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按常理讲, 女子受孕之后,至少需等怀胎三月胎像稳定了之后,才能公之于众。
更莫提阮珑玲这种去父留子的情况了。
阮珑玲不得不先将此事按下, 一面好好调理身子,一面独自为即将到来的生产做准备。
巾帕、婴衣、尿布这些出生婴孩的物件,大可以缓缓添置,最要紧的, 是要提前将产婆与乳母定下来。
女子生产,犹如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有许多已经生养过的妇人, 都夭折在了产床上, 更别提初孕之人了。阮珑玲晓得其中的凶险, 所以在得知有孕的那一天起,就嘱咐阿杏暗暗寻找起产婆来。
产婆尚且还算是好找的, 可合格的乳母,就算是有钱都难寻。
但凡有些生养经验的, 早早都被扬州城内的豪门世家看中签了死契, 都是贴身跟着主母娘子服侍公侯世子从小到大, 现下饶是派人去细细探寻, 一时也未能寻到称心如意的, 只能先慢慢去找
对于腹中孩儿, 阮珑玲可以说是千万般小心谨慎, 也是千万般期待的。
她将所有生意全都推掉,只称病在闺房中,日日对着从各地收集来的粉雕玉琢的娃娃画像看个不停。
好在如今阮丽云病症大好,愿意戴着帷帽出门走动, 开始能着手管理商行中的事务, 再加上阮玉梅及其他得力的掌柜娘子从旁帮衬, 近来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平日里除了谨遵医嘱吃安胎药,调节饮食,为能让母体更康健地顺利生产,阮珑玲也常围着东湖溜溜弯。
这日用过早膳,围着东湖绕了半圈,在回程时,远远就瞧见戴着帏帽的阮丽云款款走出了阮府大门,轻纱遮面,却还是能瞧出娴静的体态身形,她微耸着肩膀,快步踏下石阶,似正在躲避着什么
紧而门口又出现了个身形高挺瘦削的男子,正是阮家世交,被扬州百姓交口称赞的贤医吴纯甫。
他亦步亦趋跟在阮丽云身后,却又不敢太过靠近,面上的神情既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可奈何,手中捧着一物,似是想要递送上去,奈何阮丽云并未回头,反而避之不急般阔步上了顿停在路旁的马车
“阿姐不是对男人深恶痛绝竟能让纯甫哥哥近身”
阮珑玲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来福的功劳。”
阿杏笑着解释,“来福活泼,常在院中乱窜,回来时猫脖上常会戴回来块竹简,竹简上大多是些宽慰人心的话语,常能让病中萎靡的二姑娘振作精神二姑娘原也未做他想,只以为这些竹简是您命人备下的,后来病情好转能戴着帏帽出门了,才偶然发现那寄语之人,竟是吴家公子。”
“或是因此,二姑娘待他不比旁人,少了些防备之心。”
阮丽云有应激心疾,阮珑玲又身怀有孕,吴纯甫作为唯一知晓内情之人,近来常上门看诊把脉。
本就是知根知底的世交,这般一来二去,便更熟稔了。
“虽说同样是病患,可吴家公子待二姑娘,好似格外不同些。
他是医师,殷殷叮嘱忌口换药这些小事儿倒也罢了,毕竟都是分内之事。可奴婢听翠湖说,他还常常命人做些合口的药膳送给二姑娘,不仅如此,还常给来福带些熏好的鸡胸肉,甚至还常陪舒姐儿读书练字呢”
“奴婢可从未见过哪家大夫看诊有这般积极的,吴公子此举,倒更像是表明爱慕之意。”
联想起吴纯甫方才那患得患失的神情,阮珑玲心中了然,他定是对二姐动了情。
吴家乃医学世家,家风清正,祖上出过多位名医,悬壶济世多年,向来备受扬州十里八乡的赞誉,虽说阮吴两家是世交,可吴家的名声
,实在是远胜过阮家不少。
吴纯甫又是吴家长房嫡子,不仅医术高超,且相貌堂堂,性情温和,原是不少扬州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人选,可自从与他订亲过的两位女子,先后染上恶疾暴毙之后,扬州城中便传出了克妻之名。
门第相当的人家投鼠忌器,吴家长辈又不满意那些塞儿卖女的攀附人家,婚事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纯甫哥哥这一片痴心,只怕要错付了。”
阮珑玲望着那个落寞离去的背影,抿唇叹了句。
“怎么姑娘莫非也听信了那什子克妻的流言觉得他们二人不是良配”
“我若是怕流言,哪儿有阮家商行今日”
阮珑玲笑嗔了一句,然后缓缓沉下眉头,缓缓道了句,“就算没有流言,二姐还有这应激心疾,饶是以后心疾病愈只怕二姐也很难再打开心扉。”
若按年岁看,二人确实相当。
可吴纯甫到底是没有娶过妻的男子,二姐却已然和离过,身侧还带着舒姐儿过活二人对成亲这件事儿上的,从根上来讲,所思所想就已经全然不同了。
且吴纯甫医术精湛,听说这几年得拜高师阅遍医书,就是为了通过朝廷太医院的甄考,以他的实力定然一举高中,今后必会远赴京城做医官,随皇宫大内的贵人差遣,前途是一片光明有了太医院的医官的头衔,哪家女子还会在乎那虚无缥缈的克妻之说
可他偏偏却对二姐上了心。
可经历过家暴囚禁,险些被丈夫谋财害命,二姐阮丽云又岂会随随便便再被男人打动
饶是动了心,阮丽云贤良淑慧,定会不忍做吴纯甫的拖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倒着实有些佩服纯甫哥哥了。”
缘分自有天定。
此事如何发展,还需得看二人今后的造化。
阮珑玲现下最烦忧的,是应该如何与家人坦白她怀胎之事。
女子未婚有孕,乃是大忌。一旦出现此等丑闻,会令整个家族一世蒙羞,在十里八乡都抬不起头来做人,若此事出在民风不开化之地,将怀胎女子捆石沉塘也是有的
胎儿一日大过一日,小腹渐渐隆起最迟怀胎三月之后,阮珑玲也必须将此事告知家人。
阮家家风向来清正勤厉,从小母亲所教所授,亦是恪尽职守,循规蹈矩的孔孟之道,下落不明的大兄与幼弟阮成峰都是温良坚韧的君子,二姐阮丽云与阮玉梅也向来是循规蹈矩的贤良淑女
可她却剑走偏锋,如此偏执反骨,行出如此未婚怀胎之事这般肆意妄为,挑战道德礼法只怕家中兄弟姊妹的感情再深厚,也难免会生出嫌隙来。
原本想的是能将此事多捂一天,便晚一天坦白,可有许多事儿并不如阮珑玲所料想般顺利。
这日,吴纯甫前来烟霏阁把安胎脉,确认脉象无误后,先是告知了胎儿母体一切安康,紧而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低声道,“现如今已整整三月有余,胎像已稳,你这称病不出的由头,只怕也用不了多久了。今日丽云又打发翠湖来,问你这病为何治了这么久却依旧不见好转”
吴纯甫并非是个长袖歌舞,能言善辩之人。
他既要帮阮珑玲遮掩胎相,又不能将她的病症说得太过严重,免得让阮丽云担心夹在中间确实有些焦头烂额,这三个月来,实在是将能治好的小病小痛都说了个遍,拖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了。
“丽云逼我今日给个准话,这病到底还能不能治,若我治不了,她便再另请名医。”
吴纯甫有些委屈,可也明白阮丽云不是个咄咄逼人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因为忧心太甚。
“纯甫哥哥为了我们姐们二人日夜操
劳,却无端质疑医术,珑玲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吴纯甫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倒无碍。只是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由你口中娓娓道出,总比有一日她们瞧出腹中蹊跷,猛然惊觉更好些。”
“是,玲珑明白的。”
微风吹皱了东湖的湖面,顺着圆形雕花扇窗橼窜了进来,将立在窗前阮珑玲的额前的鬓发吹得微微纷乱,她下意识将腰部的衣摆紧拢了拢。
即将成为人母,阮珑玲脸上却愈发容光焕发,肌肤比湖面反射出的粼粼波光还要更亮,身形依旧瘦削婀娜,只有她将指尖轻放在小腹上,才能感觉得到那处微微的隆起。
希望这个她费劲心机要来的孩子,能会被所有人接受。
阮珑玲眸光微动,微微扭头,朝刚将吴纯甫送出去了的阿杏,软声道了一句,
“传我的话去给二姐、四妹,就说近来大家都事忙,许久未聚在一起用膳了,今日秋阳高照,我精神头好了许多,特请姐妹们来烟霏阁用午膳。”,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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