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庙门前的几分钟里,天已经亮起来了。
小师傅脸不红气不喘地将背着的柴摘下来,往石阶上一搁,扭过头心平气和地指了指“谢谢你帮我劈柴,不然也难得见到这样毕加索式的木头。”
“”柏林这一路逐渐习惯小师傅过于客观的陈述,坦然一笑“不客气,我应该的。虽然说是无意,没想到又替师傅你拓展了眼界,丰富了经验,陶冶了情操。”
小师傅冷静地斜睨着他,无声胜有声“。”
他双手抄在僧袍里,踩在比柏林高上两级的台阶上垂眸“我要吃早饭了,吃完要剪视频。”
言下之意柏林还是懂的,他该走人了。
可是柏林低头看了眼腕间戴着的表,摸摸肚子仰头,干巴巴但笃定对方不会拒绝的张口“不耽误你剪视频,我就蹭碗素面吃。”
“”小师傅沉默一瞬,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柏林一眼,“你确定,上次你吃完素面,再见面的时候给我送了一大堆吃的,生怕我营养不良,或者被难吃到选择饿死。”
柏林“”
柏林蔫蔫的双手举起投降,长叹一口气“师傅,朋友,大哥,你就直接答应我不行吗”
小师傅眼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点笑意,沉默但配合地点点头“行。”
素面确实没什么好吃的。
但就好像是生活在快节奏城市里的人们,喜欢看一些采摘食材做饭的自媒体,停下来感受一下纯粹的炊烟,柏林眼下需要这样的人间烟火来放空那么一小会儿。
小师傅干活很利索,他维持着半原始半现代的生活,照他的话来说,大概也是感受生活的一种方式。
在人人忙碌的高速发展时代里,小师傅在远离人流喧嚣的荒山里,守着一座小寺庙,砍柴、烧火,日复一日,安宁的任由时间一点点流逝。
柏林坐在小马扎上,看小师傅有条不紊地添柴,等水面沸腾。
山林里很安静,屋檐上盖着新落的雪,不知名的鸟鸣声从说不上多远的地方传来,清清楚楚又模模糊糊。
噼里啪啦溅起的火星发出低微的声响,柏林听着这些不会嘈杂到令人心烦的声音昏昏欲睡,脑子混沌又清醒。
混沌在于,他看着跳动的火苗,听着时不时响起的鸟鸣声,迷迷糊糊的想,先前被他烤糊的鱼给金翅鸟吃了,不知道祂有没有肚子痛。
清醒在于,他知道金翅鸟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他所在的这一片天空,也没有机会找他“报仇”。
大概是太放松了,柏林脑袋点啊点,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
一碗面被搁到面前,瓷碗磕到石面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吃吧。你连夜爬山,没睡觉”
柏林费劲巴拉地努力从半梦半醒中回神,晃晃脑袋,对上小师傅的眼神。
他含糊地胡乱点了点头,嘿嘿傻笑了两声“唔嗯,没怎么睡。”
热气腾腾的素面闻起来其实也不怎么香,
柏林摸起筷子埋头吃,
烫得嘶嘶哈哈的,没注意到小师傅微微蹙起的眉头。
等他扒拉完大半碗,烫得灵魂出窍,才反应过来小师傅自己没在吃。
柏林放下筷子“你老看我干嘛”
“”小师傅张口,半晌又闭上了。他摇头平和道“没事,你要是想在这里睡会再走,我不介意。”
柏林知道小师傅是不放心他这种状态下山,怕他一旦摔跤有去无回,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我跟朋友一起来的,不要紧。”
小师傅安静抬眼“怎么,他能带你直接飞到山脚吗。”
柏林差点脱口而出佛祖难道连恶魔能干的事都知道,好在他反应很快地摇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倒不至于,相信科学。”
吃完一碗面,两个人就此告别。
小师傅能感觉得到,柏林到山上来,是来“充电”的。虽然他起初刚见到柏林的时候,一瞬有想过,他是不是许久未见,来看看他。
但是也无妨。
不论被需要的理由是什么,不论被想到的理由是什么,至少结果都是一样的。
被需要总归是一件很好的事,小师傅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没有什么失落感,毕竟就连佛祖,人们也往往是在有求于佛祖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拜上一拜。
佛祖都不介意,他自然也可以看得开。
柏林朝小师傅挥挥手,来的时候满面倦容,心不在焉,走的时候至少胃里是暖的。
小师傅站在石阶上目送了他一会儿,转身进了寺庙,把忘记给自己煮的那一份面,重新煮上。
柏林走进小树林里,韩宇哲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他注视着柏林的背影,唯有他能看到的雾气散开了一些。
韩宇哲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隐约有点明白柏林为什么整夜睡不着,却没有选择跟在gnk大楼里的练习生联系。
他苍白冰冷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漆黑的瞳孔一片冷淡,不存在的血液沸腾、逆流,从未有过的恶意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一帧一帧闪过。
原来柏林也会害怕。
害怕在他看来真实经历过的一切的确是一场梦,他想要再见到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韩宇哲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柏林了。他不喜欢逃避,七千米高空跳伞对人类来说是一个足够恐慌的数字,柏林依然会积极的默默做好心理建设,不让在场的人察觉他的紧张不安,勇敢无畏地一跃而下,笑容灿烂张扬。
人类一生短暂,韩宇哲以为不会有机会看到柏林逃避任何事。
“阿哲,你回来了没”
柏林停住脚步,看了眼时间,探头左右找了一圈。
韩宇哲回神,黑沉沉的眸子转动,应了一声。
神经大条的邬珩尧依然没能察觉任何不对,大脑里满是肌肉,只知道蠢憨憨地找柏林要牛肉干吃。
当天赶回gnk的飞机上,韩宇哲一错不错地凝神注视着前排坐着的柏林。
看着他点亮手机,又锁屏,反复好几次。
韩宇哲本来没把梦里的东西放在眼里,也懒得给那个队友们都看不顺眼的练习生眼神。
一直以来,他就是恶魔里的异类。
对人类的灵魂不感兴趣,对一切毁灭与新生也不感兴趣。
直到现在,他对那个即将见到的练习生,翻涌着抑制不住的恶意。
前排座的柏林正难得忐忑而犹豫的出神。
在即将要回到公司的现在,他终于肯承认一件事。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逃避。
与其说是在逃避给身处同一个世界的塞西尔发消息,不如说是他忍不住去想,这个世界的塞西尔是不是也会像梦里的人一样,如同不曾出现过的泡沫一样,平白无故的突然消失。
如果一切都是虚幻的泡影。
柏林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按下。
屏幕亮起,又熄灭。
循环往复。
直到飞机即将落地,柏林知道他即将要等到他拖延许久去求证的答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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