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石虎。
一头庞大的吊睛白额橙毛黑纹白腹皮的拱背翕爪扑猎石虎。
栩栩如生, 从衣府庄园的汉白玉大门边上凌厉扑出
陆小凤站在这大门门口,伸手欲敲,又顿了顿。
花满楼道“陆小凤, 怎么还不敲门”
陆小凤“哈”声笑道“花满楼, 你怎么也明知故问了”
花满楼笑道“想不到堂堂四条眉毛陆小凤,也会因为要拜访一个人而紧张”
陆小凤摇头叹道“衣公子啊衣公子, 商人中最卓绝的政客, 政客中最成功的商人在知道了衣公子暗中在汴梁搅弄的那些风云后, 面对这么一个人物, 我不紧张才是怪事
“那日我们遵从赵公子的意愿, 先行离开飞衣楼, 没有去探寻最后一个篇章中, 到底讲了衣公子的什么事。但光从千金买国这四个字上,外人就能感受到其中的云谲波诡三个月前,大汇能兵不血刃地吞并小北宋, 衣公子绝对在其中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
花满楼颔首道“近二十年来, 除却那位反蒙建汇的汇帝, 衣公子是我听到过的,最谋略不凡、心机深远的人物”
陆小凤道“何止是你衣公子这样叫人生畏的境界手段,也是我一辈子都不能想象的”
两个人蓦然沉默了一会儿。
花满楼笑道“我们就这么站在衣公子府邸的大门前, 讨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道“至少我们说的都是好话。访客赞主人家的好话,衣公子要知道了,总不会把我俩撵出来。”
陆小凤这一句出,花满楼明明是个瞎子,却仿佛心有灵犀般, 在这一刻抬头, 目无灵光的双眸与陆小凤的正正对上。
花满楼笑道, 用只有陆小凤看得懂的笑揶揄道“你若真要讨好衣公子,让他不把你撵出来,就该等待会儿门开了,当着他的面说。”
陆小凤小声地、用花满楼正好听得到的声音,无奈叹道“那我注定是讨好不了衣公子了”
为何
陆小凤终于抬手,不再犹豫,敲响衣府大门,与花满楼一同被阿康引入府中。
在那小池塘边。
红鲤争跃,双鹤共舞。
一身深海般暗蓝衣衫的衣公子披珠挂玉,背对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向水中撒下鱼食。
陆小凤先行行礼。
严肃郑重,端端正正得都不像陆小凤。
口中喝道“衣公子,青衣楼总瓢把子,你的身份败露了这里有一笔账要找你算”
这一句出。
引得书房大开,批折子的苏梦枕搁了笔,坐在轮椅上无声行至
这一句出。
引得隐在不知名处的护卫阿康气息暴涨,骤然出现在陆花两人身后,杀机迸发
一条矮小硬朗如一枚干瘦核桃的人影,同时出现在阿康身前,与他悍然对峙
这一句出。
衣公子的轮椅转向,面向陆小凤,似笑非笑道“好啊,怪不得你在门外说什么注定讨好不了我,原来是恶客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衣公子看向那与阿康对峙的老头道“霍老板,你也不讲情面,非要掺和这一回事,连我们两家的生意也不要了”
霍休无奈叹道“没办法,想当陆小凤这个麻烦精的朋友,就得做好被他的麻烦缠上身,付出损失的准备啊。损失酒,损失屋子椅子房子,还要损失自己当他的苦力”
霍休。
财力与衣公子不相上下的天下首富霍休。
衣公子嗤道“霍老板,好一个忠肝义胆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朋友我
看你为陆小凤助拳是假,借机名正言顺杀我吞并我飞衣商行财富是真”
霍休不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身为杀手组织青衣楼的楼主,本就恶贯满盈,今天我就替天行道,为江湖武林除了你这祸害”
“时间就是生命啊。”衣公子轻叹,已懒得理他,向后一靠,微微合眼,阿康便倏然暴起,杀向霍休
然而霍休心下失惊,脱口道“陆小凤,你不是说衣公子身边的护卫,顶天了登峰境大圆满吗”
陆小凤懊恼道“我也没想到霍老头,你先撑一会儿,等我解决了衣公子,就来助你”
“别在这里打,脏了我的园子。”衣公子道。
阿康身逼之下,霍休脱身不得,被迫往外挪去。
池塘边,只剩下两站两坐的四人。
陆小凤瞬间没了焦急,竟优哉游哉地踱步,笑眯眯拱手道“衣公子,久仰大名在下陆小凤,可否稍慢动手,听我讲个故事”
衣公子却指向身边另一把轮椅上的人,道“陆小凤,你可认识他”
陆小凤早已好奇这突然从书房出来的第二把轮椅,现下望去,上下一打量,对衣公子和第二把轮椅说,也是描述给花满楼听“我看阁下身形消瘦,仿佛大病初愈,虽然身形枯瘦,却是神光湛然,寒傲凌厉,气质神秘,见之就有一股不可侵犯的上位者霸气。而阁下双腿俱全,若非我看得仔细,也要被蒙混过去阁下的左腿其实是一段假肢罢”
苏梦枕道“不错,你怎么看出来”
陆小凤道“这左腿当初装的时候,估计是比照着阁下的右腿尺寸做来,藏在裤腿之下,几乎叫我看不出真假。但这左腿已经装了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阁下的身体又养好了几分,右腿也比之前健壮了几分,风一吹,才叫我用眼睛量出几分不同”
苏梦枕道“你猜得不错,到今天为止,这左腿刚好装了七天半。”
陆小凤道“那我再猜一猜,这假肢,是衣公子为阁下装上的吧”
苏梦枕侧头,看身边的衣公子一眼,正好与对方看过来的,那一对掩映在发辫灰兔毛后的狭长丹凤眼对上。
苏梦枕率先移开,转向陆小凤,道“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
陆小凤道“哈哈,这不是我看出来的。只不过我恰好有个叫朱亭的朋友,而这朱亭昨天正好找我,还跟我抱怨说衣公子先前向他下的可以灵活调节尺寸还要跟有血有肉的真腿动起来一般无二的假肢订单,熬没了他三十斤的肥肉
“要命的是,衣公子不仅要他造出这东西,还要他把衣公子教会”
苏梦枕下意识转头,再次看身边的衣公子一眼,笑道“怎么个要命法衣公子很难教”
陆小凤道“不,衣公子好教,太好教,简直一教就会但要命就要命在这一教就会上”
苏梦枕追问道“哦”
陆小凤摇头,模仿朱亭那苦兮兮的神色,道“就因为衣公子一教就会,懂得多了,想法也就多了,三两下就问我这里那里是不是还能改进,偏偏他问得还都有理,硬生生逼我返工了十几回”
听罢,苏梦枕又一次下意识目光落向,看了身侧的衣公子一眼。
陆小凤笑道“我朱亭这个老朋友,醉心奇技淫巧,在他自己的手艺上,本就是个精益求精、乃至吹毛求疵的人。平常买家找他有什么订单,都是朱亭嫌弃买家的要求太糙,东西做出来都是污了他的名声,想不到这一回遇上衣公子,倒轮到了他叫苦不迭”
衣公子道“朱亭手艺不凡,叫他少要命几次,活得久些,我正要找他再做几样物件。”
苏梦枕知道,衣公子要找朱亭做的,正是
诸葛正我口中,那些九百年后的“物件”。
找的也不止朱亭一人,自七日前诸葛正我摊牌后,汇帝便已下了召集令,广招天下诸国工匠。
诸葛正我曾道“中华重人,只着眼实践,轻忽理论总结,格物致知成为格人弃知,使科学进步延滞千年。”
当年,举贤帐众人随蒙古若相一同反蒙,成为大汇初建后的第一批文臣肱骨。
如今,汇帝旧招新用,一建专招天下有一技之长之人的“众技司”,但凡肯来,尽皆来者不拒;二建“格物司”,不拘养猪除草、造雨治河,凡理论著写成文、通过审核者,除金银官位封赏外,并官印书册通行天下,著作永列格物堂,名入汇史。
两司真要成气候,再绵泽境内百姓,少说也要数年时间。
但现在有了个小花爱卿以九百多年后的目光“揠苗助长”,再加上顶上有汇帝这么个丝毫不知“怜惜体谅臣子”和“脚踏实地从实际出发”为何物的上司高压督促若三个月都还出不了成果,小花爱卿就该去掉头,变成小化爱卿了
这些回忆,在苏梦枕脑内飞快掠过。
对面,陆小凤道“朱亭跟我抱怨的还不止这个七天前,衣公子飞鸽传书,重金许诺,要他在五天时间内再打造一把衣公子的轮椅。这可忙苦了朱亭,五天五夜几乎没合眼,最终还拖了一天,才终于完工,交了货
“现在看来,衣公子新订做的那把轮椅,就是为阁下要的”
陆小凤道“六七天的时间,如果马车质量不差,也正好是马车从汴梁到临安的时间。结合阁下的面貌,截了的一条左腿,以及来自汴梁”
陆小凤顿了顿,郑重拱手道“久闻金风细雨楼楼主大名,苏楼主也应该是阁下这副气度”
苏梦枕道“你错了,这里没有苏楼主,只有苏梦枕。”
陆小凤笑笑,心下纳罕道怪了,小北宋被大汇吞并,衣公子脱不了干系,且不说苏梦枕和衣公子必然是死敌,不可能在这里和平相处、甚至气氛融洽,单论汇帝,怎么会把苏梦枕这个阶下囚大摇大摆地放出来
衣公子道“因为苏梦枕的旧部苦苦哀求,重金贿赂我,于是我向汇帝求情,斥巨资将苏梦枕从汇帝手中买了来。”
陆小凤讶道“我问出来了”
衣公子道“因为你的疑问都写在脸上。”
苏梦枕也问道“你不是说,是汇帝将我贱价卖予你做书童么”
衣公子道“那是我骗你的全因我心地善良,不忍心你欠债太多,以至堂堂一代枭雄,沦落个卖身抵债也一辈子还不清的下场”
苏梦枕看他道“那你又怎么说了实话”
衣公子道“因为我刚改了主意,看你苏梦枕一辈子被绑在我这江南园子里还那还不清的债务,不也很有意趣”
苏梦枕“”
苏梦枕幽幽叹气。
这一叹,不知是配合衣公演戏的成分多一些,还是对衣公子戏里戏外真假交融的措手不及更多一些。
衣公子安抚道“我最擅长的事就是对自己反悔,你要学着习惯,毕竟你也逃不了。”
苏梦枕懂了他的意思衣公子的苏梦枕逃不了,汇帝盛年的苏卿也逃不了
苏梦枕道“我只能习惯”
衣公子道“或者,你可以问问陆小凤,看他愿不愿意替你杀了我这个所谓的青衣楼总瓢把子,救你逃出我的园子”
陆小凤嬉笑道“哈哈哈,衣公子,什么青衣楼总瓢把子,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们方才初次见面,一句话也没说,你我就配合得这么天衣无缝,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说的就是我与你啊”
衣公子颔首道“确实天衣无缝。人生得一知己,处处都可合拍。那么陆小凤,你将霍休无端骗来我这,还浪费了我的时间,看在你我灵犀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陆小凤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目露感动。
衣公子明明比飞衣楼情报中描述的宽容大方很多嘛
却听衣公子道“那等我替你擒了霍休,你打算给你的灵犀我,付多少报酬”
陆小凤“”
陆小凤“”
衣公子讶异,鄙夷地看着陆小凤,道“你以为你一点通的是谁是我千尊万贵的衣公子诸国首富衣公子即将吞并另一首富霍休财富、身价更上一层的衣公子”
说罢摇摇头,满目失望道“叫我衣公子与你心有灵犀一点通,每一息都价值千金的,这你都没有自觉,也敢称我的灵犀么”
陆小凤道“一息一千金不、不,霍休的财富,这么快就要是你的了”
衣公子道“唉,生活不易啊。我不努力,抓住一点一滴的时机,哪来这飞衣商行偌大家业”
我怎么记得努力的是林大掌柜和秦二掌柜陆小凤腹诽了句,道“怎么说霍休也是我骗来给你的”
衣公子道“所以我没有叫你付阿康的工钱,一个至臻境的动手费。”
陆小凤可怜兮兮道“衣公子,不如你再与我灵犀一下,感受一下我一贫如洗的内心”
衣公子道“不好。”
陆小凤道“真这么狠心”
衣公子左手支颐,眨右眼俏皮道“小凤大侠,你的灵犀已欠费,请清账付费后再使用。”
陆小凤一点都不觉得衣公子俏皮。
因为衣公子的至臻境护卫,已经拎着半死的霍休,出现在他身后。
陆小凤感觉得到,但凡他再说一个不字,这位“俏皮”的衣扒皮,就会一声令下,让他的护卫,把自己变成第二个霍休。
这等危急情形之下。
陆小凤打赌,他听见了花满楼的偷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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