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紫辰动世(十八) 要想行善,便要除恶……

小说:求魔 作者:曲小蛐
    一轮弯月凉沁沁地映在荷池的水面上。

    剑风扫得一池荷叶倾折时, 水里的月牙也被吹得皱晃,像少女不安地仰起来望身前人的眉眼。

    皱起来也漂亮。

    只是她仰着他的清透的眼眸那样着急,还有些慌, 像是生怕他不管不顾疯起来, 伤了她师兄,或是怕他露了身份, 拿不回罗酆石。

    他若是和不远处那个叫他从第一眼就莫名不喜的人打起来, 她一定是要选一边的吧。

    不知是哪一边。

    酆业缓敛下睫, 也垂了眼。

    握着少女手腕的指节慢慢松开时,时琉眼神里都流露出未曾想到的意外。她茫然地顺着手腕望回酆业脸上, 却只见得了他低敛着睫的薄哂。

    这应当是第一次,时琉在魔的神容间看到这样一个黯然自嘲的笑。

    “我不想知道。”

    他哑声说。

    然后魔的身影如烟云散去,到最后一丝轮廓也消失在时琉眼前。

    时琉怔忪望着空了的面前, 她只记着他离开前最后撩起睫尾望她那一眼, 莫名叫人难过。

    “十六, 你没事吗”

    晏秋白的声音唤回时琉的失神, 她回过身,迎上走过来的晏秋白“师兄, 抱歉。让你担心了。”

    确定时琉无恙,晏秋白略松了口气“方才那位,是你朋友”

    时琉迟疑未语。

    她并不想骗晏秋白, 但又不知要如何介绍酆业和她的关系。

    似乎是看穿了时琉的不自在, 晏秋白轻叹了声“没事就好。大殿中是有些闷, 我陪你走走”

    “好, ”时琉点头,“谢谢师兄。”

    今天是时家的大日子,除了必要的护卫, 所有人几乎都齐聚在迎宾殿,反倒显得殿外偌大的庭院楼阁空旷得有些寂寥了。

    好在时琉原本便不喜欢热闹,这样安安静静的,只有夜风拂过的声音也很好。

    沿着轻纱曼舞的游廊,两人无声走了很久。

    直到时琉心神终于安定,她回过头,有些好奇地看着晏秋白开了口“师兄不再问刚刚离开的是什么人了吗”

    “嗯,不问了。”

    时琉意外“师兄不好奇吗”

    “好奇。但心里好奇和问出口,是两回事情,”晏秋白握合起手中的折扇,偏低下眸望时琉,“我知道方才那位朋友大概牵扯到你不愿提起的过往,比起你的不愿,我的好奇并不重要。”

    时琉想了很久,点头,眉眼微弯下一点“难怪袁回那样说。”

    “嗯”晏秋白不由也随少女含上笑,“他说什么了。”

    “他说以前在门内,很多师弟师妹甚至长老们聊起你,总说你是圣人,”时琉有些感慨,“能这样轻易压抑自己的本能欲望,师兄确实不像凡人。”

    晏秋白听得无奈“你是不是被袁回骗了,我从未听他说过。”

    “那是因为一次掌门听到,厉言训斥过,说是不敬天道折你运数什么的,后来他们就不敢再提,改口称你作玄门第一公子了。”

    晏秋白一梗,难得不自在似的。

    时琉眼角又弯下些“我知道师兄也听不得这个称呼,以后我就不提了。”

    “连你也打趣我”

    晏秋白无奈地转回来“我不喜欢他们这样称呼,是因为我知道,我并不是他们口中称赞的和心中想象的那样的圣人公子。克己复礼非我心中所愿,身份所在,不得不为也。”

    时琉不是很相信“可是师兄在我看来,一直便是圣人模样。”

    “圣人当是为众生大义从容赴死,无怨无悔。”

    “师兄不也做得到,甚至曾经这样做过吗”时琉若有所指。

    “我会为了道义而死,但我谈不上无怨无悔,”晏秋白笑了,“死前我会想我挂念在意的人,若是未死,我会觉着侥幸圣人怎会如此”

    “”

    时琉停在廊下,认真得眉心都轻蹙起来。

    许久后她像是想通了什么,转过身来望着晏秋白“圣人本便如此。”

    “嗯”

    “因为圣人也是人,若是连师兄说的这些私情都全抛却了、一心只为苍生为众人,那便也不是圣人,只是圣、是神明了。”

    晏秋白难得怔愣。

    而时琉仰起脸,认真得有些固执地看他“不要做神明,师兄。”

    晏秋白被少女神色逗得忍俊不禁“为何”

    “因为,”时琉黯下了眸子,“真正的神明,结局很惨的。”

    “”

    寂然的夜色里,时琉兀地回过神。

    在这个话题走向更不可控的方向前,她及时停下,转回最初“师兄好奇的我的那位朋友,他的身份我不能告诉师兄,但是他和我的关系,我想过了,是可以与师兄说的。”

    晏秋白手中的折扇无意识握紧了些“你若不愿,不必勉强。”

    “没有勉强,”时琉轻声,“他是我的恩人,亦是我的故人。我欠他许多许多,大概今生今世都无法还清。但用不了多久,等我将我能还他的最后一件东西给他,他便会离开凡界此后仙凡两隔,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

    “最后一件,是罗酆石吧。”

    “嗯。”

    时琉并不十分意外晏秋白会猜到,承认也坦诚。

    晏秋白笑叹了声,抬手刚想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又对着那头金玉叮当的牡丹髻住了手“你就不怕说给我会坏了你的事”

    “我相信师兄,”时琉认真答,“就像师兄明知道那个人很危险,但还是因为相信我,所以愿意不作追问一样。”

    晏秋白一怔,莞尔“我小师妹好像长大了。”

    时琉同样轻笑起来。

    然后她想起什么,连忙收敛“师兄也能回答我一个好奇吗”

    “嗯。你说。”

    “昨日在时鼎时家主那里,我见到了一枚芥子戒。”时琉停顿。

    晏秋白眼神微晃,笑意淡去,不知是不是时琉的错觉,从来温润无害如青年文士的师兄在此刻望着,眸子里也像凝起一层薄薄的霜色。

    于是时琉余声更斟酌“我靠近那枚芥子戒的时候,它会亮起来,时家主说里面是我幼年时的一件旧物,还说,那枚芥子戒是师兄你的。”

    “”

    晏秋白回过神,霜色尽褪,眼神也重柔和下来“你是想问,为何我的芥子戒里会有你的旧物”

    时琉立刻点头。

    晏秋白假作苦恼“这个我也想告诉你,但是”

    尾音拖长。

    时琉通悟了什么,略微纠结地蹙起眉心“嗯,师兄不说也没关系的。”

    话音刚落,就听头顶那人低轻地笑了声。

    “”

    时琉茫然仰头,却是第一次见晏秋白笑得这样明晃晃的,眼尾都垂弯成了月牙似的,愉悦从那副温润守礼的壳子里满溢出来,藏都藏不住。

    时琉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她被师兄“骗”了。

    师兄竟然都会戏弄人了

    等晏秋白笑罢,便见面前的小姑娘木着脸望他。

    难禁的笑色在他眼底像池中的月影似的晃动,他轻咳了声,清过笑得发哑的嗓子“没有骗你,这件事我确实不想亲口告诉你。”

    时琉眼神略疑惑。

    不等她发问,晏秋白屈指,极轻地叩了下女孩额角“不要急。等你突破化境,一切被封印而忘记的事情,你都会想起来的。”

    “化境封印”时琉一怔,随即眼神微凉,“是时家的人做下的吗”

    晏秋白立扇未语。

    答案却已经足够了。

    时琉神色慢慢恢复如常“好,用不了多久,我会自己想起来的。”

    “不要操之过急。”

    “嗯,”时琉一顿,“原本我也是打算在大婚前晋入化境的。”

    晏秋白略感意外“为何”

    “我前些日子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恶人太多,要想行善,便要除恶。”

    少女一顿,抬眸,“而除恶,务尽。”

    “”

    晏秋白眼神微晃。

    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只点头“好。不管你想怎样做,师兄陪你。”

    入族之礼后,时琉无论愿不愿意,都不得不从紫江阁的客居,搬去了西边时家主阁。

    作为家主之女,便是自动晋为同辈之尊之长,时家子弟见到时琉都要喊一声师姐。起初主家弟子们心里还有些不满,凭空多出来这样一位师姐压在头顶,日后即便是作威作福他们也只能忍着。

    结果入族之礼结束半月有余,时家弟子们就发现自己有多大错特错

    这位师姐,那简直是不见光啊。

    打从时琉搬过来,别说让他们喊声师姐了,连面儿都没一个人见过。

    最新挂起来的那块书着“慧辰轩”三字的墨意淋漓的牌匾下,那扇房门从合上开始,似乎就从来没打开过。

    偏偏这位师姐似乎在时家的待遇比他们时璃师姐还要尊贵所有祭祖、公训、族内课业,她似乎一概特权不必参加,于是连仅有的族中见面的可能也没了。

    这般过了半个月多,弟子们再路过慧辰轩时,眼神表情里已经只剩敬佩和古怪。

    毕竟在这个年纪里他们见过勤奋的,但没见过这样勤奋的

    日常修炼都像自己给自己关禁闭。

    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个修炼疯子,竟然还是一个他们天赋摞起来都没她高的不世仙才,简直不给他们留活路了。

    于是,在时琉的效应下,时家主家勤奋修炼的风气都被迫“端正向上”许多。

    “救命啊,我不想再加修炼课了”

    “别挣扎了,丁老昨日还说,人家玄门仙才都能十六七日闭门不出,我们一群废柴怎么敢偷懒的。”

    “那仙才还能是人吗显然不是了我等凡人如何比啊”

    “要不是入族之礼都已经办过,两家婚期也通传天下了,那我真的要怀疑这位新师姐是家主和长老们故意请来折磨我们的”

    “听说她上个月住紫江阁也这样,天天闭关,绝不出门。”

    “我对我未来的日子已经绝望了”

    “希望这位仙才早日飞仙,莫来连累我等凡人了”

    “”

    在时家弟子被连累得苦不堪言时,时琉这位正主,今日也没好到哪去。

    十月中的风已经凉了许多。

    然而修仙者寒暑不侵,时琉屋内的窗也是一直半支着。此时秋风穿堂而过,撩得床榻前纱幔微微拂动。

    帘后,榻上修炼的少女睁开了眼。

    “果然还是不能入定。”时琉垂眸,微蹙着眉默然自语。

    闭门苦修半月有余,天境巅峰到化境的最后一丝也将被她抹平原本她有所感察,只需再有一日一夜的冥想修炼,灵气境界便能破壁,她也将彻底迈过天境巅峰的壁垒,晋入化境。

    偏偏今日怎么也无法入定。

    原因时琉也清楚

    十月十五,月圆之夜。

    不知是否与她修为大幅提升、即将晋入化境有关,夜晚尚未降临,她在这白日里已经感觉到明显的气血翻涌,经脉也隐约有细微而绵延不绝的痛感。

    这种状态下,即便是她,也无法专注入定。

    不能入定强行修炼,只怕反而可能危及自身,甚至走火入魔。

    时琉想过利弊,决定不再强求,她下了榻,走向桌旁。

    翠玉石榴手链和断相思都搁在桌上。

    时琉拿起手链,系在腕上,下意识将那枚翠玉石榴转到手腕心正中位置,她拿指尖抵着它,不由微微失神。

    不知是动了怒,还是在筹谋合心飞仙之事,酆业自入族宴礼过后,便再也没有现身过了。

    今夜还会有圆肚黑瓶搁在桌上吗。

    他是不是生气了,那日离开前他说的那句不想知道又是什么意思呢。

    “嗡嗡”

    直到桌上被冷落的断相思震出不满的微鸣,才唤回了时琉飘远的神思。

    少女松开了手腕上的翠玉石榴,转握起断相思,朝门外走去。

    反正不能做灵气境界的修炼提升,干脆去演武场,实战提升一番好了。

    于是。

    一个时辰后,时家弟子的痛苦嚎叫声便从西边的主家学堂,蔓延似得传到了东边的时家演武场。

    此时天色业已黑了下来。

    演武场上再无一个肯应战的对手,而经脉间阵阵如浪潮般的撕裂痛感也一次重过一次,时琉只能回到主阁的慧辰轩内。

    而就在她进门之时,收到了来自晏秋白的剑讯。

    少女面色苍白,匆忙读阅过后,细眉不知因疼痛还是剑讯内容而轻皱起来

    和已经重新成为半个时家人的时琉不同,晏秋白月初便启程回返玄门,筹备大婚礼程。

    玄门所处情境正特殊,这场大婚已定在时家襄办,晏秋白此次会带更多玄门弟子前来拜访,算是下聘。

    而剑讯中正是晏秋白的行程,言称入夜将至山下。

    怎么偏是今日。

    时琉蹙眉想着,迈入里屋,正思索着如何回复剑讯,劝晏秋白不必过来看她会更合情理些

    “你去哪儿了。”

    房中兀地响起个低哑好听的声线。

    时琉一怔,抬眸。

    榻前,迤逦的长袍直垂到地上。

    魔靠坐在床角,倦懒散漫地撩起眼,睨着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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