白养了。
她知道他在气什么了,他气她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不担忧自己的安危,也气她将自己的身体搞出这么多伤处。
别说是他,叫她设身处地地想想,自己精心养了多年的娃娃,却自己将自己弄得七零八落,那她恐怕也是要气坏。
以前其实他很好说话,即使她不知道怎么做,也总会有一个台阶递过来。
今天没有了台阶,她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走。
“宋卿时”她试探地去拉他的手,可他仍绷着脸,并无理会之意。
看起来是真气得不轻。
逢夕有些讪然。刚才在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她就应该谨慎一下,不该那么没有防备,他问什么她就说什么。这下好了,将人惹生气了,还得她自己来哄。
她在他身上靠了会儿。
好在他虽然不理她,但是身体还是随便她动的。
她思考着这个人该怎么哄。
宋卿时低下眸,视线早已没在那部电影上。
她在检查指甲的长度,再拿起衣摆也看一看,仿佛连衣服的面料都要研究下。
过了一会,逢夕忽然间门灵机一动。她转过脸,与他续上话题。
“其实不止都是这些,也有很多好的。”
视线碰撞时,宋卿时的目光连一丝匆忙也无,那般坦然镇定地“嗯”了声,示意她继续。
“在这趟旅途中,我的收获肯定是大于付出呀。不然我又不傻,一路上又苦又累,我还跑得那么开心。”她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覆盖刚才那番言论的新言论,眉眼璀璨,“我看过很多的风景呀,也有过很多的历练。虽然遇到危险的时候是会受伤,可是这也是一个征服的过程。征服成功的时候,成就感是难以言喻的。在这个过程中我是开心的,我觉得这就够了。”
她很认真地同他说着这一番话。
比起刚才那些,这些话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我很享受,也很沉浸其中。”她目光虚渺了些,好像是透过空气,在幻想着曾经征服过的自然,“一头扎进去的时候,真的很快乐。那些照片经由我手而出,成就感也很强。”
国外现在还有一家杂志社在给她发邮件,询问她能否再一次稿件。因为上次他们合作时发布的那期杂志,引起了很好的反响,他们很期待能够再进行一次合作。
这些都是她获得的东西。
也是她的收获、她的成就。
“当然不止有受伤。只是刚才你问了受伤,所以我总结了一下,听起来才会有点可怕。其实不会的,在经历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她想到什么,同他问,“我寄给你的照片你有带过来吗”
他的黑眸凝视她半晌,道“没有,在玺悦壹号。但是你可以说,每一张我都记得。”
“你上次给我看的时候,我看到过一张大海的照片,就在前几张。”
他颔首,表示自己知道是哪张。
“我的那本相册里也有一张,同一时期拍下的作品。给你的那张,是很壮观的海浪,而我的那张是一处港口,脚下也是海浪在翻卷,是在一个清晨拍下的。”那一次她没有遇到什么很危险的境况,那一次的旅途很静好,所以她那边的照片也是难得的一张静谧祥和。
而她记得,那一张的背后写着一串话有时清晨醒来,连我的灵魂也是湿的。海远远地发声,回响。这是港口。在此我爱你。
逢夕知道,那是她写给他的话。
也是一句,当时的她没有勇气,也不可能送出的话。
所以它藏匿在了照片的背后,将无数少女心声埋进她的那本相册之中。
她想,那个时候,她一定很想他。
她弯了弯唇,声音也轻,“在这个过程中,我增长了许多勇气。能够有勇气去闯荡,也能够有勇气去爱人。而且我对生命有了重新的定义,我想让它更加丰富,在它身上涂满色彩。”
她展露出左手手腕,“我不会再割这里了。”
宋卿时倏然抬眸看向她,眼中有波浪在涌。她确实掀起了一片惊澜。
他终于朝她伸手,将她复又拉进自己怀中,闷声抵着她的头“嗯。”
他接受了她的这个说辞。
大抵,她应该算是成功掀过了这件事
她这次哄他,效果卓著。
也是这时候,阿姨过来说“先生,常老先生来了。”
是宋卿时请的老中医。
从医多年,年事已高,早就退休了,只是他威望在那里,这回被宋卿时想了法子请出了山。
老爷子住得比较偏远,在那边修养身心,所以到的时间门比想象中的要晚一些。
“快请进来。”宋卿时道,目光又逡向逢夕,同时扣住她的手腕,“看大夫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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