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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条件的爱源自于哪里, 齐悯慈想不明白。
住在海底的生物是没有办法理解天空的辽阔的,但一遍一遍的描绘,或许能用想象勾勒。
又或者奋力往上游, 总有一天会破出海平面,看到辽阔的天空。
齐悯慈状态不太好,提前一个月就在医院住着了, 她脾气古怪, 请的护工被她吓跑好几个,季淮初又没办法一十四小时陪她, 他的母亲叶蓉主动提出来照看她。
季淮初问她愿不愿意,她无可无不可地“嗯”一声。
她对叶阿姨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害怕气到她, 反而让季淮初难做。
她从来没想过主动去和对方修复关系,对于她来说, 切断关系才是最保险的, 哪怕短时间可以维持良好的氛围, 她并不觉得自己具备长久亲密关系的能力。
那么为什么她可以接受季淮初呢
她自己也想不大明白。
或许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获得过的安全感,他就像一个锚点, 所有人在她的世界里都是流动的琢磨不透的,而她知道他不会变。
叶蓉是和季明悦一块儿来的。
季明悦是季淮初的堂妹, 今年才十几岁,一直在国外读书, 最近回来休假。
叶蓉大概是怕单独和这个儿媳在一起会尴尬。
季明悦有些怕齐悯慈,见了她笑得有些拘谨“嫂子。”
三个人似乎也并没有比两个人气氛更融洽。
齐悯慈“嗯”了声,“坐。”
她看向叶蓉,有些迟疑地叫了句“妈,你也坐。”
叶蓉似乎对这个称呼没有意见, 她把手里的保温桶放下,拧开盖子盛了一碗鱼汤给她,“让阿姨炖的,你尝尝看。”
说完才坐下来,盯着她看了会儿,心情有些复杂。
她其实也算是看着祁免免长大的,刚认识的时候就觉得挺怪一小孩,有时候觉得她挺让人心疼,有时候又觉得她确实也活该。
但总归不是自己的小孩,也就不太在意。
或者说因为淮初经常有意无意维护她,她其实对她始终是抱有一丝好感的。
只是那一点好感也破灭在她害自己儿子出事的那一刻,没有一个母亲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哪怕只是一场意外她也没有办法释怀。
季淮初从小到大没有让任何人操过心,成绩优异,性格稳重,唯独在她身上,总是会做出些出格的事。
再后来得知她小时候的遭遇。
起初并不大信,可后来看到一些证据,又觉得荒谬,世界上竟然有这种爷爷,这种人渣。
可那丁点的怜悯,还是被儿子一次的受伤击溃,她一度痛恨她到想为什么受伤的不是她。
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不理解。
可随着时间推移,好像也释怀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作为父母,该劝阻也劝阻过了,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执意如此,作为母亲,她还是应该给予支持,她不想让自己孩子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所以她才会来这里。
这是儿子第一次出事后,她第一次和齐悯慈面对面离这么近。
她改了名字,甚至面相都变了一些,少了些攻击欲,变得没那么锋利了。
她怀孕并不大显怀,人胖了一点,但脸上还是没多少肉。
她低着头,似乎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安静地坐着,小口小口喝汤。
请了几个护工都说她太凶了。
季淮初再三保证她只是看起来凶,但本性不坏,也没人愿意忍受她的脾气。
她其实只是很少迁就不相关的人。
不想回答就不说话,不舒服就摆脸色,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很少笑。
但从自己进到病房,齐悯慈的表情是一种刻意的温和,甚至带了几分拘谨。
叶蓉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一个怀孕的年轻妈妈,却还不受丈夫妈妈的喜欢,心里应当也不大好受。
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既然儿子那么喜欢,她应当本性是个好孩子。
难道是自己对她偏见太深了
叶蓉在心底叹了口气,问道“淮初说你胃口不大好,听说你早上吃得晚,我就没给你带正餐,你想吃点什么,我现在叫阿姨做,待会儿让司机送过来。”
齐悯慈摇摇头,但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开口道“随便什么都可以,清淡些就好。”
医生不让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好,那我让阿姨看着安排。”
叶蓉在这里陪了她一个月,最开始季明悦还来,后来都不大愿意来了,偷偷跟季淮初说嫂子太冷了,冻人。
季淮初叮嘱她“你嫂子就是性子冷,慢热,看在哥的面子上,担待一点。”
季明悦笑了笑“知道啦看你宝贝的。”
齐悯慈也很努力了,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和任何人谈笑风生,但她的热情只能维持个表面,她虽然对季家人看起来冷淡拘谨很多,但已经是极大的示好了。
她希望能和他的家人保持长久的平稳的关系。
这种微小的努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厢情愿就够了。
偶尔甚至会生出一些满足,像是被一只坏脾气的猫咪偏爱了,哪怕被她的爪子抓得遍体鳞伤,可她偶尔的示好,已经足够自己原谅她一万次了。
齐悯慈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依赖他。
那种依赖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依赖,更像是一种故意的,带着某种目的性的蓄意拉扯。
她喜欢他为自己做事,哪怕只是削个苹果。
她喜欢他的注意力被自己占据。
这有时候是另一种病态,但齐悯慈偶尔会有些放纵自己沉迷于这种游戏。
她是突然开始肚子痛的,阵痛持续了一天一夜她才被推上产床。
她表现出极大的排斥和抵触,甚至是愤怒,那种被剥夺自尊和被人像动物一样对待的经历太过于灼痛。
她产生了一种本能的触及灵魂的反抗情绪。
季淮初进产房陪产,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惨白,那一瞬间的恐惧让他无比的懊悔和自责。
他企图把一只52赫兹的频率的鲸鱼拉到正常的鲸鱼群里,那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
或许他们不该有孩子。
孩子不该以这种方式来到人世间。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他紧紧攥住齐悯慈的手,一声一声叫着“宝贝”,企图安抚她的情绪。
可是他甚至没有办法彻底感同身受她的恐惧和愤怒。
他只是感觉到无助和无奈,好像自己做了一件特别残忍的事。
他感觉到无措。
或许这也是齐悯慈无法感同身受别人时的感觉。
他知道她小时候的经历给了她极大的心理阴影,但他没有经受过,所以即便同情也显得浅薄,以至于完全没料到她会在生产的时候有这么大的反应。
很多年前她看着他躺在病床上是什么感受
无法获得怜悯那种情绪,但所有人都觉得她做错了,她自己也觉得自己错了,他醒过来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还是会关心她,对于她来说,大概是一种更深的费解吧
她这一路走过来,都像是踩着刀刃。
而这一刀,是他亲手放在她脚下的。
季淮初近乎颤抖地吻她的手背“宝贝,没有人会伤害你,医生都是很好的人,为了帮助你生宝宝”
她根本听不进去,处在极度的应激状态里。
季淮初绝望地叫着“宝贝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像是一辈子转瞬已经过去了。
齐悯慈清醒过来的时候,虚脱地看着天花板,然后眼珠子转了一下,看到半跪在那里的季淮初。
她抬手,擦掉他的眼泪,面无表情地呢喃一句“你哭了。”
季淮初抱着她的手,将头埋在她掌心,肩膀耸动着,无声哭泣。
这大概会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跨越的噩梦。
是个小姑娘,被护士抱去称重洗澡了。
抱回来季淮初都没去看,齐悯慈也没来得及看,她对季淮初的关心俨然超过了对孩子的关注,她的手指一直勾着他的掌心,眼泪把她手掌都濡湿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
从她认识他都没见过他哭。
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呢
“季淮初,你是不是怕我死。”她虚弱地问他。
季淮初再起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没有低估女人生孩子的痛苦,但我低估了你生孩子的痛,我觉得我该死。”
齐悯慈笑了笑,她在昏睡过去之前,抓了抓的手“别伤心,我很小的时候,就不怕痛了。”
习惯了。
她只是,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季淮初转身,死命按着酸胀到痛的眼眶,缓了许久都没有缓过来,只好去用冷水洗了把脸。
顺产,是个小姑娘,五斤一两,很健康,季家的长辈在看孩子,小姑娘出了刚出生的时候哭两声,这会儿一直在笑,是一种无意识的笑容,长辈却忍不住逗她,尽管她并不会给反应。
这个新生命的出现,却让季淮初觉得更沉重了。
如果齐悯慈出生的时候,也有这么多人爱她,该多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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