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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牙人名叫赵金牙, 此乃诨名。
会叫此名,不光是他门牙上嵌了颗金牙,也是因为他是苏州城里最有名的金牌牙人。凡经过他手, 无不是大宗买卖, 小生意人家不接,忙着呢。
照例是一通冗长的场面话。
下面有人急了,嚷道“行了, 这话你说千遍不厌,我们听得耳朵长茧,赵金牙赶紧的, 看看有那几家博买”
这也是支撑这么多人来看热闹的主因, 都知道颜家和葛家肯定要下场,但谁知道有没有其他人争呢
对于小商们来说,都喜欢看大商龙虎斗。
这话引来阵阵附和声, 一时间门场中甚是嘈杂, 大家纷纷催促赵金牙长话短说进入正题。
“好,那就不浪费大伙儿时间门了, 不过今天这场跟往常不一样, 大家也知道数额巨大,又事关紧要,卖家要求打捆一起卖,不分卖, 所以必须先验过钱物,才可以参与博买。按照规矩,只要满足底价的七成即可。”
赵金牙面带笑容道。
卖家给的底价是百八十两一担,比目前市价少了近四十两。这也是为何今天大商小商都来了不少,说不定呢, 说不定能让他们捡个漏呢
报着这种想法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因此一听说不分卖还要先验钱物,顿时脸色都变了。
“两千担打捆卖,只算底价百八十两,这也就是七十六万两白银,哪家能一下拿出如此之多的现银”
“就是就是,即使只要底价七成钱物证明,那也要五十多万两,谁闲得没事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有人质疑道。
一时间门,下面乱成一锅粥。
赵金牙忙道“也不一定要现银,金票、银票、钱庄本票,乃至房契地契,只要价值相当,经过卖主同意即可。”
听了这话,下面依旧安静不下来,因为都没想到会是打捆一起卖,都以为会分批博买。
赵金牙心里也充满遗憾,站在牙行立场,自然希望分批博买,这样抢的人才多,才能卖出高价,可谁叫人家卖主有要求呢。
且葛家那边也递了话,要求博买前必须先验钱物。
最终的结果是牙行私底下又去找卖主商量,加了这么一条,可用同等价值的物品交换,不至于让博买流拍。
“给大家半个时辰准备,若是无人提出要准备,这就开始了。”
一时间门,整个博买厅里都是嗡嗡的议论声,都在猜测到底哪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底码。
二楼右边有间门雅室的门开了,葛大掌柜手捧一个木箱,带着四五个护卫,走进位于正中的一间门雅室。
不多时,他面带笑容出来,都知道葛家这是通过了,而那间门雅室大概就是那神秘卖主所在的雅室。
另一间门雅室里,景在听完赵金牙之言,下意识看向颜青棠。
之前他本是暗中跟着,到了牙行后就露了面,颜青棠虽诧异他怎么跟来了,但也没说什么。
颜青棠对张管事扬了扬下巴。
张管事点点头,捧过一个箱子站了起来,领着李贵、宋天等人出去了。
见此,景暗暗松了口气。
见他这模样,颜青棠失笑“既然来博买,我自然要提前做准备。”
本身牙行也会给可能参与博买的买家,私下提前打招呼,那些在下面嚷嚷的人,本身也不是做这大宗买卖的主儿。
可这毕竟是牵扯几十万两,不管颜家拿出的是现银,还是本票,乃至房契地契,都足以让人惊叹。
也可想而知是砸下了整个家底。
景不免有些担心“我虽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还是谨慎些好。”
“你放心,等着看好戏吧。”
至此,颜青棠才终于露出了些端倪。
但若是再追问,她就不说了,竟难得让纪景行这等人物都不免心如猫抓似的痒。
心痒难耐的又何止他一人。
另一个雅室里,窦指挥使心里也很痒。
他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葛家的雅室中,葛四爷皱眉冷笑道“倒没想颜家现在还能拿出这么多现银。”
“四爷,他们可不需要拿现银,只要有票号给她拆借本票即可。”
大商找银庄票号拆借银两,都是惯常行为,本身票号也愿意借钱给他们,反正有房契、地契、商铺之类的等值物抵押,他们巴不得大商都找他们拆借。
像葛家这回,哪怕以葛家如此大的家业,一时也不可能拿出如此之多的现银,就拿东西质押去找票号拆借了一笔本票。
这种本票乃票号签发,见票即付,不记名不报失,只要在同一票号,各地都可通兑通换。
待博买成功后,卖主拿到本票,就能去票号兑换成现银或银票、金票,而这边等葛家消化了这批生丝,转头还上就能赎回质押物。
当然银子也不是白拆借的,需要出一笔不菲的息钱,不过这点息钱对葛家来说不算什么。
葛大掌柜猜颜家大概也是如此。
“那就让颜家再亏一笔息钱,虽说这点银子对颜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总要让他们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楼下诸商因葛、颜两家先后去验钱物,都不免陷入惊叹之中。
而让他们感叹的还在后面,竟还有几家去验了钱物,且还都过了。
哪家是真有钱,哪家是充门面,一下子就变得分明,总之场面极其热闹,可谓人间门百态。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就到了,博买准点开始。
照例,赵金牙先报上底价。
“叫价次后,谓之成,还望大家不要错失机会。”
“百八十二两。”
让人惊奇的是,第一个叫价的竟不是葛颜两家其中一家,而是嘉定刘家。
赵金牙在看清是哪个雅室叫价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嘉定刘家,百八十二两”
连叫声。
第声时,又有人叫价了。
“百八十五,常州赵家,叫价百八十五两”
“松江柳家,百八十八,松江柳家百八十八两”
齐家的雅室里,齐六爷骂了一声。
“他们是故意的吧故意借机显摆自己”
这不是明摆着吗
做生意也需要名头,名头越大,生意越容易找上门,如此好的扬名机会,谁也不想放过。
不过不想放过,首先你也得有五十万两白银的底码,要不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
齐六爷有些后悔了,他不该顾忌怕得罪葛家,也该插进去一脚才对。
赵、柳、刘家,分别叫了几次价,把价格抬到四百两时,就不再出声了。
其实都清楚,看似底价百八,但怎么可能是底价交易,所以人此举也不算是得罪人。
这时,葛家出价了。
葛大掌柜站在窗前,俯视楼下众人,目光又扫过其他几个窗户大敞的雅室。
“四百一。”
一下子加价十两
要知道之前的家,也不过几两几两加价,没人嘲笑他们,都知道这是几十万两的生意。
当总数达到一定程度,本身能上升的数额便有限。
颜家的雅室中,张管事下意识去看少东家。
颜青棠扬了扬下巴。
他胸脯不禁一震,忍不住挺直,却又有些犹豫。可关键时候,容不得他怯步,不然丢的就是颜家的人。
张管事上前一步,在窗前露了脸。
正打算叫价,颜青棠却突然说了一句“加十两。”
加十两
那就是四百二了。
容不得多想,张管事道“四百二十两。”
言出,下面一阵惊哗声。
一加就是十两,明摆着是互不相让,看来这两家是真对上了
“四百二,盛泽颜家四百二十两”
“四百。”
葛大掌柜是回过头后,才叫价的,一看就是问过了当家人。
赵金牙忙击响铜锣,喊道“四百十两,苏州葛家四百十两”
“你就别回头了,四百四。”颜青棠淡淡道。
张管事忙道“四百四十两。”
下面又是一阵更大的惊哗声。
葛大掌柜有些忍不住了,冲这边冷笑道“颜少东家,好大的本事”
颜青棠没说话,端起茶盏。
张管事突然心领神会,笑着对那边道“大掌柜千万别如此说,我们东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大掌柜手下留情才是。”
这话看似姿态放得极低,实则葛大掌柜怎么说也是丝织商会这边的主事人,不管人家是不是下人出身,表面上就是主事的。
可颜家的主事人却不露面,让个小管事出来说话。
这是什么
这是瞧不起葛大掌柜,瞧不起葛家,也是在告诉葛家,你要与我颜家对话,上你们的当家人才行。
一时间门,看明白的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二楼,靠边角一处雅室里。
颜瀚海和阮呈玄竟坐在这里,两人都是一身便服,十分低调。
阮呈玄道“你这位族亲冲动了。”
这是打算把葛家往死里得罪了。
颜瀚海叹了一声“她大概也清楚跟葛家就是死仇,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阮呈玄看了这位师弟一眼,道“得罪了也好,得罪了那边,正好倒向我们这边。”
这次颜瀚海却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
经过短暂的对话,场中竞价还在继续,却无人胆敢参与进来,因为葛家又喊出四百五的高价。
“四百六。”张管事毫不犹豫,意气风发。
他这会儿也上头了,少东家让他喊他就喊。
葛大掌柜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会儿也顾不得外面有没人看了,身影从窗前消失。
“四爷,怎么办这价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估。”
葛四爷的脸色也不好看,但比起葛大掌柜还是好点。
他不动声色,啜了口茶。
“四百七,对面再跟,就不要了。”
一言之间门,竟做出如此大的决定,说不要就不要了,反正若换做葛大掌柜,是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
所以爷,就是爷。
“四百七”葛大掌柜转过身,狠狠一拍窗沿道,同时不忘放狠话,“颜少东家,你可敢跟”
“四百七,葛家叫价四百七十两”
这个价格,张管事也有些稳不住了,忙转头。
“少东家”
颜青棠没有理他,来到窗前,只露出半张脸。
“葛大掌柜,你何必如此与我为难,明知颜家有难处,难道就非要与我抢这批生丝”
葛大掌柜冷笑“在商言商,少东家平时在外做生意,难道也是如此”
他这是在讥讽颜青棠利用女人优势扮柔弱博取同情。
闻言,颜青棠脸上露出一抹黯色,强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替我恭喜四爷。”
说完,她离开了窗前。
这一场博买进行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峰回路转。
虽然时间门不长,但因为数额巨大,作为看客都不禁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尤其最后两家竟言语相讥起来,这无疑满足了许多人的窥探欲。
有人说,葛家的人未免太霸道,人家颜家抢生丝也是有缘由,也有人说葛大掌柜说的没错,在商言商,如果扮可怜有用都去扮可怜了。
只有那极少数比较了解颜青棠的人,知晓她故意演方才那一场,必有目的。
可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颜青棠在出了牙行后,便坐上一辆马车。
马车疾驰,在一处河埠头前又换了船。
船行出城,到了澄湖终于停了下来,之后她便在湖上喝茶赏景。
景几次出言问她在等什么,可她都卖关子不说,直到又有一艘船驶来,双方接舷。
“少东家,幸不辱命。”之前出现在牙行,扮了多时神秘卖丝人的中年男人,对颜青棠抱拳道。
其身后,六子也笑着跳了出来。
“少东家。”
颜青棠接过递来的木箱,打开来看了看,又顺手塞给银屏。
自此,景终于明白她干了什么。
“你把你爹留给你的丝高价卖给葛家了为此,故意设局与葛家竞价”回到船上后,景没忍住道。
颜青棠看这可怜的孩子,看来看去还是没看懂。
不过她也不打算继续卖关子了,毕竟这一局已经结束,于是便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给景讲其中门道。
其实打从丝价飙升到百二十两时,她就让手下人放缓了收丝的速度,且这边收着,那边往外卖着,就是为了让市面上一直有丝,这样雪球才可以滚起来。
因为她的举动,本来藏了丝的人,忍不住纷纷下场。那些擅长投机取巧的人,也纷纷入场,就为了买进卖出从中赚差价。
众人拾柴火焰高。
雪球滚得越大,入场的人越来越多。
见此情形,葛家自然也坐不住了。
让葛家入局,就是她的目的之一。
在丝价超过四百两时,她又设下一套。
就是方才那个神秘卖丝人,实际上是她手下一个账房,以卖丝人的身份,通过牙行传消息给葛家,说要脱手一大批生丝。
有颜家的存在,葛家必然会下场。
目的呢,自然是高价卖给葛家。
“我本想四百两卖给他们的,怎知葛家钱太多,硬要给我送银子花。”
活生生把丝价抬到了四百七十两,等于一下掏空了葛家近百万两现银,不管葛家是不是找票号拆借,他总是要还的,这期间门葛家的现银流动就会受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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