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船到盛泽时, 颜青棠醒了。
醒来听素云说,她之前睡着了,是景护卫给她盖的毯子。
颜青棠倒没觉得有什么, 只觉得这个景护卫也许不如表面那么冷漠,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船太大,无法进城,一行人只能换了艘稍小的船继续往城里走。
到城门水关时,两个门洞前排满了进出城的船,有商船、有货船、还有许多客船, 更有在城里通行的乌蓬小舟, 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颜青棠临着窗看热闹, 喝着素云沏来的茶。
之前从吴家走时,鸳鸯被塞了许多瓜子花生松子,都知道她爱吃, 见她方才帮忙堵着让表姑娘吃瘪, 吴家的下人自然投其所好。
东西太多, 鸳鸯实在吃不了,就分给了姑娘一些。
所以颜青棠面前不光有茶, 还有许多瓜子松子之类的小零嘴。
她还给景分了一把, 塞给景时, 景着实愣了一下, 似乎想不通这个胖乎乎的丫鬟为啥要给他塞这些。
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 接下了。
颜青棠眼睛尖,一直盯着他,就想看看他何时才把手里那把松子吃了。
“你想吃”
问话有点猝不及防,颜青棠扬了扬下巴尖, 示意她面前不少呢。
“给你吃。”
显然这景是个不听人话的,都说她有了,还要走过来把他那一把放在桌上。
颜青棠看看松子,总觉得都被他捏出汗了,眼中不露出一丝嫌弃。
嫌弃
嫌弃他拿过了
她跟他睡在一处时,也没见她嫌弃,反而抱得紧。
面具后一阵咬牙,正想说什么,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唤声。
“颜姑娘,少东家”
叫她少东家的人不少,叫她颜姑娘的倒没几个,更不用说两者合一的。
颜青棠探出窗子往外眺望,看了好一圈都没看见人,最后还是在船下方看见一艘乌蓬小舟,其船头站着一个身穿文士衫,正冲她挥手呼唤她的书生。
她所坐的船是一艘二层高的小型画舫,对方所坐的船就是水乡普通人最常坐的乌蓬小舟。
长不过米,宽不过两米,那乌蓬矮得人进去只能弯着腰,两艘船同在水面上,但高度差老远,不怪颜青棠一开始没看见。
“谢公子”
谢庆成仰头看着那探出窗外的白皙芙蓉面。
下午,阳光正好,他正好迎着光。
只觉得这张芙蓉面,似乎比之前更美了。
这让他不由地紧张起来,忍不住理了理衣襟和衣袖,同时也为自己之前有些过格的行为有些羞愧。
“颜姑娘。”
“谢公子这么巧”
“有个学生在城外,家里出了些事,我来看看他,正打算回城。”
“我也是,刚从震泽回来。”
谢庆成想问问她好不好,想问她家里的事可解决了,官司的事怎么说,何时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可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最终化为一句“颜姑娘,你这阵子还好吧”
其实当看见谢庆成时,颜青棠就在感叹真是巧。
刚提起他没多久,他就出现了。
可见他站在船头,见她望过来忍不住又是理衣襟,又是理衣袖,颜青棠不是傻子,看得出对方眼中的含义。
一时竟有些犹豫。
犹豫的不是其他,而是她似乎要伤一个人。
她脸上的迟疑,自是也被一旁的景看见。
他个头比颜青棠高,早就看见是下面那个书生叫她,但他故意没提醒她,自然没错过下面那个书生的一举一动。
本来他是站在窗子里的,此时却故意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意探出窗子往下看去。
看到窗里探出的男子,谢庆成不由一愣。
此人面上虽戴了一张很奇怪的皮面具,但看其外表,应是个年轻男子。
他是谁
为何竟和少东家同处一室
颜青棠没漏下谢庆成突然怔住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一旁突然冒出来的景。
他在干什么
又想,对方也不知谢庆成是她招赘的对象,不可能会无缘无故针对对方,故意做出这种让人误会之举。
她素来是个果断之人,犹豫不过是一时情绪,遂道“谢公子,还请上来说话。”
反倒谢庆成竟犹豫了。
“不知少东家叫小生”
“有事相商。”
谢庆成看了看颜青棠,又看了看那名男子,脸上似闪过一丝自惭形秽,可须臾他便咬了咬牙,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听见少东家叫那谢家公子上来说话,颜家的下人忙放下了梯子。
若是两船高度相差不大,可用木踏板,只可惜一个在高处,一个在低处,相差实在太大,只能用梯子。
梯子需攀爬,不如踏板美观轻松,幸亏谢家公子是个男子,有下人帮手,倒是不妨。
可是终究是个书生,未免太过羸弱。
等谢庆成站到舢板上时,分外有些狼狈。
下人过来与他引路,他没有当即就走,而是站在原地又整理了下仪表。
他那一身衣裳并非华服,不过是普通的布衫,洗得泛白,有些陈旧,但他却整理得很仔细。
看得出,他想给颜青棠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目睹这一切的颜青棠,其实早就后悔了。
她本是无心之举,此刻却尤其显得无情。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竟又犹豫了。
景没有错过她脸上的犹豫,他早就看那书生不顺眼,尤其那一声声小生,莫名让他不爽,而此时她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他不爽至极。
“酸儒”
颜青棠看了他一眼。
“一个穷书生,倒是挺讲究。”他双手环胸地嗤道。
“你闭嘴”
颜青棠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不知道谢庆成怎么得罪他了,他竟出口讥讽。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是不是说得太重,正想描补一二。
谁知眼前一闪,景竟不见了。
这是生气了
桌子被重新收拾过,上面散放的瓜子松子一扫而空,摆上了两盏茶,正好一人一盏。
甜白釉的茶盏,今年新上的雨前龙井散发着清新的茶香。
有热气升腾而上,缭绕了彼此面容。
两人面对面而坐。
本该相谈甚欢的距离,不知为何却被安静充斥。
谢庆成从一开始的紧张、欣喜、忐忑、不安,到心悬空、下坠、一直下坠,此时似乎落到实处,又似乎没落到实处。
他苦笑一声,放下茶盏。
“少东家是有什么话想说”
颜青棠回过神来,直视对方,轻轻地点了下头。
“是我们的婚事”
颜青棠本还想点头,却觉得此举于对方来说并不尊重,此事本就是因她而起,她却事到临头反悔了。
既然反悔,就是她的责任,不该逃避。
“是的。”
她满是歉意,斟酌着说辞“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让我意识到”
谢庆成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动作太急,衣袍竟带翻了茶盏,淡青色的茶汤伴随着翻倒的茶盏,流淌而出。
他下意识俯身想去收拾,却不知为何又顿住了。
他就那样保持着半垂脸的姿势,匆匆道“少东家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们本就不适合我同意,你近日便让下人去家中取小礼吧。”
匆匆丢下这话,他狼狈地转身而逃,似乎走得快一些,自己的狼狈就不会进入她眼底。
因为这件事的发生,回去的一路上,颜青棠都很沉默。
两个丫鬟也一改往日欢声笑语,噤若寒蝉。
回去后,颜青棠叫来了银屏。
不多时,又把张管事叫了来。
她递给张管事一个函袋,又说了一些话。
窗格的阴影投射在她脸上,她望着窗外。
“把这东西和这些话递给他,告诉他,这就是我之前想说但没说的话。”
“是。”
谢庆成进城后,就下了船。
临下船前,撑船老翁说“原来你就是谢家那个秀才啊,那这船钱我不能收,就当你和少东家大喜之日的贺礼。”
谢庆成苍凉一笑,硬塞过一角碎银,匆匆而去。
他是一路走回去的。
一路上都是浑浑噩噩,一时觉得就该如此,二人本就不配,又一时只觉得心如刀绞。
等他走到甜水弄时,天已经黑了。
“谢公子。”
谢庆成望了过去。
开始没认出来是谁,直到张管事说了句那日过来送小礼。
“你是过来拿小礼的”谢庆成打起精神道,“我这就带你去。”
张管事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并非来拿小礼,是少东家有话让我转告公子,并让我把这个交给公子你。”
谢庆成接过函袋,眼神疑惑地看向对方。
“少东家让我跟公子说这东西我本没打算拿出来,但想着公子前程绝不止如此,以防日后有人妨碍公子前程,是时悔之晚矣,还是拿了出来,算是警醒公子。”
“我不是因此才与公子退婚,勿要多想。”
“招赘之事,本就是我考虑不够周全,如今颜家深陷困囿,危机四伏,我无心男女之事,只想打理好家业。今日不嫁公子,日后大概也不会嫁与别人,望公子勿要妄自菲薄。”
“至于小礼,算是赠予公子,万望日后珍重。”
这些话,张管事是一段一段说的。
全程用我,一字未改,如实转达。
谢庆成也能听出。
听完后,他愣住了。
直到一阵冷风拂面而过,他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时发现张管事竟不知何时早已走了。
他慌忙打开函袋,想看里面到底什么。
他想过可能是书信,也可能是别的,但万万没想到竟是一摞纸。
纸上有字。
他一张一张查看,看完凄凉大笑。
“哈哈哈”
谢庆成就这么一路笑着,奔回家。
这般动静,早已引起街坊邻里侧目,可惜那谢秀才进门后,谢家的大门就紧紧闭合了住。
不多时,谢家传来哭声、骂声、叫喊声,吵成了一片。
过了一会儿,这些声音又突然消失了,仿佛没响起过。
谢家,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发髻散乱,状似疯狂的谢庆成。
他冲进家门后,就先去了他娘金阿花的屋里。
一通翻箱倒箧,翻出大量物什,散落满地,他又直闯兄嫂的屋子。
“老二,你做什么”
“你疯了”
“二叔,你翻我妆匣做什么”
谢庆成翻出了东西,便抱出来,扔在院子中。
翻出一点,便扔一点。
不一会儿,院中就堆满了各式绫罗绸缎,金银首饰。
杨氏慌得直去捡,又连声抱怨。
老大谢庆余骂了他几句,见没用,忙叫着娘。
金阿花却罕见的,一直缩在屋子里,一声不吭。,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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