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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垂裳而跪,伴随门槛外的雨珠噼啪,一记长鞭重重抽打在他的后背,衣料被一道血痕洇湿,他颈侧青筋微鼓,却仍一言不发地忍耐。
“我如何养得你这个竖子倪青岚,你说,祖宗家法你全都忘了么”又一记鞭子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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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这一句话与他板正严肃的声线格格不入。
处在暴怒之中的倪准听得这话,脸色更为铁青“你说什么你可知外头如何说你说你与那贺刘氏不清不楚,说你们私相授受我倪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贺刘氏三十余岁,我们岚儿才十六,难道老爷您也相信外头那些流言蜚语贺刘氏生产后身上便不好,屡出恶露,她婆家又不肯为她求医用药,也是没有办法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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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氏扶门而入,裙袂将将拂过门槛,话还没说罢,倪准便转过脸来瞪她“他堂堂一个男儿郎却钻营妇科,如今竟还敢趁我不在,私自为贺刘氏诊病,男女大防他是全然不顾如今贺家正要状告他,说他与贺刘氏私通”
倪准暴怒的吼声几乎要盖过天边的惊雷,被女婢挡在门外的女童看见岑氏杏黄轻薄的裙袂微扬,岑氏的语气平静“您不是已经在县太爷那处打点过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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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准好似忍无可忍般,难以相对这母子两个如出一辙的情态,“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替贺刘氏看了病,名声就坏了”
“难道见死不救,才是医者本分”
倪准才落声,却听身后少年又道,倪准提鞭回头狠抽他数回,鞭声摩擦着门边女童的耳膜,她却没听见倪青岚发出一点儿声音。
岑氏发现了她,瞥了一眼门口的女婢,女婢立即走出门槛,将女童抱起,还没撑起伞走入庭中,急促的步履踩踏雨水的声音越来越近,女婢抬头,发现是老管家,他一手遮头,匆匆赶来,还没上阶便喊“老爷出事了”
倪准正在气头上,回头便骂“这家里真是一点规矩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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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抖了一下,收回手,雨珠大肆打在他的面门,“去外头跑腿买香烛的小厮说,那贺刘氏不堪夫家折辱,投河自尽了”
这一声落,倪准手一颤,鞭子坠地。
夜雨更浓,不堪雨露的蝉落了几只在树荫底下,发不出声音。
女童看着祠堂里满身血痕的少年回过头来,鬓边与鼻梁的汗珠细密,灯烛映出他愕然的神情。
冗长的寂静后,倪准再度看向跪在地上的倪青岚,他满面的怒色已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嘲讽“小子,好好瞧瞧,你以为冒医者之大不韪,到底是在救她,还是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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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不静,倪青岚在祠堂跪了半夜,双膝麻木不剩多少知觉,忽听“吱呀”声响,他回神,转头不经意一眼,向来不苟言笑的少年禁不住微扯了一下唇角。
那个小女孩儿没有彻底推开沉重木门的力气,只能从不甚宽敞的那道缝隙里侧身挤进来。
她半夜来此,身上的外衣系带都绑错了,倪青岚朝她抬了抬手“阿喜,来。”
倪素立即乖乖地跑到他面前,很小声地唤“兄长。”
倪青岚心不在焉地“嗯”一声,一边替她重新系衣带,一边道“好好的不睡觉,来这儿做什么你不是说祠堂有好多鬼,你很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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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素扯来一个蒲团,挤到他身边坐着,一点儿也不敢看供桌后那一排又一排黑漆漆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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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倪青岚满后背的血痕。
“不疼的那是鬼。”倪青岚少年老成,从衣袖里摸出来一块油纸包的麻糖递给她,“拿了这个就回去吧。”
倪素接来麻糖,却一分为二,塞了一块到他嘴边,又将自己带来的小枕头往他膝下垫。
“你素日讨厌过硬的枕头,只这么一个合乎你意的,怎舍得拿来给我”倪青岚心中熨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兄长有难,我自然舍得的。”
倪素仰头望他“钱妈妈说,兄长认错就不会挨打了。”
钱妈妈是倪素身边的仆妇。
“阿喜也觉得我那日救人是错”倪青岚吃掉那半块麻糖,好些个时辰没进水的嗓子沙沙的。
倪青岚出城为附近村落中的百姓义诊那日,贺刘氏步履蹒跚地在山径上拦下了他的马车,那妇人哭得厉害,也疼得厉害,直喊“先生救我”。
她行来每一步路都带血,倪素在车中看到她身后蜿蜒的血迹,吓得连喂到嘴边的糕饼也吃不下。
“她很疼,可是兄长看过她,给她苦苦的药汁吃,她就不疼了。”
“因为我以男子之身,为贺刘氏诊女子隐秘之症。”
“发热症”
倪青岚一怔。
星珠忙从木椸上取了衣裳来侍候倪素,“冬试已经过了两月,依着咱们郎君的能耐,此番一定能得中,说不定消息很快就送来了”
不是不能诊病,是不能诊隐秘之病。
“可是为什么男子不能给女子诊病”倪素撑在膝上的双手捧住脸,懵懂地问。
倪素不过岁,尚不能明白“死”这个字真正的含义,可是她知道,人死了,就会变成祠堂供桌后那些漆黑单薄的牌位,只有名字,无有音容。
“姑娘天不亮时发热症,吃了药,如今还睡着。”钱妈妈说道。
倪宗捋着胡须,“倒是巧了,咱们一来,她就病了。”
说罢,他挥手让底下的小厮将食盒塞到星珠手中,又道,“早膳夫人也不与您一道用了。”
但这些,倪青岚也无心对小妹说,他垂下眼帘,庭内婆娑的树影透过窗纱落在他面前的地砖上“谁知道为什么。”
“二爷说话可要讲凭证,不好这么平白污蔑咱们家的姑娘。”岑氏不说话,立在她身边的钱妈妈只好又开口道。
柳氏瞧着倪宗,正斟酌自己该不该接话,却见倪宗站起身来,将茶碗一搁,“大嫂,怎么不见我那小侄女儿”
倪宗冷哼,睨她,却对岑氏道,“大嫂,要我说,你是太仁慈宽和了,不但身边的老奴没规矩,就连我那侄女儿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倪青岚抬眼,对上小妹一双清澄天真的眼睛,她那么小,灯影落在她的肩,她脆生生道“兄长,我是女孩子,若我像你一样,学我们家的本事,是不是就能让她们不疼,也不会死”
“她不疼了,为什么要死”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倪素才出房门,老管家佝偻着身子从缠着绿枝的月洞门那处来了,也顾不得擦汗,“姑娘,二爷他们来了,夫人让您在房里待着。”
“大嫂,年关时事忙,咱们一家人也没聚上,今日就来一块儿补个年过,你看如何”那倪家二爷倪宗眼珠一转没说话,坐他身边捧着茶碗的柳氏一贯是个笑脸,不忍屋里就这么冷下去,忙和和气气地开了口,哪知一转脸,正见倪宗狠瞪了她一眼。
倪素看着兄长的侧脸,腾地一下站起来。
“二爷这时候来做什么”星珠皱了一下眉,嘟囔道。
雨夜祠堂,少年审视小妹稚嫩又纯真的面庞,他微扬唇角,揉了揉她的脑袋“阿喜若有此志,她们一定不疼,也不会死。”
“姑娘,可是吵醒您了”才将将扣下朱窗的女婢星珠回身,柔声道,“外头落了雪,奴婢怕朔气进了屋子,您若伤寒可不好了。”
云京到雀县,足有两个多月的脚程,消息来得并不快,倪青岚离开雀县已有小半年,送回的家书也不过寥寥两封。
雨势不减,淋漓不断。
院墙旁绿竹孤清,春雪如细尘般穿堂而来,岑氏端坐在厅中,身旁的仆妇钱妈妈适时奉上一碗茶,她接来却没饮,碗壁暖着掌心,她声线却清寒平淡“大清早的,天又寒,二弟带着一大家子人到我这寡妇院里,可是怜我这里冷清,要给我添些热闹”
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倪青岚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并不能寻得一个坦然的解法。
“梦见兄长了。”
见客二字,意在提醒倪宗,他们二房与大房早已分家。
雨滴拍窗,倪青岚声线更迷茫,“你今日听见了么她投河自尽了。”
她们。
倪素记得那妇人手捧那么苦的药汁却满心欢喜,像喝蜜糖水一般。
年关才过,虽是早春,天却还不见转暖。
柳氏一滞,垂首不言。
“谁平白污她大嫂大可以让她出来,你问问她,昨日是否去过枣花村又是否在一农户家中与那坐婆一块儿帮农妇生产”倪宗不理那老奴,盯住岑氏,“大嫂,要我说,这么一个妾生的女儿哪里值得你护着她她娘死了你才认她到自己膝下,难道还真将她当自己的亲骨肉养”
老管家只听夫人话,倪素见他不搭言,便知二叔此番来者不善,否则母亲也不会要她待在房里不出去。
雨声渐退,拍窗一声响,倪素满鬓汗湿,睁眼醒来。
“你可知倪素在外头做了什么”倪宗几个步子来回迈,“她与那些下九流的坐婆来往咱们是什么人家,她是什么身份,如此不知自珍,大嫂你说,若传扬出去,外头人要如何看咱们倪家”
见倪素窝在被中不答,星珠到床边关切道“姑娘怎么了”
岑氏冷眼瞧着,缓慢开口,“我这儿一向吃得清淡,也没备着什么好东西,也不知弟妹你们吃不吃得惯。”
倪素好似才清醒,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二爷这是什么话”钱妈妈将岑氏那碗半温不热的茶收了,“姑娘若非病着,定是要出来见客的。”
“可是阿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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