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长庚不喜欢南雁。
不喜欢一切幸运的人。
凭什么自己就要面对这些不幸。
他们又凭什么高高在上的审视自己
“你没想过反水吗”
“反水”欧长庚笑了起来, “我说了你们就信吗我能带来什么有用的情报吗在美国我就是个在中餐馆里打杂的黑工人,不是那位科学家的太太,也没生一个研究员儿子。”
“我有什么价值值得你们保护吗”
“我压根没得选”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
南雁的话让欧长庚脸上笑意骤然僵硬。
她所有的肆意都源于自以为没有出路。
然而, 真的没有这么一条活路吗
有的。
南雁能给她找到一条活路。
“美方竟然派遣间谍来搞破坏, 破坏我们刚刚起步的半导体事业, 你觉得这个消息,真的没有价值吗如果没有价值的话,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拿到那一份假的材料就能够回美国住上大别墅, 过上逍遥日子”
“实际上, 你也知道有这么一条出路, 然而你不想留在国内,在国内过苦日子罢了。你的家族, 是江南的大户人家出身,诗书传家所以才会在你还年少时,送你和武成仁一起出国读书。然而即便走出家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又如何欧家人却不曾教会你做人的道理,他们给了你富足的生活,然而你却只学会了享受。在美国当黑工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能够重新选择, 而你唯一的目的依旧是享受, 压根不愿意去考虑美国人所许诺的真实性。”
“当真以为美国人会给你大别墅,让欧司明安排好的工作, 让他的儿子能够在美国读书读大学你可真是痴心妄想。”
“贺红棉嫁给了赫尔曼希克斯, 他们唯一的儿子都有工作上的种种禁忌,这还是赫尔曼希克斯是大科学家的前提下。美国人凭什么相信你们母子就因为你们会毫不迟疑的背叛自己的祖国”
“你是没得选,因为你从来都只会一条路走到黑,当初怕被牵连离婚出国,如今为了一己之私又来搅乱一个家庭, 若是让你得逞,整个无线电厂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被你祸害的又何止是一个家庭,是上千个家庭”
“你委屈你无奈你了不起,你有什么脸面说这些话”
南雁站起身来,“等待你的只有一个结果,死,欧长庚你做好准备了吗”
她心肠也有硬的时候,对这种人从来不需要心慈手软,因为那样只会伤害无辜的人。
对待敌人本就该秋风扫落叶的强硬
死,这个词悬在欧长庚头上几天了。
然而真的听到时,她还是慌了,眼底都是满满的不安。
“不要,不要这样,我可以给你们当间谍,我可以帮你们的。”
“晚了。”
南雁不想要再多说什么,但欧长庚却是难得的聪明,“你特意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杀人诛心的话,肯定还有别的事,只要你跟我说,我全都可以办到。”
她不傻。
被家里人花重金送出国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是个傻子呢。
只是太过精明,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而已。
南雁回首看着欧长庚,岁月在这人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刻薄的线条以及一身的横肉。
那应该是过劳肥。
或者是摄入了过多的糖分和热量。
想起贺红棉一身旗袍依旧婀娜的身材,再看看差不多同龄的欧长庚。
岁月对两人不同,而这两人对生活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当时出国,为什么非要带着欧司明呢如果是你自己的话,或许你的生活不至于这么糟糕。”
南雁的话勾起了欧长庚心底那一处柔软,“他是我儿子呀,我不带走他,难道让他跟着武成仁受罪吗”
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可是,你没教养好他。”
如果好好的教养,欧司明怎么也能养活母亲和孩子,不至于铤而走险回国来走这么一条不归路。
“生而不养,武成仁不是个好父亲,可你也不是一个好母亲。”
前者有无奈之处,至于后者
南雁是个功利性的人,如今种种也不过是想要从欧长庚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罢了。
“你说得倒轻松,你以为养个孩子很容易吗这不是小猫小狗,不是给两口吃的就行。”
“我知道不容易。养孩子需要付出很多的精力和心血,所以我压根不打算生孩子。”
南雁的话让欧长庚愣在那里。
她总是有让人说不出话的本事。
“我这次过来,的确是有件事要问你,你不告诉我也不要紧,相信欧司明会让你告诉我的。”
那一瞬间,欧长庚从这个年轻女人眼底看到了要挟,“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抓住人的软肋,加以利用,这不是什么道德的举动。
然而对一个间谍,道德从来不在道具库里。
“所以,我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那些窃听设备,到底怎么回事。”
欧长庚扭过头去,“我不知道。”
她知道。
南雁知道她知道。
“欧长庚女士,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那些窃听设备到底是怎么回事回答之前,想想你的儿子,他看起来被你娇惯坏了,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子。”
欧长庚恶狠狠的看着南雁,“你会遭报应的”
“哦,那如你所愿。”
欧司明再度见到母亲时还有些高兴,然而看着母亲那如丧考妣的模样,他有些慌了,“妈,怎么了”
被提审过来的人在听到锤子敲在桌上的声音时,浑身哆嗦了下。
“这锤子还挺结实,不知道砸在人手指头上什么样,十指连心,大概是砸在儿身,痛在娘心吧。”
便是陪着南雁一块审讯的专案组的人都眼皮猛地一跳。
虽说审讯手段多样性,他们这调查部可真是什么都见识过,然而还是头一次看到女同志这么笑吟吟的说出这话来。
“你,你别以为这能吓唬住我,信不信回头我让你身败名裂”
“我好怕呢。”南雁笑了笑,请人帮忙把欧司明的手固定住,“欧长庚女士,再给你一次机会,确定要看着你儿子在你面前痛哭哀嚎吗”
欧长庚扭过头去,她不信南雁一个女人家敢做出这么血腥的举动,肯定是在骗她
南雁笑了笑,手起锤落,尖叫哭嚎声响彻了整个审讯室。
鲜血甚至迸溅到了欧长庚的脸上,让这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不敢相信,“你,你”
南雁看着她,“还要继续吗”
“你杀了他吧”
欧长庚扭过头去,“杀了他吧,我们早晚都要死。”
“是,早晚都要死,但是痛痛快快的死,还是生不如死的活几天再死去,这中间区别还挺大。”
疼晕了过去的欧司明被一盆冷水泼醒。
他看着那干瘪了的手指,满口的污言秽语,恨不得能把南雁杀之而后快。
“欧长庚女士,这次我给你个选择,是食指还是拇指”
欧长庚恶狠狠的盯着南雁,“你会遭报应的”
“倘若这世间真有鬼神的话,我想那些死在这片土地上的英烈们,会保护我。而你这个现代的汉奸,大概会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吧。”
南雁那轻飘飘的话让欧长庚气极。
“我不想死,妈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
窝囊的儿子是那么的扶不起的烂泥巴一团。
欧长庚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的确没把这孩子教好。我只想知道,你们会怎么安排小智。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南雁当然知道,“当初日本人在东北留下了很多孩子,你知道那些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吗”
他们被村民们养大,有些在中日建交后回到了日本,有些则是留在东北,和很多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一样,娶妻生子工作生活。
欧长庚看着涕泗横流的儿子,她忽然间释然。
“你说得对,是我从来没想过另一条路。”
她把自己那条路堵死了,不怪别人。
“那些窃听设备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你们无线电厂本来就有内鬼,不过一千美金就把他给收买了。”
“钱财动人心,从来不奇怪。是杨书林对吗”南雁说出的名字让欧长庚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无线电厂安保科的副科长,欧长庚收买的对象。
当然,她并没有跟欧长庚解释。
“你还有其他心愿吗”
欧长庚轻笑了声,“我还配提心愿”
她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死后,能把我跟思明的骨灰丢到长江里喂鱼吗”
当初,她执意要离婚,家里不让,但拗不过她。
后来她执意要出国,家里不让,但她寻死觅活的出了去。
现在再回来,又有什么面目面对欧家的人
就当从没有过欧长庚这个人好了。
人死如灯灭,不过是那一些骨灰而已,撒到江河湖海里,喂鱼吃也算是积攒了些许的功德。
南雁轻声答应,“好。”
她离开这边审讯室,走到室外,刺眼的阳光下,手背上点点滴滴干涸的血迹如此的刺眼。
南雁心口一阵犯恶心,忍不住的呕吐起来。
审讯室的那调查专员看到弯腰干呕的人,想起她之前面不改色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疼。
这本不该是她该面对的事情啊。
察觉到人过来,南雁擦去嘴角的痕迹,“有什么事”
“这件事差不多调查清楚了,高副部长还有什么指示吗”
“死刑”
“嗯。”
“是在芜湖本地枪决吧”
“是。”
这件事倒不至于再提到首都去,被提到首都的另有其人,欧家母子不在其中。
“什么时候,我想到时候让工人们参观学习。”
参观学习。
这几个字眼未免太奇怪了些,但他还是如实说道“三天后。”
“好。”
“高副部长,你们厂的那个人”
“没事,我会处理的,不用担心。”
欧家母子就是高南雁亲自揪出来的,处理一个暴露了的人再简单不过。
调查部的人还不至于不相信这个。
只不过,刚上任就遇到这些事情,换作其他人怕不是都要头疼死。
这位高副部长,可真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可拜上将军。
南雁组织无线电厂去看枪决。
犹如在安排厂里工人看电影。
有工人不太乐意去,毕竟那场面还挺血腥的。
厂里头倒也没坚持。
贺红棉也没去,她倒是明白这用意,但还是觉得那场面有些血腥,她看了可能会做噩梦。
还是不去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南雁本人也没去。
在无线电厂的安保科,跟人说话。
“杨副科长真的不去”
杨书林脸上陪着笑,“我有些晕血,就不过去了。”
南雁点头,“嗯,那不去就不去吧。”
她巡视了一番,目光落在那桌上,是一张一家四口的合影,“这是您爱人和孩子”
“对。”杨书林连忙擦了擦相框,“他们娘仨都在老家。”
“怎么没接过来”
“家里头还有老人,不太方便。”
南雁点头,“是怕接过来之后,知道杨副科长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和孩子吧。”
来安保科这边拿材料的贺红棉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
“糟糠之妻不下堂,安排她在家伺候老人,给俩钱就行,至于这边,听说你在外面置办了房子,那个女人又怀了二胎,两头都养着,杨副科长你那点工资够花的吗”
杨书林是一点都没想到,他神色慌乱起来,“我”
“一千美金能就燃眉之急,可是你觉得你能隔三差五就拿到那一千美金吗”
贺红棉听到这话算是明白了,这无线电厂可不止欧长庚母子是间谍,还有别的人。
而那人,刚巧就是厂里安保科的副科长。
“当时找出那些窃听器的人好像就是你,所以这到底是贼喊捉贼呢,还是你想要将功补过”
南雁当时就有了猜测的对象,而欧长庚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
窃听器。
不接触这些的人,很难分辨这玩意儿吧。
所以,杨书林的嫌疑很大。
“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杨书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高厂长,你饶了我这次,我再也不敢了,就看在我在厂里工作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成不成我立马把她赶走。”
“怎么,这都成了那姑娘的错了,她好端端的一个大学生,为了你辍学为你生孩子,倒是她勾引你抵挡不住美金的诱惑,你成清清白白的好人了”
贺红棉听到这话心里头一阵哀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那姑娘我会处理,至于你我也会处理。”
南雁倒也想要给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当他说出那番话后,这机会就葬送在了他自己手中。
杨书林全然不知。
前途的毁灭,只是因为他自己。
“你,你非要这么不讲情面吗”
贺红棉听到这话心里头咯噔一声,南雁一个女同志,哪是这个保卫科副科长的对手
等她冲进去,只见南雁手里头拿着一把小巧的枪。
“我虽然不擅长格斗,但是枪法还不错,去过朝鲜半岛的老战士亲自教我的射击,杨副科长要不要试试看”
只见那位身材高大魁梧的安保科副科长跌坐在地上,脸上一片死灰。
贺红棉松了口气,等着其他人过来把杨书林带走,她这才拉扯南雁到一旁去,“你怎么能这么大胆,要注意保护自己不知道吗”
万一对方把你的枪抢走了怎么办
“没事,我有分”
贺红棉用实际行动告诉南雁,杨书林那只是一个意外。
她把玩着刚才还被南雁拿着的枪,“他只是被吓着了,要是那个人换做是我,死之前也会拉你当垫背的。”
南雁没想到贺红棉这空手夺白刃的手法还挺好,“你会射击呀。”
“赫尔曼教过我。”在美国的家里头,有好些这玩意儿,她甚至还撺掇小贺拆开过。
好在没字面意义上的擦枪走火。
当然这把赫尔曼吓得够呛,再不许她乱动这些。
“下次不要这么拿自己冒险,会让担心你的害怕。”
南雁听到这话笑着答应,“好,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别生气了,生气会长皱纹的,回头小贺同志再找我麻烦怎么办”
“他怎么舍得”
贺红棉脱口而出,不免有些后悔。
而南雁听到这话也愣了下。
舍得。
你总不能说贺红棉从小生活在国外,不太擅长中文的遣词造句吧
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她假装没听见,贺红棉也连忙笑着说道“你看我都忘了来这边来做什么。”
她是来拿材料的。
南雁帮忙抱着一起送了过去。
车间里的其他工人见状有些诧异,“红棉,你跟高厂长关系真好呀。”
“那是,我回国的时候,南雁还带我在首都四处参观呢,她是个很体贴又博学的人。”
工友笑了起来,“而且长得还好看,还很有能耐。”
“就是太有能耐了些,一般的男人怕是降不住。”
贺红棉不太爱听这话,“为什么这么说呢,夫妻又不是仇敌,为什么要用降这个词,这对人很不尊重。而且南雁很有本事,那也是我们女人的骄傲啊,她能做到其他女同志也可以做到,我们虽说年纪大了,不能像她这样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可是去其他年轻女孩还有机会。”
她经历过婚姻,饶是曾经心甘情愿,然而再给她选择的话,贺红棉会毫不迟疑的选择事业,放弃婚姻。
哪怕是以舍弃儿子为代价。
南雁比她那会儿要勇敢的多,为什么就要遭受这些唇舌呢。
大概是贺红棉的反对声太过强烈,其他人有些不太好意思,“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这样一来,可能顾不得家里,影响夫妻关系。”
“和谐的夫妻关系如果非要一方让步,那为什么不能是男方让步呢”贺红棉不明白,“苏联有女航天员进入太空,难道她工作期间也要遥控照顾家里吗”
车间里从来都不是不透风的墙,这一番争论很快就传入到南雁耳中。
倒还真是贺红棉能说出的话。
只不过中国人一向讲究中庸,这么尖锐的表达自己的思想,尤其是与众不同的思想,很容易被其他人孤立。
想到贺红棉是维护自己才这样,南雁又觉得自己亏欠了人情。
她原本可以不闻不问。
但死实际上,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同志,不管是李南雁还是林南雁,贺红棉都会维护。
她维护的,是她所追求的价值观。
而这种价值观,实际上并不曾完全意义上的普世,哪怕是在妇女同志参与生产劳动,与男人一样工作挣钱的前提下。
这依旧只是浮于面,而并非刻烟吸肺的那种。
任重道远啊。
南雁能做什么
不过是继续和贺红棉一起摸知了猴,维护着这段友情。
但凡是她不冷落贺红棉,倒是没人敢会在明面上找她麻烦。
毕竟,她可是高南雁的朋友。
至于面对自己略有些别扭的贺兰山。
倒也并非南雁自恋又或者迟钝,只不过她管不着别人的心思。
贺兰山想什么她还能管控不成
顶多觉得这人有些别扭。
刚见面时多骄傲一人啊,仿佛一个孔雀,随时都能够开屏的那种。
现在倒是沉默的多,你不开口人都不怎么说话。
倒不是回国就打碎了傲骨脊梁,只是这人将自己很好的藏了起来。
或许沉默就是一种自我保护,他还没有足够强大,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至于什么时候才会再露出他最真实的哪一面,谁知道呢
或许是明天,或许这辈子都不会。
南雁处理的乱七八糟的关系足够多,倒也不怕眼下这么一桩。
正常来往就行。
某种意义上,让她打破两人此刻平衡的关系,与让贺兰山露出真实面目一样困难。
至于之前不小心说漏嘴的贺红棉
她更是没事人,她喜欢南雁不假,但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不该由她来推波助澜。
至于儿子如果一直这样
那也是他活该,给他机会都把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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