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成两半的不止是瓦,仿佛还有姒履癸的心。
他是多么不愿意承认,自己会是那个暴君桀。
他恨不得找出各种事实来证明神仙弄错了,她口中的“桀”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可事实却是他莫名其妙鼓捣出了这个玩意儿,正好印证了神仙预言他的发明。
姒履癸低头望着地上裂开的瓦片,久久沉默。
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这个“瓦”确实很有用,以姒履癸的智慧一下子就联想到,若是将这东西用在建造房屋上,就可以遮风挡雨,比现在人们所住的插上几根木头的稻草房屋要好很多。
他的子民可以待在更舒适的住所,过上更松泛的生活。
可是,姒履癸又有自己的私心。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绝对不能把这个东西拿出来。
只要让人们知道他发明了“瓦”,那他姒履癸就是神仙所说的“暴君桀”这事就彻底变得无可辩驳,所有人都会确凿认定
果然,他就是那个亡国暴君啊。
姒履癸眼神越想越沉,忽然,他感觉到身后有东西移动,立刻回头,一双眸子如鹰一般,英锐、杀气腾腾。
移动物甲再次吓得差点匍匐,他捂着草裙,只是想去尿尿,怎么浑身一凉。
纠结万分的姒履癸捡起地上的瓦片,问甲,“你知道这是什么”
甲冷汗直冒,磕磕绊绊道“不、不、知。”
姒履癸又问“刚刚你看到什么”
他记得,自己试探这瓦片作用时,甲全程都在左右看着。
可甲脏兮兮的脸上写满迷茫懵懂,他硬着头皮说“看到、王将它摔成两半。”
姒履癸愣了下,没想到这卑贱愚蠢的奴隶竟然什么都没意识到,更没将这个联想到“瓦”上面去
很好。
姒履癸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事实上,能有几个人像他这么聪明,凭神仙随口提过的一句话就想到种种。
他忽然轻松许多,对着甲张口就来,“记住,这个叫片,除了我,你是第一个知道它名字的。”
姒履癸说完,还没等甲的表情变化,便问“还记得它是怎么烧出来的吗”
甲回忆起当时姒履癸暴跳如雷的样子,记忆深刻,哪能忘了,他尴尬地点点头。
“去吧。”姒履癸把断裂的瓦片交给甲,“再去试试,多烧几块。”
见甲又开始卖力地扇风点火、烧窑,姒履癸满意地收回眼神。
他为自己的智慧感到骄傲、自豪。
他姒履癸多聪明,换个名字,谁都不会想到这是“瓦”,它现在有了新名字,“片”。
等“片”更多地生产出来,垒在屋顶,便能挡雨,人们再也不会因为下雨而全身湿透。
多么伟大的一项功绩,多么值得传颂。
他姒履癸刚继位,就有了这样的成就,庇护、造福了他的子民。
希望他们睁大眼睛瞧瞧,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暴君
神仙嗬也不可全信
从这天起,改名换姓的“瓦”就正式投入了生产。
甲也因祸得福,成了烧窑工坊里的一个小头领,因为他是亲眼目睹过误打误撞烧出瓦片全过程的唯一一人,之后又是他仿照之前的那些步骤,烧制出了更平整的瓦片。
所以现在他也有了不错的待遇,至少能吃上肉了,也不用一直不停地干活了。
他有了自己的第一双草鞋,可以穿着在作坊区内到处转转,同时看管好几口窑的生产情况。
确实如姒履癸所料,人们并不知道这就是神
仙所说的“瓦”。
他们倒是有人在住上瓦片所盖的房子后,发现其中好处,开始感念大王。
并且不少人互相捉着头上跳蚤时,也会疑惑地交流两句
“王对我们挺好的,他真是以后的亡国暴君”
“对啊。”有人搔着头,也表示费解,片瓦遮身中,对神迹中的预言产生了那么一些动摇。
但是,天底下的聪明人不多,却也有那么几个。
比如远在商国的都城中,就有一个叫伊尹的聪明人。
伊尹这会儿还是无名之辈,他的父亲会屠宰、懂烹调的家用奴隶、庖人,他的母亲则是负责采桑养蚕的奴隶。
所以,他子承父业,也只是商国中一个不起眼的奴隶厨师。
但他并不甘心每天只弄些烹调之类的小事,他是有远大志向的。
从小,他一边搅动陶锅,一边想着的却是些治国大道。
最近,他刚作为有莘王女儿的陪嫁奴隶,来到商国。
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就看到神迹出现,神仙预言。
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的伊尹这下子急坏了啊,他每天生火的时候,烹调羹汤的时候,走路的时候,都在思索神仙说的那些话。
甚至连做梦,也都和这些有关。
他沉着冷静地观察了一段日子,发现商国国主是个没什么城府的,知道新王姒履癸会被商国所灭,那是每日三餐都笑得合不拢嘴,丝毫没想到当下的处境有多堪忧。
倒是国主的儿子子天乙,似乎很有远见。
伊尹每天端上饭食时,都会看到子天乙紧皱眉头,常出神想着什么。
以至于有时候汤羹都冷了,也还心不在焉的一口喝下去。
这天,伊尹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您可是在担心夏朝强大,神仙预言后,为绝后患,夏王会立刻攻打商国”
商汤没想到一个庖人能有这样的见识,自从神迹出现以来,商人们都在高兴地盼着商国灭了夏朝那一日,却只有眼前这个奴隶和他想到一块儿去。
姒履癸聪明、强大,绝对不是“亡国暴君”这四个字概括起来那么简单。
他又怎么会坐以待毙,等着神仙的预言实现商汤忌惮不已。
商汤对伊尹一见如故,他囫囵吞枣般喝完剩下的羹汤,拉起伊尹,“你跟我过来。”
他带着伊尹来到烧窑作坊,拿起一片东西,“这是去夏王都交换东西的商人带回来的,盖在屋顶,可以遮风挡雨,胜过无数稻草。”
伊尹第一次见到这东西,觉得稀奇,忙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商汤继续说道“这个,据说是夏王烧制出来的,现在不少王都的人,都夸这东西好。”
“这个叫什么”伊尹掂量着,抚摸着。
商汤语气微凝,“夏王叫它片。”
“”伊尹动作顿了顿,他忽然看向商汤,两人异口同声地想到,“有没有可能,这就是神仙所说的瓦”
达成共识后,两人再次陷入久久地沉默。
还是伊尹先说“公子,看来神仙的预言不可能出错,如今印证了这个,夏王想必也十分清楚,他不会放任商国不管。”
“没错。”商汤闭上眼,撇掉那最后一丝侥幸,“得早些筹谋,早做准备了。”
伊尹垂首道“公子,伊尹不才,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力。”
商汤也有此意,“那好,我今日便跟父王去说,以后你不必再干其他活,跟在我身边,当我的师仆吧。”
历史上推动夏朝覆灭,建立商朝的两人因为盘点视频的意外影响,在这个时空提前碰面,开始提前筹谋
夏王宫。
姒履癸正面无表情站在他的一众大臣前,询问他们,“孤继位时,哪些诸侯国没来道贺”
起了异心却还没找到下家所以还没来得及跑的大臣们每次被姒履癸传召,都心慌慌的,总觉得脖颈发凉。
尤其每次姒履癸还问这么送命的问题。
他们谁敢站出来回答谁知道姒履癸会不会迁怒于他们
暴君易怒无常,喜怒难辨,他们觉得姒履癸现在就有这样的潜质,他们完全看不透他。
最后,还是刚正不阿的关龙逄站了出来,他表情无奈地拱手道“王,您应该问,这次您继位,有哪些诸侯国来了”
姒履癸早猜到如此,眉眼更沉、更冷,“那你给孤好好说说,有哪些诸侯国来了”
关龙逄不必好好说,他只有三个字,头埋得更低,“都没来。”
尤其是那神迹出现后,原本冒了头的几个诸侯国来使也都吓得跑了没影,谁还来给一个即将灭亡的暴君朝贺
啪话音刚落,姒履癸就把手边的龙纹陶壶、云雷纹陶爵扫到了地上,清脆声响,裂开一起。
大臣们的表情也跟着裂开,心中颤颤巍巍。
唯独那个纹着饕餮的青铜尊没碎,骨碌碌在地上翻滚,恰好停在费昌脚边。
费昌冷汗直冒,此时姒履癸冷漠强横的声音盖过来
“这些诸侯国,都该征伐费昌,便由你统军领头。”
费昌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暴君这果然是个暴君
而姒履癸却冷面寒铁,豪情万丈。
既然这些诸侯国不服他,那他就打到他们服
连带着那个商国,更要狠狠收拾
什么神仙预言,什么亡国暴君,他姒履癸统统不信
他只知道,他要震慑诸侯,万国来贺
要这号令天下的权柄牢牢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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