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嚎声在激烈的风声雨声中逐渐微弱。
雨水冲刷着血迹流过虞禾的眼睛, 她勉力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
的确是谢衡之,可为什么会这么快
那么重的伤, 理应要养上许久,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力量。
“谢衡之,你没事了”
谢衡之俯身将她抱起来,一直打在她身上的雨水也消失不见。
滂沱大雨丝毫没有影响这些墨火, 周遭宛如地狱一般。
虞禾第一次见到这个画面,她面色苍白地扫了一眼, 迅速收回目光。
“拜你所赐, 已经无事了。”
她又不说话了, 别开脸不看他。
谢衡之将她抱得更紧,微微低头,说“你要早些适应。”
“适应什么”
“适应回到过去。”
回到朝夕相处,日日相见, 恩爱夫妻的过去。
虞禾的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将谢衡之衣裳都打湿了, 他抱得太紧, 疼得她轻轻抽气。
谢衡之的力道又松了,然而她已经支撑不下去,揪着他的衣襟昏迷了过去。
感受到怀里的人晕了过去, 谢衡之低着头看了看她,又看向一片红色的水洼。
而后他沉默许久, 面色越发阴冷, 目光移向被钉在巨石上的玉玲琅。
谢衡之一步步走近,魔气缓缓缠绕上箭矢,随后用力一拔, 玉玲琅的腹部顿时血如泉涌,她猛地掉进积水的地面,狼狈地捂着伤处,仰起头看着谢衡之。
“你给她下毒了。”他的话只是陈述,没有一点疑问。
玉玲琅最擅阴损的法子,连赤蚺都沾染着剧毒,虞禾身上定然也沾了点什么。
见谢衡之对虞禾关切,玉玲琅顿时庆幸,强撑着一口气。说“你想要救她,除非”
谢衡之看穿了玉玲琅的意图,冷笑一声。
“谈条件”
霎时间,一簇火苗在玉玲琅手掌的位置升腾而起,从内而外地焚烧着她的手。
墨火所带来的疼痛非同一般,没有任何术法可以抵御,钻心的痛苦,足以将魂识都打散。
玉玲琅哀嚎道“你杀了我她也要死”
谢衡之面色不改,淡淡道“我不会杀你,待墨火将你的四肢烧成焦炭,再将你丢给魔物啃食”
玉玲琅仰起头,天空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似乎整个天际都弥漫着一层血雾。
意识到魔域当真发生了剧变,她环视四周可怖的火焰,终于颤抖着身体,点头道“我愿追随追随阁下。”
火焰熄灭,被灼烧的手掌只剩焦骨,谢衡之睨了一眼,问她“影响做事吗”
玉玲琅低下头,咬牙切齿道“无事,不耽误解毒。”
“很好。”
按这无情的态度来看,如果她多说一句影响,谢衡之恐怕便要视她为无用之人,立刻了结她的性命。
玉玲琅瞥了谢衡之一眼,见他正仰起头打量着什么,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头顶的天际。
随后便看清,在暗红色的天空上,有密密麻麻的黑影飞过,宛如那些成团的飞虫。
虞禾再醒来,睁眼看到乌黑的帐顶。随后手腕上察觉到一丝疼痛,她扭过头去,就见玉玲琅跪在床榻边,正端着碗在她的手腕处接什么东西。
虞禾吓得一个激灵就要爬起来,扯到身上的伤口又重重地摔在床上,随后便听到床头一个略显不耐的声音。
“别乱动。”
她听着熟悉,立刻扭头去看。
见到这人的脸后,虞禾惊得语调都变了。
“公仪蕤”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随后又看向阴着脸的玉玲琅,恍惚道“我在做梦吧”
公仪蕤脸色很差,正在收起银针。闻言自嘲一笑,“我也希望是在做梦。”
很快有黑色的东西顺着虞禾手腕处的伤口流出,玉玲琅收起小碗,踉跄地起身。
“好了。”
虞禾见玉玲琅一瘸一拐地离开,这才环视着这个空旷的寝殿,问“这什么地方”
公仪蕤坐在她床头,面色复杂地打量着她。
“魔域。”
一道人声响起,公仪蕤的表情立刻变得憎恶。
虞禾艰难地起身,语气虽虚弱,却丝毫不减愤怒。
“魔域的封印你毁了封印”
谢衡之猜她现在有数不清的疑问,于是也不辩解,瞥了公仪蕤一眼,问“你还留在此处做什么”
公仪蕤瞪了他一眼,问“你究竟想要留我到几时”
“你还有用处。”
他说完,公仪蕤怒不可遏,作势就要叫骂,谢衡之缓缓道“看到玉玲琅的手了吗你是医者,不会想和她一样”
公仪蕤面色一变,随后再无法忍受,大步走了出去。
虞禾坐在床榻上,心中有许许多多的不解,然而开口第一句,却是“你不该这样对他你们从前是朋友。”
“既然选择了背道而驰,留情对谁都不好。”
谢衡之在虞禾身边坐下。“不是还有很多话想问我,为何又不说了”
虞禾摇摇头,她突然不想问了,有些事,好像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反而给自己心里添堵。
“可我却有话要问。”
谢衡之走进寝殿,语气一直是平稳的。而虞禾的心思也在别的地方,以至于没有察觉到风平浪静下的暗潮汹涌。
直到此刻,谢衡之冷凝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虞禾。
她这才发觉出,他好像在生气。
虞禾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她刺了谢衡之一剑,他是该生气。
“既然选择背道而驰,留情对谁都不好我也一样。”她重复谢衡之方才的话,算作是为那一剑的回应。
谢衡之却嗤笑一声,问“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些”
那一剑的确令他心中煎熬,但他并非为此愤怒。早在那之前,他便知晓虞禾可能会恨他怨他。
仅凭他与虞禾十年夫妻,他就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即便背道而驰,刀剑相向,他也能理解虞禾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需要问。
“落到玉玲琅的手上,会有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谢衡之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他认为多数时候,愤怒只是浪费时间,又解决不了任何事的行为。当人足够强大的时候,便再没什么事情值得愤怒。
但他发现自己对虞禾一点办法也没有。
虞禾这才明白,谢衡之是指她不自量力,强闯乌山救人这件事。虽然断后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但在后面被打得很惨,其实她已经在害怕了,一点也没有让泣月先走时的威风。
虽说是害怕,但她还是不后悔。
“至少不会死”她说。
谢衡之漠然一笑,问“你何时这么无私了”
“我和你不一样。”虞禾听到他略带讥讽的话,手指紧攥成拳。“我惜自己的命,也惜别人的命”
于她而言,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落到玉玲琅的手里受些折磨,然后再等着谢衡之或是霁寒声找上来救她,的确丢人,也的确要吃不少苦头。
但她要为了面子放弃一条性命吗她做不出这种事。
她握剑是为了回家,但她也想要和周师兄一样,能够在旁人需要保护的时候挺身而出。
以前在栖云仙府,她出了许多次凶险的任务,总有不相识的前辈们将她护在身后。
那么多人不计安危地保护过她,可她的命还是像草芥一样,谢衡之轻飘飘一剑便了结了她的所有。
“我跟你不一样。”
就算谢衡之剑法超绝,纵横九境,就算他高高在上,她也再不会仰望他了。
他沉默着看她,良久后才漠然低笑。“你说得对,你与我不一样。”
“我杀死那些人,便如同踩死一只蝼蚁,我根本不会在意蝼蚁如何看我。如果你为蝼蚁而死,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虞禾面色发白,抿着唇不说话,谢衡之也不在意。只说“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说着,无比自然地抬手要剥下她的衣裳。
虞禾眉头一皱,连忙往后退,恼怒道“你做什么”
“为你换衣服。”谢衡之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你从前不是很习惯这些吗”
谢衡之解她的衣带,比她自己还要熟练。
“从前是从前。”虞禾忍不住,又说“我现在换了身躯,你都不觉着难以适应吗”
“只是皮囊而已,你不适应”谢衡之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道“若你不喜欢,或许能再找到办法”
“不必,我很适应。”虞禾立刻道。
虞禾利落地脱掉身上的衣物,谢衡之将新的外袍套在她身上。淡淡的鹅黄色,外面还罩了一层轻纱,像一朵木槿花似的,与这略显阴暗的寝殿格格不入。
她低着头去系那些繁复的衣带和暗扣,系着就发现系错了,忍不住皱起眉盯着谢衡之。
“你是故意的。”
正常人谁会穿这么多系带和暗扣的衣裳
“只是件衣服而已。”谢衡之对此毫不意外。
他倾身靠近,耐心地系好那些衣带,随后又看向她散落的头发,问“想要什么发髻”
“不必了。”
谢衡之却说“我学会了几个新的样式,或许你会喜欢。”
“我不习惯。”
“但你以前”
“谢衡之”虞禾不耐地打断他。“那是以前,很久以前”
她抬起脸望着谢衡之,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没有人给我梳发髻,我早就不在乎了。”
谢衡之走了以后,她连早起洗漱的时候都不习惯,照镜子会不知不觉红了眼睛。她不会梳发髻,只能随意地挽起头发,再编上两个辫子。
她日日夜夜都在想谢衡之,都在适应他的离开,后来也真的习惯了,好像没有这么一个人,生活还是能过得很好。
“为什么”
谢衡之忽然问道。
黑沉沉盯着虞禾,仿佛有暗潮在涌动,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挤出来一般,
虞禾没有回答,他忽然一言不发拉着她起身,而后带着她走出寝殿。
虞禾不知道谢衡之想做些什么,只能跟着他。
寝殿空荡荡的,见不到什么人影,甚至冰冷的砖石上能看到干涸的血。
一直到走出殿室,她终于见到了属于魔域的天空。
整片天空都是阴沉沉的灰色,然而又泛着些奇异的暗红,不断有鸟群一般的鬼影从头顶飞过。
“你真的打开了魔域”
虞禾忍不住开始恐慌,倘若谢衡之入魔与她有关,那魔域封印被迫,九境的浩劫,是否也有她一份。
“不是我。”谢衡之否认。“这种事,只要嫁祸给我,所有人都会相信。”
虞禾也嘲讽他。“只能怪你作恶多端。”
谢衡之瞥了她一眼,倒也不反驳什么,直接打横将她抱起。
转瞬间缩地成寸,两人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谢衡之将虞禾放下,她看向眼前的一切,发现自己好像是来到了一座山,野草长得很高,已经到了她的膝盖。
那些高大的树木,不知为何有些熟悉。
虞禾不解地转过身去看谢衡之,目光却扫到了一座院子。
熟悉的小院,甚至是院子里已经很高大的梅树,都是她跟谢衡之亲手栽下。
这是回到了婆罗山
虞禾觉得有些恍然,没想到时隔已久,再次回到婆罗山,小院子还是从前的模样。显然谢衡之曾经修葺过,让这个故居保留了原样。
但这也不对
她不解道“神行术不可能这么快的”
就算谢衡之修为很高,神行术也耗费灵力,更不用提这么远的距离。从魔域到中州,横跨两境,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眨眼就到。
她说着,怀疑地抬起头,依然是方才的天空。再看向更远处,那些嶙峋的山石上看不到草木,她这才发现不对。
她记得婆罗山之外是连绵的青山,就算冬日里也不是这样裸露的山石。
虞禾猛地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你把婆罗山搬过来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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