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之前阮珑玲待在家中闭门不出, 一直安心待产,肚中一直没有动静,今日这样动荡不安之际, 偏偏却发动了。
想来这个孩子, 今后是个能翻天脑海的。
阮珑玲疼得脸色骤变,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犹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药还未散尽的阮玉梅,此时也心慌了起来, 但在这关键时刻, 若是她也乱了阵,那便无人主持大局了,她赶忙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颤着嗓子发号施令道,
“都别愣着了莫非想让阿姐将孩子生在妙音坊不成快快去套马趁着阿姐还能动弹, 将她搀到马车上去回家”
一声喝令,众人仿佛都如找到了主心骨般,全都忙了起来。
几个小厮策马提前回了阮府, 让烟霏阁中的诸人全都预备了起来。物件是现成的,主要是要将人凑齐全。
好在产婆是早就定好了的,这几日一直聘养在了府中, 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院中的仆婢们在产婆的指导下, 烧热水的烧热水, 备产褥的备产褥
只是专门照料婴孩的乳母, 现正在乡下的老家, 还未来得及赶到扬州来, 阿杏也立马让人快马加鞭去催了。
吴纯甫这个一直照料喜脉的大夫, 得了信之后,也在迅速将家中的病患照料好之后,立马赶至了阮府
所有的一切都兵荒马乱,又有条不紊得推进着。
烟霏阁人头攒动,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次日清晨。
天空泛起了一层鱼肚白,院中由于雾气蒸腾,就像是笼罩上了层的白纱。此时阮府中早就不如一开始的喧嚣,整个都沉寂了下来。
随叫侍奉的仆婢们,一个个并排立在廊下,神色不安,瞧着极其忐忑不安。
偌大个宅子都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穿行而过的脚步声,以及非必要的传话,唯有烟霏阁主房中,传来声声女子痛苦的呻吟。
此时远在乡下庄子上查账的阮丽云,才匆匆连夜赶了回来,马车骤然顿停,她甚至连踏凳都来不及踩,几乎是从马车上翻下来的。
熬了大夜的阮玉梅见状,立即上前来搀。
“如何生了么”
阮丽云立马关切问道。
“未曾。”
阮玉梅眼下一片青黑,含泪摇了摇头。
“这都快整整一天了,孩子怎得还没生下来我当初生舒姐儿,也不过才用了四个时辰啊”
女子生产乃是世间一等一的凶险之事
一着不慎,只怕性命都要交代出去
总不可能是最坏的结果的
妹妹福大命大,定是能迈过这一槛的
可无论如何自我安慰,阮丽云也还是觉得心里慌得厉害,连一口水都未顾得上喝,立刻就朝烟霏阁狂奔而去。
才行至院门口,就远远就望见吴纯甫撩开厚重的垂幔,由产房中缓步行了出来,他脸上尽是苍白,似是极其心力交瘁,正抬手接过一旁医童递过来的毛巾,拭着额头沁出的密汗
以往阮丽云远远望见吴纯甫,都会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立马掉头就走,可现在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冒芽的男女情愫
现在事关生死,阮丽云情急之下,阔步上前,犹如抓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吴纯甫的小臂,
“纯甫哥哥,我妹妹现在到底如何了为何为何现在还不能顺利生产”
以往她都是生分地唤一声“吴大夫”。
现在到底将其视作自己人,叫了儿时的称呼“纯甫哥哥”。
阮丽云自从和离之后,一直是轻纱垂幔遮面,吴纯甫已经许久都未曾见过她的真容,今日她匆匆赶路,连衣裳都
未来得及换,更莫说顾及戴帷帽了。
吴纯甫目光在她丰神韵彩的面容上顿了顿,然后又担心冒犯到她,立即低头挪开目光,紧而将注意力放回了正事上。
“阮三妹她她难产了。”
他紧抿了抿唇部,低沉着嗓音道,
“珑玲她看中这一胎,在孕中就格外注意进养,致使腹中胎儿会稍大些,可毕竟她平日里就紧遵医嘱时常出门走动,所以原本倒也没什么。
可昨日闹出来刘迸那档子事,她心绪受到冲撞,动怒之下气血逆转,使得腹中过大的胎儿胎位不正,眼下眼下只怕是凶多吉少。”
阮青梅到底年纪小些,从未历经过这般凶险之事,闻言五内俱焚,顷刻就捂着胸口哭了起来。
阮丽云也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没了骨头般得往下坠,几乎就要瘫软跌落在地,幸而吴纯甫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搀住。
“纯甫哥哥,你医术高明,人人都夸你是在世华佗,你一定有办法救救她对不对一定有的是不是你帮帮我救救珑玲”
吴纯甫是个稳妥之人,此事事关重大,饶是面对心上人的殷切嘱托,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也不敢断口保证,只郑重道,
“你放心,我定会穷尽我毕生医术,尽力而为。”
“只是产房内情况实在太过凶险,我不得不在此提前问一句,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是保大还是保小”
为人医者,必定得发此一问。
可话音刚落,心头打恸的阮玉梅,仰起痛哭的面庞,激奋道,
“自然是保大最紧要的自然是我阿姐一千个一万个孩子,也抵不过我阿姐一人”
若是将这个问题抛给夫家,夫家大多都是选保大的多。
当然了,阮珑玲这种未婚有孕,在母家生产的情况,算得上是极少数了。
这个答案倒是在吴纯甫的意料当中,只是他又迟疑道了一句,
“我明白你们的感受,可现下为难的是,此话我待会儿进了产房,还需要再问珑玲一遍若是她要保小我这”
阮丽云福至心灵,立即明白了吴纯甫的顾虑。
妹妹不惜排除万难,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冒着名声俱毁的风险,也决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她是铁了心的
妹妹向来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若是她一时拎不清,宁愿拼着母体损亡,也要保全腹中骨肉,这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处,阮丽云浑身都在发颤,她双眸血红,定定盯着吴纯甫,几乎是从牙床中挤出话来嘱托道,
“纯甫哥哥,务必要将大小都保住
可若生死一线时,她昏了头决意要保小,你只嘴上应承着,决计不能听她的今后秋后算帐,你只管推到我头上”
阮丽云向来贤惠淑慧,此时却露出几分无情的神色来,
“你若不听我的,最后只保下了这个失怙丧母的孩子,那那这孩子我便不会管从今往后,你自领到你吴家去养育”
这便是在放狠话,逼迫吴纯甫不能顾病人的意愿,必须先选择保大了
真退一万步讲,届时若只有这孩子留了下来,丽云这般良善之人,岂会忍心舍弃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此时不过是护妹心切罢了
吴纯甫定了定神,将指尖紧握成拳,颔首应了句“好”,紧而转身撩起垂幔,入内救治去了。
产房内被围得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血腥味产婆婢女齐齐围在产床旁边,时不时将巾帕用热水浸透,复又拧干探入支高了的被褥下擦拭
吴纯甫伸手在床头探着脉搏,感受到脉象凶险,太阳穴当下便止不住地狂跳,眼瞧
着阮珑玲身体逐渐虚弱,可此时却尚且还能说得出话来,只得先问一问她的意愿,将方才在产房外的问题复又问了一遍。
难产了将近整整一日,阮珑玲现在此时已经没有了太多气力,面白如纸,发髻早已散落,沾了汗珠紧贴在了脸上那样刚毅果决之人,现在显得虚弱憔悴不已。
阮珑玲听到“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才知自己现在已身处于何等凶险的地步。
这个孩子是她费尽心机才怀上的,在腹中整整孕育了九月有余,骤然放弃,如何使得
这个孩子保不住,她今后还能去哪儿再找个像王楚鳞那般合心意的孩子他爹人选她今后还能如果做母亲么
这些念头,在几息之间瞬间充斥在阮珑玲的脑海中。
床头处垂落了根牢固的红绸,那是为了让孕妇更好用力而特意制的。
阮珑玲心中有了决断,将原本紧拽着绸条的手松了松,取出了嘴中避免咬到舌头而含着的巾帕,用气若游丝,而又坚如磐石的声音回答道。
“保大”
“无论何时我唯愿为自己去死”
孩儿,并非母亲不爱你,可若只能活一个,母亲选自己。
孩儿,你莫要怪母亲。
母亲已经为你,做了所有应尽的一切
你若随了母亲,也绝不会放弃,一定会在此等逆境中,挣扎出一线生机坚强得活下来
腹中的巨痛愈演愈烈,就像是海中的浪潮一层高过一层
阮珑玲悲痛欲绝之下,指尖又重新拽回了床前的绸带,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也是最后的力气,在身侧产婆的指引下,腹部猛然用力
“哇呜呜”
一声清鸣洪亮的婴孩啼哭声,响彻在了产房当中
产婆也是许久没有经历过这般凶险的生产了,也是累的精疲力尽,气喘吁吁,好在孩儿成功生下来了
产婆将半个身子都探入被褥下,抱出个生龙活虎的婴孩来。
她定睛瞧清楚了性别,然后将婴孩双手举高,带着满满的欢喜高喊了一声,
“一举得男,母子俱安”
京城,阴云密布,皇宫德政殿。
红墙黄瓦之上,在殿宇脊梁上闲适散步的鸦雀,被殿宇中的呵斥声,惊得逃命似的振翅腾飞。
殿中皆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身上的朝服皆是紫色,胸前的刺绣皆是仙鹤、狮子等图案,玉带束腰,领带珠串。
这些跺跺脚,都能让方圆几百里震一震的名公巨卿们,现在却全都瑟瑟发抖,跪伏在地上,冲着小叶紫檀案桌后的青年男子俯首称臣。
案桌上的折子堆山码海,尽是一等一的政务要件。
它们皆在等待着话事人的批阅。
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顺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折子,展开凝神阅了起来。
帝王的冕袍通体金黄,胸前绣有五龙。
而这青年男子头戴玉冠,冕服除了袖间那一点白,几乎尽是金黄,胸口的图案用金线绣了四只神态各异,张牙舞爪的巨龙,唯比皇袍少一条。
他举手投足间,充斥着擎天的威势。
饶是空气流动至身侧,都会滞上一滞。
李渚霖眼睫微垂,眸光中尽是寒光,甚至都并未理会跪了满地的朝臣,薄唇亲启,冷声道了句,
“想来是幼帝登基,我涉理朝政,引得诸位不满
所以诸位才会纵着坊间的那些传闻愈演愈烈”
“挟天子以令诸侯,呵,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这漫不经心的调侃,裹挟着尖锐的机锋,引得在场所有朝臣皆打了个冷颤,几乎窒息到喘
不过气来
李渚霖将手中批注好的折子扔至案桌的另一侧,干脆站起身来,绕着最中心的那把雕龙镶玉交椅,缓缓走了一圈,眸光缓缓巡视殿内一周,
“那不如这个位置,交给陈阁公你来坐”
“老臣不敢”
“又或者,李将军你来试一试”
“大人折煞臣也。”
被念到名字者,背脊一凉,汗水浸湿了贴身中衣,愈发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众臣都察觉到,自从首辅公干归京之后,性情愈发怪异。
以前虽然手段狠辣,可遇事却从来不会多言,一道杀令下来倒也痛快淋漓,现在倒变了,愈发高深莫测不可捉摸,愈发阴鸷
朝堂臣子不好当,行差踏错便是死。
面对一个曾经几乎杀绝的半壁朝堂的煞神,众臣自然是不敢惹,只默契齐齐俯身高呼,
“唯有首辅大人众望所归,能担当此大任”
“既如此,那诸位觉得那几个在坊间造谣生事的说书人,又该如何处置”
“诋毁首辅,其罪当诛”
“以下犯上,应当处死”
李渚霖悠悠转了转指尖的碧绿扳指,阴测测道了句,
“死了,岂不便宜了他们
传令下去,将那几人的舌头割下,吊悬在京中百姓们最爱去的书坊茶馆。
吊满七日后,菜市场午时,行车裂之刑,五马分尸”
历朝历代中,饶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也鲜少会被施车裂之刑,毕竟此刑太过残暴
首辅此举,俨然是要以儆效尤
众臣对了个惊惧交加的眼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此时,殿门口处刮入一阵妖风,裹挟着尘灰与落叶齐齐窜入了德政殿内,在场所有人被风眯了眼睛,眼前漆黑一团
待这阵风散去,原本阴沉的天气,乌云散尽,露出了万里无垠的蓝天
皇宫上空,竟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五彩祥云
赤橙黄绿青蓝紫,斑斓多姿,亮丽无比
李渚霖抬头望天,脑中莫名响起了脆声声的婴孩啼哭声,使得他微微晃了晃神,此时跪趴在地上的吏部尚书,瞪大了双眼兴奋激动道,
“首辅大人这么连成片的五彩祥云,实乃百年难遇的祥瑞吉兆史书有记,只有当年开宗立朝的始皇帝出生时,才惊现过这么一次”
“此乃吉兆贵人降世天佑晏朝天佑晏朝啊”
天将异彩,使得方才沉重压抑的气氛瞬间消失不见,众臣黯淡无神的眸光中,或多或少都透出些光彩了,不过也不敢造次,也不敢起身,规矩等着李渚霖示下。
或是被这祥瑞所感染,立在阶上的李渚霖,由心底涌出一阵暖流来,心情莫名愉悦了不少。
他凝神望着天空斑斓的光彩,幽幽道了句,
“天将吉兆,不益杀戮。
那几个说书的命不该绝,拔了舌头,流放千里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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