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箭的威力将尚善的鳞甲击破, 穿透血肉的伤口深可见骨,好在他是魔族,并未被伤到要害, 仅仅是重伤。只是这一下着实将他激怒了,一声长啸后便扬起巨尾朝着那抹扎眼的红衣甩去。
曲流霞咬牙闪避, 心知今日再无法要谢衡之的性命。他本以为这是个天赐良机,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数, 他从前怎不知谢衡之身边有这么一个帮手。
“你乃魔族, 竟甘心去做仙门的走狗。”看到这个毁了他好事的黑蛟, 曲流霞心中气得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回应他的又是一击, 同时霁寒声与萧停也齐力向他攻来。
此处这样大的动静, 他们必定已经向附近的仙门求援,再不走就再也来不及了。然而曲流霞仍是心有不甘, 法器虽拿到, 却没能对谢衡之斩草除根, 来日谢衡之是如何也不会放过他。只怕在谢衡之死前,他都不能再轻易现身。
眼看他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只好在被黑蛟的獠牙咬碎前逃离。
尘埃渐落,原来安静祥和的村落已是一片狼藉。神树被砍下之时,还有村民大着胆子看热闹,认为乱舞的树根是神灵生气,要给他们降下刑罚。而等到曲流霞来抢法器后, 村民意识到场面不对,也纷纷逃离,剩下看热闹不怕死的,在骨箭离弦之后都被气劲所杀死。
虞禾疼得面色惨白,气息微弱, 勉强攥住谢衡之的衣襟,张口似要说些什么。
谢衡之低头道“没事了。”
她终于松懈下来。
即便尚善看起来再好说话,始终还是个魔族,不是什么危难之际出手相救的良善之辈。幸好主仆之契仍在,无论如何他都会勉力护她不死。
最后关头,他终于是忍不住动了。
麒麟骨是传世神兵,一箭将尚善打得皮开肉绽,疼到几乎不能再动。救虞禾还得救谢衡之这事让他心情与伤势一起恶劣,几乎是曲流霞一走,他便哀哀地叫了一声化为小蛇,重新缠上虞禾手臂。
事态平息,谢衡之抱着虞禾缓缓落下,事情也必须暂时搁置,他们要回到栖云仙府治伤。
另外三人无不是被眼前猝不及防的变化给吓呆了,直到谢衡之走到面前才回过神来。
霁寒声最先忍不住去看谢衡之怀里没了声响的人,问“虞禾她,如何了”
“伤重,不算太好。”
师清灵面上泪痕已干,徒留惊异与绝望,她上前几步,牵住谢衡之的衣角,杏眼微微睁大,嗓音颤抖“师兄你,你不能跟她”
“我自有打算,回了宗门,还有话问你。”谢衡之意味不明的语气,像是另一根冰凉的箭矢,无声刺中师清灵的心口,她僵立在原地,一时无措,连话也说不上。
萧停面色冷凝着,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几乎想大骂虞禾骗子。
“与魔物私通是重罪,师兄想要如何”
他眼神阴翳,仿佛有毒焰在其中翻滚。
虞禾没有能力降服这等魔物,十二楼倘若有这么一只黑蛟,仙府的记录中定然不会漏下,这是她从禁地放出来的魔族。倘若她真是这么做,已经是犯了死罪。
在他的记忆中,谢衡之高风亮节,是衣不染尘的正道楷模,如今却为了虞禾,与最下贱肮脏的魔物牵扯在一起。
“回仙府再议。”谢衡之说完后,见萧停还有话,略显冷淡地扫了一眼,他又抿起唇,将话憋了回去。
谢衡之身死的消息传出去,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正如栖云仙府掌门祭阵消亡一事,甫一传出,都当是有人在胡诌。然而前者是为了躲避追杀故意为之,后者却是真。
对于文尹君的死,谢衡之早有预料,玄宗宗主的占天之术少有差错。文尹君早早便定下接任掌门的人选,便是已经知晓了命数将至。除了让虞禾传达的密信以外,在苍云山还有文尹君的一缕魂丝,只等谢衡之继任掌门之位时开启。
谢衡之回到栖云仙府,去的第一个地方是药宗。
五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谢衡之和虞禾伤得最重,到栖云仙府的时候,二人的衣衫都快被染成了血衣。
然而谢衡之避开了众人,反命人寻来了公仪蕤,而后让其他人都退下了,留公仪蕤替他们医治。
看到二人身上几乎如出一辙的伤势,公仪蕤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命剑的事被人知晓了。”
“是。”
谢衡之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虞禾的脸上,她虽然已经昏迷,还是会因为疼痛皱起眉。
公仪蕤难得都严肃了起来。“你可找到了解决之法”
谢衡之慢条斯理地擦着指缝的猩红,说“找到了。”
他找玉玲琅偷袭十二楼之前,还去拜见了一位蓬莱的前辈,对方告诉他,想要解除命剑还有一法。倘若能够破境,剑化虚空,消于万物,亦是生于万物,此前立下的命剑之咒会不复存在。
破境之后,便该参悟心剑,他回到仙府闭关,本是为了此事,只是后来被迫出关,再想破境,竟又觉得不是时候。
谢衡之很少犹豫,然而自从虞禾来了栖云仙府,他就好似一直在等什么。
等时机成熟,等他们都放下,等自己足够心硬。一直等到最后,这道涟漪却仍是不肯平息。
“接任掌门一事,你心中想得如何了”公仪蕤总觉得有些不真切,一切发生的太快,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借花之阵后,剑宗折损最多,转而传来谢衡之身死的消息,师无墨在连番打击下被气到昏过去。如果再知道谢衡之用了命剑护体的咒法,不走火入魔都算好的。
“没什么好想的。”对他来说,不过是换一个身份,与从前并无太大区别。
谢衡之服了丹药,简单处理了伤势,又将一条软趴趴的黑色长条从锦囊中掏出来。
公仪蕤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条小蛇。“不会是死了吧”
他正想用手去戳一下,小黑蛇忽然活过来,猛地一口咬在他手上,公仪蕤痛叫一声,疯狂地甩手。
“松口。”谢衡之平静道。“他会给你治伤。”
尚善一身怨气,没有理会他的话。
谢衡之侧目看向虞禾,确认她尚未苏醒,对公仪蕤说“你可以拔了他的牙。”
尚善立刻松了口,身形又变大了许多,公仪蕤看得目瞪口呆,指着尚善问道“魔族”
“是。”
公仪蕤倒抽一口气,都能想象到师无墨和几位长老暴跳如雷,围着谢衡之唉声叹气的场景了。
“你跟魔族牵扯在一起你可是要当掌门的人”
尚善身上被骨箭打出一个血洞,公仪蕤将他提起来,略显不情愿地幽幽叹气“我可没医治过魔族。”
“他骗虞禾结契,生死相连。”
尚善不悦道“什么骗,我死她死,她死我死,这不是很公平吗我才救了你们一命,你居然转头说我的不是,忘恩负义。”
谢衡之拆穿他“你是在救自己。”
公仪蕤又问“这么多事,你准备怎么办”
“罪在我身,我会去戒律堂领罚。”谢衡之低头看向虞禾,伸出手将她颊边黏着血的发丝拨开。
“我想通了一些事。”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公仪蕤和尚善异口同声“什么事”
谢衡之没有回答他们,只略带警告地沉下声“你若拿她试药”
公仪蕤一脸失望“我惜命”
交代了几句话,又让尚善草草治过伤后,谢衡之提着他离开了药宗,径自朝着悔过峰的方向去。
被魔族攻破的罪牢在重新修建,八宝法门的铸师都被借了过来,十日过后,法阵与罪牢都能修补好。唯有鹤道望昏迷不醒,纵使他人缘差得可怕,药宗各部也来替他医治过,虽说性命无忧,却始终无法让他清醒。
谢衡之自觉将他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先是与魔族联手攻打十二楼,再是弄丢了法器,让无辜村民被曲流霞所害,最后是知晓魔族出了禁地,却始终包庇不肯上报。
正如公仪蕤所想,栖云仙府大小长老与宗主都来了,望着他这个即将继任掌门的人选,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叹息声此起彼伏。
若换做旁人,这些罪过说大也不算太大,毕竟还有功抵过。然而这是谢衡之。他与鹤道望结怨颇深,也没有找到任何把柄被发难。如今眼看着要成掌门了,却无端扯出与魔族勾结的事,说出去只怕受人耻笑,有损栖云仙府的名誉。
眼看谢衡之即将继任掌门,重罚不太合适,轻拿轻放又失了威信,最后罚了他受五十道黜邪鞭,魔蛟则要再次罚入禁地。
换做一般修士,十道黜邪鞭足矣与仙道无缘,谢衡之伤重,仍是受了五十道,施刑的长老下手留情,才不至于损了他的根基。只是这一遭过后,没个一年半载是好不成了。
师无墨对谢衡之期望最大,从谢衡之回到仙府,他垮下的嘴角就没有向上过。他没想到,这洗心台有朝一日也能沾染谢衡之的血。他倒是第一次忍不住庆幸,鹤道望没有在此时清醒,否则以他这咄咄逼人的性子,谢衡之是好不成了。
仙府正是多事之秋,谢衡之又受了伤,掌门继任之事并未隆重操持,只是请了栖云仙府的各位主事到场,眼看谢衡之接过掌门玉印,玉印化作眉心一道赤纹。而后此事挂满了仙府的告示碑,又通知了其他大小仙门,此事便算作是了结。
仙府中的弟子对这个结果都没怎么讶异,早在文尹君祭阵后,他们便知晓谢衡之一回来就是继任掌门。
霁寒声受了重伤,无奈只好暂且回到仙府治伤,而他的各位同门也都奔赴十二楼,联合其他仙门灭魔。虞禾在药宗的时候,他几乎一天去看她三次。
而师清灵与萧停擅自行事,被师无墨领回去受罚。
虞禾伤得很重,回到仙府后昏迷了许久,即便醒来也只是迷蒙地睁开眼,很快又会意识不清,说是命剑护体将她的性命吊住也不为过。
她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有时候是带着谢衡之回家见她爸妈,有时候又是在悬崖上跟魔族厮杀,或者在竹林里被谢衡之用剑一次又一次地打飞出去,问他什么话又不肯说。转眼他又穿上喜服,与同是一身嫁衣的师清灵拜堂。
等虞禾醒来的时候,也不记得自己梦见什么了。揉揉眼睛想要起身,就见身侧一道身影过去,似乎是想要离开,她记得昏迷时听到过好几次霁寒声的声音,还有公仪蕤也在她旁边一直碎碎念叨,跟她说了最近发生的事,于是她伸出手扯住了对方一片衣袖,哑着嗓子说“有水吗”
他顿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将茶盏递到她面前。
虞禾接过茶盏,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谢衡之站在榻边,残霞从窗口照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一层金辉,让他更像是高坐台上的神像,凛然不可侵犯,
虞禾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话,默默将水喝下,斟酌了一下,才问“你已经成为掌门了”
她看到了谢衡之眉心有一道浅浅的印记,文尹君好像也有。
他微微颔首,算作回答。
“尚善的事多谢你。”对于公仪蕤的话,虞禾还有些模糊的记忆,谢衡之替她担了罪责,她不用再为放魔族出禁地而受罚。
然而谢衡之还是成了掌门,很多事都会按照书中既定的命运,一步步地揭开序章。
谢衡之如果真的像他所说,对她一视同仁,其实也没必要帮她担罪,如今更不必来看她,若是真能忘干净为何还会有将他困住的婆罗山幻境。她只是觉着,若谢衡之没那么喜欢师清灵,会不会就不会走上歧路,或许些微的不同,就能改变故事的走向。
“我”她张了张口,又不知该怎么说好。
虞禾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其实没必要那么软弱,再怎么丢脸,以后也不会留在栖云仙府了。谢衡之做了掌门,见上一面难于登天,想说的话就要说出口,一时的难堪总比长久的遗憾要好。
“你为什么还来看我,是不是”话到了嘴边,她又犹豫了起来,总不能问谢衡之是不是对她有情,好像太不委婉了。
虞禾还以为谢衡之会说,是因为连累了她才看上一眼,没有别的意思,却忽听到一个声音。
“是。”
虞禾猛地抬起眼看过去。
谢衡之眸色晦暗,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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