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合一

    直至翌日下午, 回宫已久的唐臻才收到齐黎的死讯。

    最先发现齐黎被杀的人是他的亲卫,虽然齐黎是因为突然与燕翎发生剧烈的争吵,所以才在气急之下, 决定暂时在客栈落脚。但是突然发现齐黎已经身亡,他的亲卫依旧选择先将消息传回陈国公府。

    燕翎立刻赶到齐黎所在的客栈。

    经过长达三个时辰,外人无法揣测的思考, 他对外宣称, 齐黎因为遭遇刺杀暴毙。

    为寻找残忍杀害齐黎的凶手, 燕翎特意拜访李晓朝,用令人好奇的代价拿到骠骑大将军的手令。封锁客栈方圆十里的范围,挨家挨户的询问线索。

    唐臻闻言, 眼底浮现几不可见的嘲讽,仿佛自言自语似的道,“他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燕翎此时表现的越愤怒,越能证明他的畏惧。

    他不敢背负暗杀齐黎的罪名,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给陈国公, 给齐黎的父祖和族人, 说得过去的交代。

    哪怕大费周章, 付出足以令他心疼的代价。

    陈玉面露惊讶,“他会怀疑殿下”

    来得恰到好处的隔窗通报, 打断陈玉的猜测和疑问。

    唐臻笑着点头, 用目光示意陈玉去开门,然后退到院中。

    如燕翎那般疑心重重, 以至于反受其扰却不自知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有完全信任的人

    恐怕连他的亲生母亲, 现任陈国公夫人在某些方面也难逃燕翎的怀疑。

    房门再次开启, 唐臻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笑意, 他也没看推门而入的人,双目无神的盯着窗前的红梅,眼底微红,隐约有哭过的痕迹。

    燕翎不动声色的将太子魂不守舍的模样看在眼里,沉默的站在距离对方只有半步之遥的位置,哑声道,“殿下可知道,齐黎”

    唐臻飞快的抬头看了眼,笼罩在眉宇间的哀伤立刻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起身朝平日小憩的角落走去,

    “殿下”燕翎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太子的身上,自然没有错过唐臻的表情变化,立刻快步追过来,想也不想的拉住唐臻的手臂。

    唐臻垂下头,不肯与燕翎对视,边用力的挣扎,边默背百家姓。

    猛地推开燕翎时,刚好有泪水沿着他的眼角落下。

    “齐黎的死”话只说出半句已有泣音和难以忽略的畏惧。

    唐臻悄无声息的松开掐在大腿处的手指,飞快地捂住满是痛苦的脸,闷声质问道,“是不是与我昨日那番话有关”

    与其等燕翎心生怀疑,主动探究他昨日突然称赞燕鸿和燕鹄的人品气度,劝燕翎遵守兄友弟恭的缘由。

    不如先对燕翎发难。

    有些事,只要慢半步,就会一路吃亏。

    燕翎仔细回想从昨日到今日,快速发生的事。难免对矛盾的源头,太子那番令他怒不可遏的话心生疑虑。

    他暂时还没怀疑太子会满嘴假话,故意激怒他,骗他对齐黎翻脸。

    燕翎只是觉得不安,一日之内发生太多完全在他计划之外的事。这令他生出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别人手中棋子的错觉,明明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却成为很多人眼中杀死齐黎的罪魁祸首。

    越是骄傲的人越难以承认自己的错误,尤其无法容忍,自己会因为疏忽或没能控制好情绪,犯下大错,不得不面对接二连三的麻烦。

    相比之下,燕翎宁愿相信,如今的麻烦是别人的精心设计。

    所以心生疑虑之后,他立刻来找太子,希望能从太子身上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没来得及彻底扫尾的线索。

    然而燕翎万万没有想到,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试探太子,究竟是不是亲耳从齐黎的口中听见燕鸿和燕鹄的往事。太子居然先对他发难,怀疑是他杀了齐黎。

    再次被懊恼和无力侵袭的同时,燕翎心中的疑虑却消失大半。

    连太子都怀疑是不是他杀了齐黎,可见在太子眼中,他确实是唯一有理由对齐黎动手的人。

    至少在太子这里,他与齐黎唯一能够结仇的原因,只有昨日他与太子的争吵。

    那场争吵的原因也是齐黎偷偷对太子进献谗言,不偏不倚的踩在他的底线上。

    燕翎不得不承认或许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复杂。

    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略有疏忽最为可恨

    燕翎心事重重的来求见,又难掩抑郁的离开。

    唐臻的情绪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如果非要让陈玉说出些不同,他只能告诉程诚,燕翎离开之后,太子殿下本就因为除去眼中钉而轻松惬意的心情,似乎变得更愉悦。

    齐黎遭遇行刺,在客栈被残忍杀害的阴影还没来得及笼罩京都,贵州突然传来捷报,立刻吸引京都大部分人的目光。

    原本已经同意燕翎在客栈附近的百姓家中搜查证据的李晓朝,以捷报传来,上下同喜为理由改变主意,不许陈国公府的人继续肆无忌惮的打扰百姓。

    齐黎的死,如同伪装成石头的云朵,从天上落入湖水,声势浩大,最后却几乎没掀起什么水花。

    唐臻收到贵州的捷报,喜上加喜,当即令陈玉盘点库房,为东宫和福宁宫的宫人发赏赐。

    无论别人如何看待这份捷报,他都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份捷报来得很是时候。

    有此等利国利民的大事在前,昌泰帝还能分出多少心力给齐黎

    他匆匆看过捷报的内容,拿着岑威和梁安给他的密信,迫不及待的去做昌泰帝的报喜鸟。

    贵州捷报传来,整个福宁宫的氛围都与往日不同。

    即使是如同人形兵器般的羽林卫,身上也多了两分人气。

    变成太子殿下之后,唐臻的性格和习惯或多或少的发生改变,其中最明显的地方,莫过于他比从前更喜欢热闹。

    踏入福宁宫,他随手摘下腕间的串子,无论是羽林卫还是寻常宫人,只要迎面相逢,皆能从他手中得到一枚翡翠圆珠。

    走到昌泰帝的寝殿门口,一百零八枚翡翠圆珠刚好只剩下最后五枚。

    唐臻笑着拿出两枚递向陈玉和程诚,然后又分给程守忠一枚,攥着最后两枚,脚步轻快的去找昌泰帝。

    踏入寝殿,唐臻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他后知后觉的想起,门口的程守忠几乎未曾露出笑容。

    “父皇”唐臻垂下眼帘,神色如常的走至昌泰帝身边,终于看清吸引昌泰帝全部注意力的东西。

    桌案上正并排摆着六块免罪令牌。

    唐臻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至少目前为止,昌泰帝还没发现,这六块免罪令牌之中有三块是假令牌。

    昌泰帝应声,如梦初醒似的抬起头,眼底依稀可见哀叹。

    唐臻向来不与死人计较,此时却深觉遗憾。

    只挨两刀就直接赴死,真是便宜了齐黎。

    “贵州大捷,岑威和梁安都写了密信给我。”唐臻若无其事的拿出藏在怀里的密信,献宝似的递给昌泰帝。

    因为有意吸引昌泰帝的心神,唐臻特意没有提前拆开火漆,他也不知道岑威和梁安会在密信中写什么。

    望着昌泰帝眉宇间浅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笑意,唐臻愉快的决定,如果岑威和梁安的密信中没有贵州捷报之外的内容,他就卧床养病。

    即使岑威和梁安跪在他的病床前,求他继续为从外族友人手中赚钱的大业谋划,他也要缠绵病榻。

    昌泰帝拆开信封,小心翼翼的取出信纸,惊讶的发现,上面的字竟然是前所未见的模样。

    不信纸上的每个字都是昌泰帝最熟悉的形状,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留下字迹的墨水非同寻常。

    昌泰帝虽然身为皇帝略显落魄,但是他从小在成宗身边长大,吃穿用度向来比许多皇子、皇孙更讲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

    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能够将字写成蚊蝇大小,既不显拥挤也不会晕染得看不出原本轮廓的墨。它甚至能在信纸的正面和反面同时写字,丝毫不影响字迹的清晰程度。

    仅用十张信纸写下的内容,几乎能比得上正常信纸百张的记载。

    “这是用飞鸟羽毛制作的笔写出的字,所用的新墨也是用特殊的材料熬制。”唐臻立刻发现昌泰帝眼中的惊叹,笑着解释道,“我第一次制笔,模样差强人意,见岑威等人好奇,索性都送给了他们。等我做出更好的羽毛笔,立刻给父皇送来。”

    昌泰帝闻言,眼底几不可见的笑意裂开晕染到眼角眉梢,连声到好。相比贵州的消息,他更在意儿子亲手所制的笔墨。

    羽毛笔的制作过程很简单,只是想要在清洗、晾干的过程中保持羽毛的完整和美丽,非常消耗制笔人的耐心。

    立刻被昌泰帝留意的新墨却比较难得。

    唐臻毕竟只知道理论上能够行得通的常识,万事俱备,突然发现圣朝现有的墨水无法令羽毛笔流畅的留下字迹,只能从头开始研究原因。

    经历种种失败,他终于通过往研磨好的墨水中添加动物脂肪胶的方式,增加墨水的粘稠程度。

    不仅令墨水更容易附在羽毛笔上,在纸上留下均匀、清晰、不晕染的线条,还能某种程度增加墨水的保存期限。

    如果非要说美中不足,新墨水确实有个难以忽略的缺点,那就是气味感人。

    这也是唐臻只将新的笔墨拿给岑威、梁安等人把玩,迟迟没有告诉昌泰帝的原因。

    如今见昌泰帝对羽毛笔和新墨格外好奇,唐臻自然也不会再有顾虑,他立刻朝门口走去,告诉等在院中的陈玉,回他的住处取羽毛笔和新墨。

    望眼欲穿的昌泰帝在唐臻转身回来时没来得及立刻收回目光,明显的愣了片刻,眉宇间肉眼可见的浮现赧然,连忙举起始终未曾放下的信纸。

    从贵州送回京都的捷报,篇幅有限,只记载最重要的事。

    短短五十天过去,贵州已经插满五彩斑斓的旗帜。

    岑威、梁安、施乘德等,自带兵马的将领,各凭本事,瓜分贵州。

    意图逃跑的贵州巡抚被梁安截杀,岑威接连找到六座藏在深山中的红莲镇,施乘德依次踏平与贵州巡抚勾结的地方豪绅随着第七座,同样是最后一座红莲镇被岑威找到,镇内所有活口都被龙虎军带走,曾令人闻风色变的红莲彻底成为昨日黄花。

    相比辞藻华丽,满篇歌颂之语却经不起推敲的捷报,岑威的私信显然更用心。他身为主将,看待这场战事的角度也与写下捷报的人,大不相同。

    原本不关心贵州战事细节的昌泰帝,竟然不知不觉看得入神。

    唐臻挑起眉梢,没去打扰昌泰帝,拿起梁安的密信拆开,惊讶的发现,用同样的笔墨,字迹大小也仿佛,梁安竟然比岑威多用近乎两倍的信纸。

    真没想到,梁安居然是个隐形的话痨。

    唐臻在距离昌泰帝最近的位置坐下,一目十行的整理信纸上的内容。

    虽然昌泰帝只任命岑威为将军,梁安为副将,又选出施乘德和陈玉为钦差。但是最后从京都前往贵州,有名有姓的人,全部加起来却足有两位数。

    李晓朝和程守忠虽然不方便亲自去贵州,但也各用手段,安插数名心腹。

    京都朝臣皆亲眼见证战事敲定,怎么可能甘心只做看客自然是想尽办法的为家中后辈,谋取这个不知何时才会再有的机会。

    冷静如孟长明,虽然没有立刻提醒当时身在皇陵的燕翎回京都争夺出兵贵州的功劳,但也向岑威推荐了两人,托岑威将其带去贵州。

    施乘德为避免被湖广布政史沈思水拦在京都,付出堪比刮骨的代价。不仅说服梁安同意东南三省的九千骑兵从两广借路,还令其他从京都出发前往贵州的人,也心甘情愿的从两广绕路。

    刚离开京都的范围,临时拼凑出的急行军就自然而然的分为几段。

    岑威和梁安等武将出身,有真本事的人处于第一梯队,只管日夜不休的快马赶路,以求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贵州。

    依靠各种手段和背景加入其中的混子哪怕只有一个人和他的护卫,也能组成一个全新的梯队。毕竟混子和混子之间亦有差距,比如从小喜弓马的混子和四肢不勤的混子。

    东南三省的九千骑兵,反而因为沿路所需的大量粮草,处于为急行军垫后的位置。

    可怜施乘德急得火烧眉毛,生怕好处皆被岑威等人拿走,等他带领九千骑兵赶到,别说吃肉,连喝汤都做不到。只能忍痛将九千骑兵交给心腹,咬紧牙关跟上岑威和梁安。

    既然是从两广借路,自然要看地主的脸色。

    梁安回到两广,如同猛虎归山,卸下浑身的束缚,只剩畅快。

    岑威与梁安在京都就关系不错,两广又因为暗自防备东南三省,心中有与龙虎军交好的意思,自然不会为难岑威。

    不仅两广境内,岑威出行皆畅通无阻。

    抵达两广和贵州的边境之后,岑威要悄无声息的从混乱的贵州北上穿行,去贵州与陕西的交界处与龙虎军会和。

    两广总督不仅为岑威贵州地图,还同意家中子侄随岑威北上,美名其曰去龙虎军长见识。

    梁安因为要带领梁家军出征,不能随岑威北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族中兄弟嚣张得意的嘴脸,气得写下满满半张信纸的抱怨。

    唐臻看够笑话,不忘将这页信纸单独放在桌角。

    陈玉借口想要留在京都照顾太子,成功推脱钦差的任命。

    昌泰帝随手将令陈玉百般推拒的钦差头衔,丢到陈玉的父亲,广西巡抚陈雪的头上。

    然而不巧的是陈雪收到圣旨之后,翌日早起练武,不小心摔断了腿,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让家中子侄替他去贵州征战。

    除了岑威和陈姓的年轻小将,其他人都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成功的离开两广。

    相当于施乘德为让这些人也从两广绕路,许诺给这些人的好处,最后都到了两广总兵手中。

    唐臻忽略梁安字里行间骄傲,径直翻向下一页,目光扫过去时猛地定住,目不转睛的盯着右下角。

    红莲镇的主人竟然不是贵州巡抚。

    是薛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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