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服装市场要拆迁, 店铺都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靠近门口的几家还开着,都在大搞折扣, 这里头只有一家男装店。

    从店里出来, 路过音响的时候陈遇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 侧过头笑着问孟廷川“孟律, 你这辈子穿过79一件的衬衣吗”

    “穿过。”

    陈遇意外,孟廷川补充“校服。”

    “校服啊,我的校服都是运动服。”他指着北边,“那边一直往前走,走到第三个路口左转, 就是我中学了。”

    “我穿过好多不要钱的, 我妈是裁缝。”

    “嗯。”

    陈遇回头看了一眼“她以前就在这个服装市场里开店。”

    孟廷川问他“要进去看看吗”

    陈遇摇头“应该已经搬走了。”

    服装市场离西行路不算太远, 附近没什么星级酒店, 只有连锁的快捷酒店, 他们随意挑了一家办入住, 然后出门吃饭。

    时间还早,他们在路上走了一会儿, 陈遇一边走, 一边跟孟廷川说曾经的事, 不过没多少能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陈遇几乎找不出几条和记忆中一样的路来, 更不要说什么早餐店文具店。

    从一个路口走出来, 陈遇有点懵“前面好像是我家。”

    他回头看了眼, 还是不知道怎么从那个公园过来直接就到家了。

    “那要去看看吗”

    他们站在路口等着陈老板犹豫抉择, 边上小卖部里的大姐喊住他们“哎, 帅哥,你们外地来玩的别往前面走了。”

    孟廷川走过去,买了瓶水,大姐就更热情了,放下手里的碗,给他们拿水,主动说“前面要拆迁了,乱糟糟没什么好玩的。”

    孟廷川说“我们走亲戚。”

    “走亲戚”大姐说,“走亲戚就更不用去了,现在就剩一户人家了,远近闻名的钉子户,你们再打个电话问问,肯定弄错了。”

    “好。”他拿着水走出来,大姐还意犹未尽“又不是以前,钉子户还多给钱,现在都是越早签字好处越多,这种人哦,为了多拿点钱,拖到最后反而没好处。”

    这是个很老的小区,人确实都搬得差不多了,里面空空荡荡的,墙上写了红色的拆字,隔几步就能看见被抛下的旧家具。

    破沙发、缺了腿的床,凌乱的窗帘床单。

    清冷到连小动物都不多见。

    走进去大约百来米,陈遇停下脚步“不一定是他们。”

    “嗯。”

    “要是搬走了,我就翻墙带你进去看看我以前的房间。”

    “好。”

    要是没搬走

    陈遇也不知道。

    小区内变化也很大,陈遇没想过有一天他回家还能找错路,家门口有个小池塘,现在没有了,多了个停车场,停车场里还有几辆车,可能是附近有人把车停到这里来了。

    “应该,是这里吧”陈遇看着眼前的房子,不太确定。

    这边都是楼房,他们家在一楼,一般不太走单元门,而是直接从院子走,陈遇准备绕到后院去看看。

    还没走到已经听到了前面的动静,他站在角落里没有出去,隔着院墙的雕花石窗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有些陌生的身影。

    “你还有脸来我们家。” 陈母抄着扫帚在赶人,“出去、给我出去。”

    表哥跳着躲开她的扫帚往外走“我说老太太,你省点力气吧。”

    “我舅还躺在家里吧你把我赶出去,准备以后每次去医院都打车吗”

    陈母继续挥扫帚,扬起一大蓬灰“打车也不要你,丧良心的东西,当初如果不是你,阿遇”

    “阿遇阿遇。”表哥嗤笑,“当初不是你们自己送他去那种地方的吗”

    陈母的扫帚最终没有落在他身上,她扶着扫帚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表哥还在喋喋不休“现在摆出一副可怜相给谁看啊留着房子不肯拆有什么用他这么多年没回来。”

    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铁皮发出回响。

    “谁知道是不是得了艾滋病死在哪了”

    “没死也不会回来,我要是他,我巴不得你们早点死,你们过不好,我就好过了。”

    表哥骂完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换了一副劝导的口气“说了我给你们养老,我没爸妈你们没儿子,凑一块过不是刚好么。”

    他还要再说,手机响起来,拿出来看了眼,接起电话,偏头用肩夹着手机,喂了两声,一边拿出烟盒轻敲两下,抽出支烟来。

    打火机打了三次没出火,他十分不耐地掼在地上,空咬着滤嘴应付电话那头“行了行了说了会还的,就这两天。”

    他挂了电话,又冲院子里喊“你们赶紧把字签了到时候住新房,市里那房子给我当婚房正好。”

    “你们要不放心,以后我生了儿子跟我舅的姓总行了吧。”

    一个花盆扔出来,他仓皇躲开,花盆落在地上,院内陈母的声音传出来“我只有一个儿子。”

    表哥心有余悸地看着院门“死老太婆,一点不知变通。”

    他拨了个电话出去“喂,三哥,我大强啊,不是,我是真转不过来了,那边催得急,保证还,我欠谁也不能欠三哥呀”

    他讲着电话往外面路上走,路过陈遇和孟廷川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停车场传来汽车引擎声。吱呀一声,老旧掉漆的院子门从里面打开,瘦小的身影又一次走出来。

    陈母没有用扫帚,手上拿着一只塑料袋,佝偻着,一片一片拾起花盆碎片,捡到第三片的时候撑了一下腰,忽然愣住了。

    “阿遇”她直起腰,定定地看着陈遇,脚步不受控制地往这边走了几步,不太确定地问,“阿遇,你回来了”

    她很瘦,身高只到陈遇的胸口,明明也才不到六十,和张大妈差不多的年纪头发却白了不少。

    陈遇下意识后退半步,孟廷川站在他身后,搂了他一下,陈遇回头看他一眼,又往前走,应了一声。

    “嗯。”

    他们跟着陈母走进院子,里面的门开着,窗户也开着,从窗户可以看见客厅,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沙发、茶几,连冰箱都是十几年前的,墙壁有一些泛黄了,墙上还贴着他的奖状。

    陈母回过头看他,想要去拉他的手,陈遇又侧身躲开了,他自己也愣了一下,陈母的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不敢再碰他,放轻了声音喊他“阿遇,你,进来呀。”

    “快进来,妈去买点菜,现在菜市场有点远,妈骑车过去,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你在家等一会儿。”

    陈遇站在门口没有动。

    陈母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捂着脸“都是妈的错,妈对不起你,不该不相信你,你怎么会做那种事。”

    陈遇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当初的真相的,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说“可我确实是同性恋。”

    陈母窒了一瞬,终于肯看向孟廷川“他”

    “嗯。”陈遇点头,“我们结婚了。”

    “那,那一起留下来吃个饭。”她频频看向孟廷川,视线却始终没有他身上停留。

    陈遇说“吃过来的。”

    陈母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抬头看着他,陈遇回望她,也不知该说

    什么,他试图回想曾经是怎么和她交流的,想不起来了。

    太过平凡的生活记忆,根本留不下任何印象,零星的片段似乎也总是她在喊他吃饭,问他,阿遇,今天想吃什么。

    他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放弃称呼,只是说“我看到你们用卡里的钱了,你们”

    “阿遇,我们有钱的。”陈母急切地解释,“我的店还开着,搬了新地方,你爸有退休金,前两个月是、是转不过来了,现在他稳定下来了,以后不会拿你的钱的。”

    陈遇想说我不缺钱,陈母又说“拆迁你也有份的,等到礼拜一,他们肯定又来找,妈把字签了,等钱到账,也给你打到卡里。”

    “不用。”

    “要的,存着,以后有事可以应急。”

    陈遇没反驳,静静看着她,看着她丝丝缕缕的白发,看着她眼角洇着泪的皱纹,看着她絮絮叨叨地安排拆迁赔偿款。

    他曾经以为再见面,他一定会质问他们为什么不信他,为什么要送他去那样的地方,这么多年有没有后悔过。

    现在见到了,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就像他很难去要求陌生人为他做什么,十几年的时间,陈遇快要认不出她了,路上遇见都会主动帮助的人,他说不出什么强硬的话。

    陈母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再吃一点吧”

    “妈去买排骨,给你做糖醋排骨,你不是最爱吃糖醋排骨了吗”

    陈遇恍惚了一下,原来他从前也喜欢吃糖醋排骨。

    “不了,我,”他看了眼孟廷川,“我们还有事要办,就是顺道回来看看,以后、以后我再来看你们。”

    陈母擦了一下眼泪“好,好,你大了,正事要紧,妈妈新店开在”

    屋内有东西落的声音,他们都看过去,陈母说“你爸。”

    她匆匆往里走,过一会儿,又推着轮椅重新出现在视野中,陈父靠在轮椅上,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陈遇没有听懂,陈母附耳过去听,又开始擦眼泪。

    “对,是阿遇。”

    “他回来了。”

    “不留下,孩子有事,他说以后再来。”

    她抬头看了眼陈遇,勉强扯出个笑来“你爸之前脑出血,现在没事了,医生说会慢慢恢复的。”

    陈父靠在轮椅上,手指着陈遇卧室的方向,啊了两声,陈母说“好,我去拿。”

    她起身离开,留下轮椅上的陈父,陈遇隔着昏暗的玄关和他对视,他仰头靠在轮椅上,似乎不太能支起脖子,斜着眼看过来,嘴巴张张合合,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陈遇依旧听不清。

    过了一会儿,陈母出来,他却不说话了,闭上眼,没有再看他们。

    陈母说“你爸给你领回来的,高中毕业证书。”

    他们最终也没有在家里吃饭,孟廷川拿着毕业证书,领着陈遇回到宾馆。

    关上门,陈遇主动搂着他亲,辗转着倒在床上,过一会儿,孟廷川放开他,擦过他的眼角“阿遇,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什么”陈遇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不能把我当做你发泄情绪的工具。”

    “我不、”陈遇下意识要反驳,然后发现他好像真的有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我真的想和你亲近,去燕城找你是因为想你,和你做也是”

    “我知道。”孟廷川亲了亲他,揽着他,“在想什么可以说出来。”

    陈遇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想到他们现在是这样的。”

    当年说一不二掌控一切的人,坐在轮椅上说不清话,总是给自己做裙子的人穿着暗色的衣服头发花

    白。

    他们都老了。

    这是当然的,陈遇自己也三十多了,他们总要老的。但是在陈遇的设想中,他们应该是像黄女士和林老师一样的。

    他们看起来像是“爷爷奶奶”。

    陈遇回想着刚才看见的、听见的“廷川,我好像没有弟弟妹妹。”

    “嗯。”

    “可是我那时明明看见了。”

    检查单是实实在在的,陈遇看了许多次,不可能看错。

    “他们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没有留下那个孩子。”

    “或许是因为你,或许是因为没有这个打算,或许是身体原因。”

    “也或许是因为政策。”

    陈遇呆了一下,孟廷川提醒他“你父亲是教师。”

    陈遇想起他听自己说这事的反应“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只是有些猜测。”

    “我那时候以为”陈遇没有说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就算没有那张检查单,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无法消弭。

    他选择提前主动从戒断所离开就不可能再回到他们的掌控中。年少的“叛逆”总是离家的前奏,体验过自由的滋味,不会再贪恋掌心的温度。

    “会后悔吗那样离开。”孟廷川问他。

    “不知道,可能会高考,但是不会复读,应该考不到燕城了。”陈遇摇摇头,思索片刻道,“还是会走的。”

    “是他告诉我的,做人要有气节,有担当。”

    “我没做过的事不会认,性取向也不是我的错。”

    “我们会不停地争吵。”直到一方妥协。

    陈遇转过来,直直看着孟廷川“你说的对,父母和子女的缘分并不是都那么深。”

    我们才是共度一生的人。

    孟廷川捂了一下他的眼睛“阿遇,你这样看我,我忍不住。”

    陈遇眨了眨眼睛,睫毛在他掌心扫过“我现在不是发泄情绪了。”

    他翻身趴在孟廷川胸口。床头碰到墙,咚了一下,陈遇没有在意,支起身又低头去亲他,孟律师的手从他胳膊地下穿过去,自下而上地抱着他。

    渐渐升温。

    陈遇喘着气,没头没尾地说“箱子里,我都收进去了。”

    他起身,想给孟律师让出路来,床头又撞到墙了,咚的一声,这次陈遇听见了,他试探着动了一下,又一声。

    早年陈遇也住过很多次这样的快捷酒店,非常清楚这种酒店的隔音效果,他放弃了,躺回去,没有兴趣做给别人听。

    孟廷川闷笑,陈遇看了他一眼,怏怏的。

    “阿遇。”孟律师喊他,陈遇懒懒应了一声,“要不要试试别的”

    “试什么”

    孟廷川漱口回来,陈遇还在失神,膝盖有点发软,嗓音也飘“我帮你。”

    孟律师笑了一声“站得稳吗”

    陈老板的男性自尊受到了挑战,当即就站起来了。

    酒店的房间不大,他们的房间不带窗户,床边靠墙是一张桌子,椅子拉出来就站不下人的宽度,孟廷川却站到了他身后,扶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说“阿遇,腿并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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