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吃了小半碗粥又睡过去,只是身上疼得厉害,她睡得也并不安稳,听见值房那边铁栅栏开合的声音,她立即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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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素只听见这样一道声音,随即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几名亲事官出现在牢门处,正要解开那铜锁。
灯烛烧了半夜,徐鹤雪已然好受许多,他的魂体也不像之前那样淡,看着那几名亲事官开锁进来扶起倪素,他也没有现身,只是触及倪素看过来的目光,他轻轻摇头,对她道“不要怕。”
他不现身,就只有倪素能听见他的声音,那几名亲事官是半点也察觉不到,将倪素带出牢门,趟着刑池里的水,将她绑到了刑架上。
冰冷的铁链缠住她的双手与腰身,更束缚着她的脖颈,使她不得低头,更无法动弹,只能望着那位坐在刑池对面,作宦官打扮的大人。
“倪姑娘初来云京,究竟是如何发现你兄长尸体在清源山的”
韩清接来身边人递的茶碗,审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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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清才要饮茶的动作一顿,他眼皮一挑,“倪姑娘不会以为,咱家的夤夜司比他光宁府衙还要好糊弄吧”
立在刑架身后的亲事官一手收紧锁链,迫使倪素后背紧贴刑架,挤压着她受过仗刑的伤处,同时她颈间的铁链也一道收紧,如此屈辱的桎梏,迫使她不得不仰头。
“我不信您没问过光宁府的田大人,”
倪素痛得浑身发抖,嘴唇毫无血色,“我初到云京本没有什么人脉手段,我若还有其他解释,又何必在光宁府司录司中自讨苦吃还是说,大人您有比我更好的解释”
韩清见此女孱弱狼狈,言语却还算条理清晰,他不由再将其打量一番,却道“姑娘如何没有人脉一个时辰前,太尉府的人都跑到我夤夜司来问过你了。”
“我的信是何时送到太尉府的,大人不知么”
倪素被锁链缠紧了脖颈,只得勉强垂眼看向他,“若非身陷牢狱,我也轻易不会求人。”
立在夤夜司使尊韩清身边的亲从官周挺闻言,眼底稍露诧色,区区弱质女流,在男人都少不得害怕的夤夜司刑架上,言辞竟也不见忧惧。
“倪姑娘有骨气,可仅凭那推官田启忠的一个黄符,就要我等相信你这番荒诞言辞,你是否太过天真了些”
韩清将茶碗扔给周挺,起身接来一根长鞭,那长鞭随着他走入刑池而拖在水中,其上密密麻麻的铁刺闪烁寒光。
与夤夜司的刑罚相比,光宁府的那些便只能算作小打小闹。
长鞭的手柄抵上倪素的脸颊,那种彻骨的冷意令她麻木,她对上韩清那双眼,听他道“这鞭子是男人也熬不住的,倪姑娘,你猜这一鞭下去,会撕破你多少皮肉”
他说得过于森冷血腥,倪素佯装的镇定被击溃,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却听韩清一挥鞭,重重击打水声的同时厉声质问“还不肯说实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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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清扬鞭,水声滴答,“姑且当你所言是真,那你既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无法解释,你为何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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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刹,刑房内寂静到只剩淅沥水声。
徐鹤雪立在刑池旁,“倪素,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倪素方才听清他的话,便见韩清忽然举鞭,作势朝她狠狠打来,倪素紧闭起眼“大人如何明白”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倪素睫毛一动,睁开眼,正看清近在咫尺的鞭身上,尖锐细密的铁刺犹带没洗净的血渍。
“至亲之重,重我残生。”
她喃喃似的。
韩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他过分肃正的面容上显露一丝错愕,“你说什么”
“我不逃,是要为我兄长讨一个公道,我的兄长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倪素的气力都快用尽了,“哪怕我解释不清自己的缘故,我也要这么做。”
韩清近乎失神般,凝视她。
“使尊”
亲从官周挺见韩清久无反应,便出声唤。
韩清回神,手中的铁刺鞭却再不能握紧,他盯着那刑架上的年轻女子,半晌,他转身走出刑池。
水珠在袍角滴答不断,韩清背对她“倪姑娘真是个聪慧的女子,你那番冤者托梦的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信,但正如你心里所想的那样,不论是光宁府还是我夤夜司,都不能凭你言辞荒诞便定你的罪,大齐律没有这一条。”
韩清转过身,扔了手中的铁刺鞭,“太尉府二公子如今也是个朝奉郎的官身,他来问,我自然也不能不理会。”
这般心平气和,仿佛方才执鞭逼问的人不是他。
夤夜司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色也愈发有泛白之势,晨间的清风迎面,倪素被人扶出夤夜司还有些恍惚,从光宁府的牢狱到夤夜司的牢狱,这一天一夜,好似格外冗长。
“倪姑娘放心,你兄长的案子咱们使尊已经上了心,事关冬试,他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亲从官周挺命人将倪素扶到太尉府派来的马车上,掀着帘子在外头对她说道。
“老伯。”
“那后来,他姐姐如何了”
“少贫嘴,人虽从这儿出去了,可还是要盯着的。”
他出神之际,却听倪素忽然问。
徐鹤雪没有否认。
倪素没有抬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为什么他听了你教给我的那句话,就变了脸色”
所以至今,除他以外,几乎无人知道韩清与孟云献之间这段恩义。
“徐子凌,我答应过你,要给你买糖糕吃。”
“那你怎么会知道”
“韩清没有必要动你,”
倪素蜷缩在车中,双眼一闭就是那夤夜司使尊韩清朝她打来的铁刺鞭,她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后背都是冷汗。
倪素闻声,抬起头,竹帘遮蔽的马车内光线昏暗,年轻男人坐在她的身边,眸子不甚明亮。
多的是各色人犯在夤夜司里丑态毕露,这倪小娘子,实在难得。
周挺一脸正色。
“因为他在你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马车辘辘声响,街巷寂静。
徐鹤雪垂眼,看着手中的糖糕,他有片刻的怔愣。
马夫停了车,买了两块糖糕掀开帘子递给趴在车中的倪素,又瞧见她身上都是血,吓人得紧,便道“我这就赶紧送您回府里,二少夫人一定给您请医工。”
遮蔽光线的马车内,徐鹤雪并不能将她看得清楚。
“他当年也有过与你相似的境遇,那句话,便是那时的他说与人听的。”
倪素说。
“难怪你让我不要怕。”
热雾微拂,
“韩清幼年受刑入宫,他唯一的牵挂便是至亲的姐姐,那时他姐姐为人所骗,婚后受尽屈辱打骂,他姐姐一时失手,刺伤其夫,深陷牢狱将获死罪。我教你的那句,便是他跪在一位相公面前所说的第一句话,那时,我正好在侧。”
倪素终于知道,那句“至亲之重,重我残生”为何是残生了,“可是我看见他手里的铁刺鞭,还是很害怕。”
好似融化了些许他眉眼处的冷意。
“小周大人何时这般体贴人还让人家放心”一名亲事官看那马夫赶着马车朝冷清的街上去,不由凑到周挺身边,用手肘捅了捅他。
“什么意思”
徐鹤雪下意识地抬眼,也看不清她的神情,他有点茫然,“嗯”
倪素尽力提高了些声音。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街边的食摊总是天不亮就摆好,食物的香气飘了满街。
倪素点头,看他放下帘子。
怕那一鞭挥下来,上面的铁刺就要撕破她的血肉。
“那相公使人为其辩罪,官家开恩,免除死罪,许其和离。”
“你在看着我,我会觉得我至少还有一些底气在,”她的声音很轻,“我只能尽力抓住你给我的那一分胜算。”
倪素摇头,“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在。”
再抬起眼,徐鹤雪捧着那块热腾腾的糖糕,轻声道“谢谢。”
帘子重新放下,徐鹤雪的眼前从清明到模糊,忽然有只手将油纸包裹的糕饼塞到他手中。
徐鹤雪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倪素望着他,“徐子凌,你生前也是官场中人吗”
徐鹤雪所说的那位相公,便是孟云献,但当年孟云献并未亲自出手,而是借了旁人的力促成此事。
那亲事官张望了一下渐远的马车,“不过我还真挺佩服那小娘子,看起来弱质纤纤,却颇有几分骨气。”
“请帮我买两块糖糕。”
清冷的声音落来,“他方才所为,无非攻心。”
“你已经足够勇敢了。”
外头的马夫听见了,回头应了一声,“小娘子您怎么了要到咱们太尉府还要过几条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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