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白愁飞的二十四节气惊神指,真能跨过一年四季,有二十四个节气那么长, 那么美。
从洪七公的出现一直到现在, 白愁飞的指力终于尽了。
关七怎么应对
悦来客栈顶楼内的几人,一致望向河岸对面。
两位至臻境, 一位登峰境大圆满,三位身份不凡的年轻人, 一致望向。
他们都看,都等,都期待,关七怎么应对
关七不用应对。
因为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王小石第一个惊呼出声
“啊呀关七他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 突破了至臻境”洪七公第一个惊声怪叫
悦来客栈的包间内,米苍穹的脸色最白,最难看。
因为关七突破至臻境,实在突破得太轻易
就好像关七曳着拖鞋走在街边,兴致来了,就反身一脚,随随便便踹开了人家家里的大门
还是虚掩的、不上锁的、仿佛生来就是等着关七来踹的,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门
而他。
他米苍穹潜缩在这小北宋大内, 研修精深, 被至臻境那扇高耸入云的大门挡了多少个日夜
哪怕刚才大大方方地对赵旉说什么“等一下就不一定能胜关七”, 那也是半真半故作谦虚。谁能想得到他米苍穹磕死磕活,就是撬不开一个边角的至臻境大门,却被关七这样随便踹开
不甘。嫉妒。疯狂生长
但这包间内, 没有一个人关注米苍穹受伤的小心脏。
就连一向对米苍穹最为周全巴结的方应看, 都不。
因为天地间一声剑吟, 王小石已然拔剑
“又一位登峰境”赵旉惊呼。
“白愁飞是登峰境,王小石也是登峰境,苏梦枕昨天这认的两个结义兄弟,竟一次给金风细雨楼认回两个登峰境的助力苏公子苏楼主,也难怪你昨天,能笑得那么自得”方应看惊叹道。
赵旉抚掌叹道“白愁飞、王小石,眼前的米公公,还有伏在暗处还没出现的苏雷两人这偌大的汴梁城,小小的三合楼,波光粼粼的一河两岸,竟在这一刻,聚集了这么多登峰境,多得像菜市场的大白菜一样的登峰境”
衣公子偏头笑道“此时此地,不仅是登峰境多得像大白菜一样,连至臻境,都多得像大白菜一样你说是不是诸葛先生”
“踏、踏。”
诸葛正我推门而入,分别冲几人见礼,对赵旉道“赵公子,我同米公公一样,奉圣上的命令,来看顾你一二。”
然后在衣公子身侧坐下,给自己倒茶,对衣公子微笑叹道“是啊,多得像大白菜一样”
“可惜。”衣公子看向对岸的三合楼。
“可惜什么”诸葛正我道。
三合楼下,王小石也败退。
关七关七,一个疯子,一个痴人,一个手脚均有镣铐的囚人,却如此之强
“可惜,”衣公子道,“天下至臻,诸国登峰,两宋海量孕育,其余四国只得雨露几滴,如此悬殊的差距之下,两宋却是诸国之中,最弱、最废、最最无能”
此句一出,包间之内,除却死人一般的护卫阿康,和仿佛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人之语的衣公子,其余人面色皆变
赵旉的脸色变得最厉害,仿佛衣公子的话是一把刀,戳中了他心中最最郁结的病灶。
因为衣公子的骂,骂的是两宋的朝廷,两宋的掌权人。
因为朝廷的无能,宁肯坐视江湖内斗,无法将这些或隐世或显世的武学强者收为己用,然后落得个如今弱国遭欺的下场
就比如
此时的三合楼,几大帮派内斗,几大登峰合围至臻。
那可是一个至臻
一人可镇一城的至臻境
被誉为定国重器的至臻境
天下间两只手掌就能数完的至臻境
换了金国西夏蒙古大汇,哪一国不立刻皇帝亲临,把关七捧起来、奉起来
也就两宋如斯内耗
他赵旉一个铁板钉钉的小北宋未来储君,安稳坐在这观战等结果;皇帝赵佶先后派了一个登峰境大圆满的米苍穹、一个浸淫至臻境已久的诸葛正我,都是来观战、护他赵旉的卫,没有一句提及关七。
这现实的讽刺,荒诞至斯。
但赵旉的脸色也回复得最快。
他笑得忧郁、彷徨“积弊已久,何以疗愈你也知道,衣公子,这一回,不是几个人之间的武道之争,而是这汴梁的帮派之争。武林坐大,朝堂式微”
三合楼下,咳嗽声先到。
然后才是凄艳的刀影。
苏梦枕来。
红袖刀架上关七的颈项。
衣公子收回视线,饮了口自泡的浓茶道“赵公子,你可知道,你现在就是天下最强的人”
赵旉愣道“我”
衣公子寡淡道“你现在的手下,有洪七公、诸葛神侯两位至臻境,米公公一位登峰境大圆满,还有一位实力恐怕也在登峰境的方应看方小侯爷。”
“衣公子,你也太看得起我。”方应看苦笑着插嘴。
“赵公子,以你的身份,只要你一声令下,这包间里的两至臻、两登峰,都将听你命令,立刻马上,就能飞身下去,截住这一场围战关七和他的迷天盟也立马就能为你所用。”
衣公子的语调没有半点锋芒,语句却全是锋芒。
他这话一出,不仅方应看苦笑,连被他话中提到的剩余三人,也不同程度地苦笑。
各自苦笑各自的苦笑。
赵旉苦笑得最最厉害,他问道“几位,我若下这命令,你们肯听吗”
“只要你下。”
“听的。”
“若赵公子吩咐。”
“敢不从命。”
都苦笑着答。
赵旉苦笑得更更厉害“可我却不能下这个命令。”
四人的苦笑都不那么苦了一些。
苏梦枕不杀关七,却收刀。
因为他不做偷袭得胜的人。
苏梦枕的这一收,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敬佩,又有多少人在心里笑他迂腐短视
答案是不重要。
枭雄的决策,何须别人评判
但也因着他这收刀。
当再战时,使得关七有了性命,以一臂斩落的代价,将剑气抵上苏梦枕的咽喉
赵旉摇头道“衣公子你看,他们四人,都害怕我真的被你说动,下那么一个冲动的命令
“下了命令后,我倚仗四人武力,关七是制住了,可这汴梁风雨,被我搅乱的帮派之争,却能将我拍得粉身碎骨
“何况,关七是个疯子,疯了太多年的疯子一个疯子,你要他怎么为我所用”
衣公子饮了浓茶,眉眼厌烦、愈发寡淡道“那是你无能因为你无能,所以制不住这汴梁的风雨,因为你无能,所以收不服关七
“赵公子,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做不到的事。你无能,就不要用不可能找借口”
余人皆惊。
衣公子,他怎么敢洪七公想。
他不知道赵潘的身份么诸葛正我想。
他不要命了么米苍穹想。
他的生意不
做了么方应看想。
正红衣袍的赵旉却半点不怒。
他不仅不怒,眼中还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不可思议的光芒,连带着他的语调都变得那么迷幻、活泼、充满朝气“像、太像了。昨晚的宴会上,第一眼见你我就这么觉得。衣公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衣公子顿了顿,道“像一个人”
赵旉仔细端详他道“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那个人,也有这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他再三看,再三肯定道“像啊,真像。简直就是同一双眼睛”
诸葛正我道“赵公子,你说的是南宋的靖北王越覆潮”
赵旉点头道“是,听闻诸葛先生与靖北王越王爷交好,你也看出来了”
衣公子讶道“赵公子,你说我像的那个人,就是靖北王”
盛年真没想到此节。
他印象中,靖北王的样貌早已虚化成一片,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自九岁以后,他再想到靖北王这个人,眼前出现的,永远是那支箭。
他被绑在金军的绞刑架上,绳索嵌入手脚的肌理,捆住血沫白骨。
他睁开眼,耳边是完颜宗弼对城下的威胁声。
于是便看到,从城下厉啸而来的、从天而降的一支箭。
白羽黑镞,箭头点亮寒光,急速旋转着放大、放大,夺去他耳边的全部声音,占据他眼眶的全部视野。
钉穿他的左胸心脏
箭支巨力不绝,将他整个人连带绞刑架一并向后拖去,直至钉入城墙
深深钉入
在盛年的记忆中,靖北王的脸,早已变成了那支箭。
那越射越近、越旋越大的银寒箭头。
失算。
盛年是真没料到,自己的眼睛和靖北王长得像。
靖北王也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么
盛年试着回忆,无果。
却听赵旉缓慢否定道“不,你像靖北王的世子。”
衣公子道“那位死在九岁的靖北王世子”
方应看道“那位被靖北王一箭钉死在城墙,为全城百姓牺牲的靖北王世子”
“是。”赵旉对衣公子道,“如果他没有死,现在也会有你这样一双丹凤眼。”
他又一次感叹“像,太像了。”
衣公子道“只是眼睛罢了,茫茫人海,有多少人长着双丹凤眼”
他捏起左掌的淡黄蜜蜡珠链,施了个不三不四的佛礼,道“赵公子啊赵公子,你魔障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幸灾乐祸。
“不过”衣公子道。
“不过什么”赵旉道。
衣公子很照顾他的感情,笑吟吟道“赵公子,逝者已矣,你要在我身上找一个死人的影子,哪怕只是一双眼睛,我也是不乐意的。但如果你肯付钱,我也不是不能勉强卖身,把我的脸、我的眼睛,借你多看几眼。”
赵旉“”
赵旉眼中的活气越发跳跃“没错、没错,就是这种半点没良心的作风像、太像了管别人多伤心,我记忆里的归翼都一样无动于衷,连一句安慰都不肯施舍简直和我印象中的那个越归翼一模一样”
衣公子嘴里一口浓茶没咽下去“噗咳、咳咳咳”
“还有刚才的你骂我的那些话,”赵旉干脆一跳,跳坐到衣公子手边放瓜果的桌上,活泼地凑近了,边端详衣公子,边不住摇头,“像、太像了简直让我梦回幼年,我们兄弟三个待在一起,归翼也是这么骂人只有他,能骂人骂得这么尖利、刻薄、挖心钻骨,还不讲道理”
包间内的听
众纷纷惊讶。
方应看委婉道“靖北王世子这么有个性”
衣公子拿帕子捂嘴,更加“咳、咳咳咳”
赵旉赵旉
你到底都记住了些什么
我明明那么和蔼可亲、那么温柔善良
曾经还用心良苦地鞭策你天天向上
赵旉
阴险无耻的、睚眦必报的赵旉
我人都死了,你还要在这么多年后,抹黑我的名声
赵旉
却见赵旉说着,露出了回忆的、享受的、幸福的表情“十年多了,我终于又一次,被人骂得这么难过,又这么舒畅、快活。真怀念啊。”
赵旉赵旉,你在说什么赵旉
衣公子被茶水呛到的咳嗽,比三合楼下激战的苏梦枕更剧烈“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衣公子出声,“赵公子,咳、咳,我记得,靖北王世子不是你的兄弟,你该叫他一声、咳、叔父。”
一句本该很有气势的话,被咳嗽切得支离破碎,可怜兮兮。
“是。”赵旉面色一僵,“衣公子知道得很多。越王爷虽年轻,他的母亲却是前宋的宋室公主。按辈分,越王爷和皇祖父是一辈,我父也要喊越王爷一声叔父。到了我,确实该喊归翼一声叔父就算他比我小。”
说到这里,赵旉脸上淡了一半的笑容,多出一半的怀念,道“衣公子,你这样一说,跟归翼更像了。每次他嫌弃我俩的时候,都会拿这件事提醒我们,我们不喊他叔父,他就要把我俩赶出靖北王府的大门。”
衣公子总算止咳,敷衍道“是么”
赵旉顺口道“衣公子,我说了这么久的我俩,你就不好奇,幼时和归翼一起的另一人是谁”
衣公子随口答道“令弟赵眘只比赵公子小几个月,不是他还是谁。”
“啊”赵旉坐了回去,回到微笑吟吟、有距离的表情,“不是他。”
赵旉设了一个小小的陷阱。
他从昨天晚宴一见,就对衣公子的真实身份心生狐疑,酝酿到刚才,故意情绪外露、故意回忆当年、故意不提老九的名字,就是为了等衣公子这个回答。
等衣公子在信息冲击之下,给出一个本能的回答。
外人都会以为是他二弟赵眘,但如果衣公子是归翼,他第一个答的,就该是宫九的本名。
但衣公子没有。
赵旉说不出心里是失望,还是预料之中。
当年战事结束后,靖北王翻遍全城,也没有找到归翼的尸骸。
“既然没找到尸首,那他就有可能还活着,对吗”多年以前,赵旉哽咽道。
“我那一箭,射穿了他的心脏,不偏不倚。就是为了叫他死得没有痛苦一点。”
“是啊,那可是箭神越王爷的箭,一箭射出当然有把握得很,怎么还会给他的儿子一个生还的机会”
赵旉低呵道“老九”
“何况,他被钉在城墙上后,金兵为了让我们的越王爷分心,还对他的遗体施虐用刀割喉、用鞭抽身、用锤砸腹一道一道,全是致命伤只有我们伟大的靖北王,一眼不看无动于衷靖北王、靖北王,真是好一个深明大义的靖北王”
赵旉低哀道“老九”
“别叫我老九人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你们都再清楚不过,找不到尸首,是因为乱军之中,他被杀红了眼的金兵分尸泄怒了肢体零碎,甚至头颅都说不定剁碎了骗自己有意思吗啊”
悦来客栈顶楼,赵旉抬眼。
他看向对面的衣公子。
衣公子的眼睛,真的很像。
衣公子的人,也很像。
如果归翼没死,活到现在,会是这副模样吗
赵旉不死心,道“你真的不是故意答错”
却听衣公子滴水不漏道“所以赵公子,当年除靖北王世子外,你的另一个玩伴是谁我飞衣商行旗下专门卖消息的飞衣楼,很想知道这条情报你肯不肯卖我”
还左手支颐,俏皮地冲他眨了眨右眼。
赵旉沉默,笑而不语。
衣公子会是归翼吗
衣公子毫无破绽的回答,浇灭了他的希望。
又燃起了他的希望。
因为。
以越归翼的本事,他不想叫人认出他来,就绝不会叫人认出他
衣公子完美的、与“越归翼”一点也不沾边的表现,反而令赵旉的怀疑,越发丝缕绵延。,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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