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念瑜很快就被带到了霍家堡。
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挖了三年多矿, 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儒雅俊逸的盛年人,此时的他脊背微弓,发间生出了几缕银丝,病态苍白的皮肤也爬上了几缕皱纹。
他在地下与世隔绝, 监工不会把外面的消息告诉他们, 因此他听说赤炎山主人要见他时, 他还以为指的是霍震霆, 直到看见高踞主座的是个陌生的年轻人,他还颇觉疑惑。
“霍震廷呢”他狐疑地四处打量,怀疑是不是有人想捉弄他。
祁夜熵是以本来面目见的便宜岳父, 他淡淡道:“死了。霍家堡已易主。”
戚念瑜定睛看了看他,忽然觉得此人有些面善, 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这样的好样貌, 即使是匆匆一瞥也很难忘怀。
他努力思索了一阵, 忽然恍然大悟:“你你不是那”
“孽障”两字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三年地下经历教做人, 不可一世的大城主明白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悬崖勒马地把那两个字吞了下去。
“若老夫没记错, 阁下与小女有些渊源”他不知道两人如今是什么关系,没把话说死。
祁夜熵不承认也不否认, 淡淡道:“有些事想问问城主。”
戚念瑜全然试探不出他的态度,便知此人不好相与:“阁下尽管问,老夫定当知无不言。”
祁夜熵也不客气, 便开始询问戚灵灵的事。
戚念瑜很快发现对方问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从饮食起居的习惯, 到年幼时的经历, 乃至出生时的体重、长短, 灵根八字,开蒙时读的书、习的术法,身边有几人伺候,分别司何职巨细靡遗,简直就像是要给戚灵灵这个人写一部编年史。
小时候的事戚念瑜还能答上一些,因为那时候他得在发妻面前装个慈父,对第一个孩子也还有点天然的舐犊之情。发妻死了以后,他就对大女儿不闻不问了,因此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他不敢乱编,只好支支吾吾地给出些模棱两可的答案。
对方倒是没什么愠色,始终不冷不热的,一张不似凡人的俊脸上没什么表情。
然而越是这种捉摸不透的态度越让人心慌,戚念瑜后背上冷汗涔涔:“女儿家大了,为人父者也不便事事关心何况老夫在地下关押数年,整日浑浑噩噩,许多往事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咽了咽口水 ,旁敲侧击道:“不知阁下为何打听这些,可是小女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
戚念瑜是过来人,男女之间的事最不好说,他当年对原配也曾十分倾心,后来却只有怨怼。眼前人既然有这般能耐,想来当男宠那段岁月是他一生之耻。再一想那逆女气死人不偿命的德性,绝对是把人得罪死了。
对方却不置一词,只问:“城主还记得什么”
戚念瑜一边装作冥思苦想,一边察言观色重要的不是他记得多少,是对方想听什么。
“以城主方才所言,令嫒自幼温驯,甚至有几分怯懦,”对方盯着他的脸道,“却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城主难道不怀疑”
戚念瑜不由想起三年前的那场宴席,就是从那天开始,戚灵灵一反常态,公然忤逆违抗他这个父亲,成了不折不扣的孽障。
“的确,小女性情突变,老夫亦十分意外,”戚念瑜斟酌着道,“许是因为丧母多年,老夫又长年在外,不能及时管教,以至积怨深重,一夕之间爆发。”
他顿了顿:“或许是随了她母亲刚强执拗的性子。”
祁夜熵淡淡一笑,笑意不入眼底:“城主不曾怀疑过令嫒被人夺舍了”
戚念瑜心头重重一跳,但见那人眼神锐利如刀锋,知道隐瞒无用,用衣袖抹了抹额上冷汗:“实不相瞒,老夫的确怀疑过”
祁夜熵:“想必也查过了。”
戚念瑜被他猜中,有些讪讪的:“老夫也是以防万一,不过并无任何异样。”
祁夜熵点点头,向侍从吩咐道:“带回去。”
戚念瑜顿时着了慌:“阁阁下何意”
男子压根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两名侍从已经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
戚念瑜:“阁下高抬贵手,老夫与那逆女早已恩断义绝,她如何得罪阁下,老夫一无所知,若是阁下要对付她,老夫愿效微劳,大义灭亲”
男子闻言笑了笑:“谁说小师姐得罪我她和我不日将结为道侣。”
戚念瑜的脸色着实精彩,刹那间变了好几变,最后变成死人般的青灰,但他仍然垂死挣扎:“虽说灵灵和老夫有些龃龉,但父女没有隔夜仇,老夫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我这个爹的,若她将来知道此事,恐怕生出什么误会”
祁夜熵一哂:“城主直到现在也不曾问过一声,小师姐这几年过得如何。”
戚念瑜噎住,但还是厚脸皮地恳求:“老夫是受贱人蛊惑蒙蔽,都怪那金翅大鹏离间我们父女”
祁夜熵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冲侍卫挥了挥手,两人熟练地用破布把戚念瑜的嘴堵上拖了出去。
待人走后,祁夜熵屏退侍从,黑猫慢慢从屏风后面踱出来,用幽灵般的绿眼睛打量了徒孙一眼:“对你岳父够狠的喵。”
“他不是。”祁夜熵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黑猫伸了个懒腰,“一个人突然想开了,或者经历剧变,都可能性情大变的。再说你小师姐的神魂动没动过,就算戚念瑜看不出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我也未必看得出来。”祁夜熵目光沉沉。
“怎么可能,你小师姐还不到化神期,怎么可能瞒得过你的眼睛,”黑猫不以为然,“除非”
“除非小师姐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黑猫后背发寒:“你的意思是”
祁夜熵抬起头,目光越过阑干,望向草木青翠的庭院:“或许这里对小师姐来说只是个试炼秘境那样的小世界吧。”
黑猫不禁打了个哆嗦,尾巴高高竖起,也不知是被这个猜测吓到,还是因为男人平静的语气中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不会吧”它不太能接受,“试炼秘境和真实世界是两码事,仔细看总能看出破绽的”
“那是因为我们在秘境之外,”祁夜熵打断它,“秘境中人却不知道自己是假的。”
他顿了顿:“棋盘上的棋子会知道自己身在棋局中么他们能看见执棋的手么”
他想起三年前和小师姐一起进试炼塔,秘境中的人们都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他们都当自己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却不知那只是一个片段,他们的爱恨情仇乃至于整个人生,都是为了他们这些外来的试炼者而存在的。
连他们脑海中的记忆也都是假的。
就是在秘境中,他发现了小师姐对裴谌的矛盾态度,她鄙夷他,设计他,但又关注他,执意冒险救他,甚至一开始参加比赛就是为了他。
他们只见过几面,也没什么私交,但她似乎很了解裴谌这个人。
出试炼塔后很长一段时间,祁夜熵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得知裴谌被天极斩邪阵选为阵主,一切才仿佛迎刃而解。
祁夜熵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小师姐仿佛能未卜先知,一开始就知道裴谌是那个天选之人。”
她身上的疑点远不止这些。
比如她入门试第一天就把问道天阶弄坏了。
比如上元集市上,她从夙愿箱里拿出来的那张奇怪的纸片。
比如那次菌子中毒,她讲了许多“家乡传说”,他后来特地遣人去朱雀城一带打听,大部分传说当地人根本闻所未闻。
比如她喝醉了酒不停念叨的“奶奶”,他也去查访了,戚念瑜的老母是在戚灵灵七岁时死的,活着时不喜欢戚夫人,因此也不待见大孙女,祖孙俩根本不亲近,奴仆中也没有对得上号的人。
再比如她一个炼气期修士,却能撬动天极斩邪阵的压阵法器,而他正是因为她的无心之举才得以逃出深渊。
还有斗妖场初见时,她和霍氏兄弟周旋已是命悬一线,却仍然救了他。
她还是唯一一个能拔出他体内透骨钉的人。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祁夜身份的真如她所言是入他灵府时
不对,祁夜熵想起她醒来后的反应,并没有多少震惊和畏惧。反倒是当初刚把他从斗妖场捡回来的时候,她似乎很怕他。
那时候他不过是个铁尾鲛奴而已,有什么可怕汤元门其他人都不怕他,只有同情怜悯,他们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恐怕小师姐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连她“随手”捡来的那条锦鲤也不简单,他后来找人查过,原来她是天地间祥和之气孕育而生的灵鲤,有数百年的修为,化成原形是因为当初替一个人挡了雷劫。
而那人又是裴谌。
这一切的一切好像串成了一张网,他们都在网中,小师姐似在网中,又似游离在外,仿佛只有她能纵览全貌
正思忖着,黑猫“喵”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祁夜熵蹙了蹙眉:“何事”
“我是想,你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黑猫一边觑他脸色一边道,“为什么不直接问你小师姐她那么稀罕你,一定会告诉你的。”
祁夜熵:“她不说,不是不想就是不能。”
两种情况他都问不出什么结果,只会徒增她的心虚和苦恼罢了。
小师姐这个人,一旦心虚肯定会躲着他。
黑猫眯了眯眼睛:“如果这里真是小世界,哪天她要回家了你打算怎么办”
“她答应过我不会走。”祁夜熵道。
“可是人总是会想家的,”黑猫小心翼翼地道,“人的想法也会变的,现在正是情好款洽的时候,当然怎么看你都稀罕,要是哪天改了主意想回去了呢”
它说着瞄了邪魔徒孙一眼,就这种混蛋样,也不知道人家能忍他几年。
祁夜熵面无表情:“她答应过就必须做到。”
声音里有肃杀之意,像是突然有寒风吹过,黑猫不禁打了个哆嗦,但它的嘴向来比头脑快:“既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送她那把刀。”
“不过一把刀,想送就送了。”
黑猫嗤笑了一声:“不过一把刀熔炼天极斩邪阵十二压阵法器,合了你自己的心头血,天底下唯一能把你杀死的东西,不过一把刀”
祁夜熵乜了它一眼,凉飕飕道:“今日你的话很多。”
黑猫明白再说下去自己身上可能会缺点东西,识时务地闭了嘴。
祁夜熵站起身回卧房,快到门口,转头对黑猫道:“别跟着。”
黑猫:“”谁稀罕看你们卿卿我我似的。
祁夜熵搴帘步入房中,戚灵灵已经合衣躺在床上睡着了,床头搁着纸笔,长卷差不多都写满了,字迹很潦草,还夹杂着一些古怪的图案。
祁夜熵一眼便看见上面有好几个“熵”字,他扫了一眼便替她收了起来。
她也许忘了,其实他从未告诉过她他的名字是这么写的,但中菌毒那晚他在她身上写下“熵”字的时候,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就知道了。
戚灵灵觉浅,尽管他小心翼翼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她还是醒了,坐起身揉着惺忪睡眼:“事情办完了”
祁夜熵点点头,脱了外衣,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一顿揉。
“怎么了”戚灵灵简直怀疑他有皮肤饥渴症,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忍的,每次搂抱,他都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让两人的血肉融合在一起似的。
有点变态,但又止不住被这种感觉吸引。
许久他才松开他:“我有件事要向小师姐坦白。”
戚灵灵有些意外:“嗯”
“小师姐知道我是北溟帝后的第一个孩子吧”
戚灵灵点点头。
“当年我从阵中逃脱,一出来就杀了北溟太子,”祁夜熵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将戚灵灵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上,“这几年北溟铁尾奴隶叛乱,背后的人也是我。鲛皇亲讨叛军死在阵前,鲛后和剩下的皇族下狱,也都是我操纵的。”
戚灵灵一点也不意外,倒是对他突然的坦白不太适应:“怎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祁夜熵注视着她的眼睛:“不是小师姐说要开诚布公么”
戚灵灵摸摸鼻子:“其实你也不必什么事都告诉我,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不知是不是她心虚的缘故,男人的目光似乎变得越发锐利,闪着薄刃般的寒光。
“小师姐也有自己的秘密么”
他的手指越缠越紧,戚灵灵忍不住痛嘶了一声,他立刻松开:“抱歉,一时不察,又把小师姐弄疼了。”
戚灵灵想把刚才的问题蒙混过去,但男人始终盯着她,像是在等她回答。
她不想骗他,但系统禁止她说出真相,正为难时,祁夜熵忽然一笑:“有秘密也无妨,小师姐不想说,我什么也不会问,只要小师姐留在我身边便好。”
说着吻了吻她的脖颈:“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回罗浮。”
回到罗浮山,外出除妖的大师兄和二师姐已经回来了。
两人把福瑞叔也从山下请了来,等所有人齐聚一堂,便宣布了小师弟的惊天大秘密。
汤元们得知真相后却是出奇平静,戚灵灵甚至从他们眼中看出了几分释然。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福瑞叔搔了搔毛耳朵,率先开口:“其实我们一早猜到小熵不是常人,私下里也乱猜了一通”
祁夜熵这反社会不会在乎别人感受,戚灵灵却很惭愧,低着头道:“早该告诉福瑞叔和师兄师姐们的,却把你们蒙在鼓里”
“此事该怪我一人,”祁夜熵打断她,“是我有意隐瞒,若要清理门户,我毫无怨言,但与小师姐无涉,她也是刚知晓此事。”
戚灵灵自不会让他一个人背锅:“不用把我摘出去,我早就知道了,他是我带回宗门的,要清理门户也该先清理我。”
舒静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摘下剑鞘照着两人的脑袋一人削了一下,冷笑着对秦芝道:“看看这两个人,多么情深意重,我们都是胆小怕事、忘恩负义的缩头乌龟。”
她顿了顿:“你们要走也行,把这几座山扛着走,就当从没入过我们宗门,我们这些缩头乌龟也不占你们的便宜。”
秦巍道:“二师姐,你手上这把剑还是小师妹送的呢。”
舒静娴更来气,把剑往戚灵灵怀里一搡:“拿回去拿回去,还有什么吃的穿的用的也都给我拿回去。”
戚灵灵连忙道:“二师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林秀川打圆场:“两个孩子也是怕牵连我们”
舒静娴立刻瞪他:“什么牵连,林秀川你要做缩头乌龟别搭上我。”
林秀川向来任打任骂:“阿娴,你别生气,是我不好,又说错话了。”
舒静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又看向五师弟:“秦岸雪,你心眼多,怕担事趁早说出来。”
秦岸雪比窦娥还冤:“二师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小师弟是大邪神,我高兴还来不及。”
戚灵灵:“”确实,她可以作证,书里这两位狼狈为奸,干了好大一番事业呢。
好在二师姐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戚灵灵几句软话一哄,捏捏肩捶捶背,舒静娴很快消了气:“以后遇上什么事别总想着自己扛,就算我们本事不济,多几个人商量总比没有好。”
戚灵灵:“正有事要请你们帮忙呢。”
她简单把自己被抓到裴氏庄园的事说了说,只是没提在地牢里关了十日,众人仍然心有余悸。
张福瑞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姓裴的小子心术不正,心胸狭隘,那什么斩邪阵到底是怎么选人的”
戚灵灵知道原因但不能说:“可能是有什么特殊命格吧。”
祁夜熵道:“裴谌母亲有上古相繇血脉,相繇是当初设立天极阵的上古十二族之一,天极阵选阵主不出十二族范围,许是巧合吧。”
说到“巧合”两字,他若有似无地瞟了戚灵灵一眼。
“当初在山里看见那小子,我们差点就把他带了回来,”秦巍道,“多亏小师妹目光如炬,不然岂非引狼入室。”
“裴谌有天道气运加持,又有阵主令中的功法,还能号令护法,”张福瑞皱眉,“对付起来恐怕不容易啊。”
秦芝忧心忡忡道:“最难对付的还不是那几个人,若是小师弟的身份大白天下,裴谌他们便可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号召天下正道宗门一起对付我们。”
舒静娴:“小师弟又不是自己想做祁夜,而且说到底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相反裴谌滥杀无辜,不知做了多少坏事,天下人难道不看是非对错,不问青红皂白”
戚灵灵叹了口气:“真正在意是非对错的只是极少数人,只要裴谌扯出那面大旗,他自然就成了正义的一方,他做的那些事就算抖落出来也只是些小节,多的是人帮他文过饰非。”
舒静娴也知她说的是实情,忍不住一拳砸在几案上,整块石头雕成的几案顿时陷下去一个坑。
“那怎么办就任由他们扯大旗”她忿忿道,“真是憋屈”
“所以我们不和他们争什么正邪善恶,”戚灵灵一笑,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我们来做点恶人该做的事。”
众人一见这熟悉的笑容就知道小师妹又在憋坏。
“别卖关子了,”舒静娴捏她脸,“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戚灵灵把自己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众人听完,初时觉得异想天开,细想似乎也不是不行,再细想又觉还是异想天开这个计划牵涉到太多环节太多人,不出纰漏简直是痴人说梦。
众人都不忍心打击小师妹。半晌,秦芝才斟酌着开口:“若是能依计行事,未必不可行,只是有两件难事:其一,要布下足以在一瞬间毁天灭地的符阵,就算是小师弟恐怕也做不到。”
“能做到,”祁夜熵道,“天极斩邪阵的十二阵位,便是十二地柱所在。”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展开,上面赫然是十二个猫爪印。
“只要在这十二个位置布阵,就可以在弹指之间让整个世界天崩地裂。”大反派云淡风轻地道,轻松得好像计划去露营。
众人心里有些毛毛的,第一次切实感到小师弟的可怕。
只有小师妹见怪不怪,异常淡定:“当然我们不可能真这么做,只是随便布几个阵,装装样子骗骗人。”
秦岸雪眼里的精光顿时黯淡下来,肩膀也垮了下来。
戚灵灵:“”你失望个什么劲
秦芝点点头:“第一个问题算是解决了。其二,裴谌何时发难并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但是这个计划要提前部署。而且要将全境正道宗门、世家全集合到一起,又不能惹人生疑”
舒静娴笑着打断她,看看戚灵灵:“这简单,朱雀城少城主大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得光临。”
戚灵灵下意识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祁夜熵自然熟练地捞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坦然道:“婚礼上有那种脏东西太扫兴。”
舒静娴和秦芝顿时嗷嗷地起哄,张福瑞和林秀川等人也纷纷道恭喜。
戚灵灵闹了个大红脸:“八字没一撇呢”
众人才不理她。
舒静娴问祁夜熵:“怎么还一口一个小师姐怎么也得叫灵灵了吧。”
祁夜熵只是笑了笑:“习惯了。”
“灵灵”谁都可以叫,只有小师姐是他一个人的。
戚灵灵受不了两个师姐揶揄的目光,忙岔开话题:“下个月十五北溟新皇登基,邀五域内外各大宗门世家前去观礼是题中应有之事。只要事先放出消息,让裴谌知道北溟背后的人是小师弟,他一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张福瑞点点头:“确实,我与那小子接触过几次,此人心浮气躁,好大喜功,又自命不凡,一定会当场发难。”
秦芝点点头:“第二个问题也解决了。其三,要在五域全境架设数万巨大水镜,这么大的动静裴谌等人不可能不起疑。何况就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布置好了,又用什么吸引众人围观呢”
“架设水镜的事我们自己肯定不能出面,”戚灵灵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过要请托一位友人,也不知道对方肯不肯帮忙,毕竟万一我们失败,他也会受牵连。”
“是谁”众人都好奇道。
“大家都认识,”戚灵灵笑道,“红遍五域、风头无两的无双公子,小柳儿。”
自从裴谌身受重伤,裴氏庄园的上空仿佛笼罩着一片驱不散的阴云。
侍卫和奴仆们本以为家主受伤后能暂时松口气,没想到病榻上的裴谌越发乖戾暴虐,动辄拿下人出气,一言不合就拖出去喂蛇,一天之内总要滥杀好几人。
起初他滥杀无辜时还知道避人耳目,久而久之,当着护法的面也肆无忌惮起来。
替他疗伤的是天极护法之一,北域昆仑族的大巫,昆仑阖族上下不过聊聊百人,素来避世而居,族中巫医的医术与蓬莱宗主不相上下。
两旬之后的清晨,昆仑护法照例来给他请脉,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只见床榻边长长一道血痕,两个侍女正跪在地上用湿布擦洗。
裴谌靠在枕上,脸色阴郁,直到护法上前行礼,这才抬起头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惩处了一个不识好歹的下人,叫阁下见笑了。”
说着伸出胳膊让他诊脉。
护法默默请了脉,公事公办道:“主上的伤势已经愈合,功力也恢复了七八成,再过十来日应当可以痊愈。”
裴谌却是脸色一沉:“还要十来日”
护法不发一言,裴谌缓颊道:“祁夜至今逍遥法外,拖延一日,便是将苍生置于险境一日,还请阁下尽力而为。”
护法道:“在下自当尽心竭力,还请主上静心调养,切勿伤神。”
裴谌听出他这是隐晦的告诫,有些不悦,颔首道:“知道了。”
护法欲言又止,未再多劝,起身告退,走到回廊拐角处,冷不丁迎面遇上一个人。
此人身形比他略高,同样身披黑袍,脸戴面具,也是天极护法之一。两人同为护法,却不知彼此身份,除了公事连话都不曾说上半句。
这是天极阵代代相传的规矩,昆仑护法无意打破,他只知道此人最早随侍裴谌左右,裴谌能夺回家主之位,与他的鼎力扶持脱不了干系。
他微一颔首,便要与那人错身而过,谁知那人却开口叫住了他:“阁下请留步。”
昆仑护法顿住脚步,隔着面具诧异地看着他:“阁下有何指教”
那人道:“阁下医术高明,想来阵主的伤势已无大碍了”
昆仑护法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那人接着道:“阵主为人,想必阁下这段时日已有所了解。”
昆仑护法皱了皱眉:“在下受天极阵号令,只为斩除妖邪,余事一概不问,一概不知。”
那人一哂:“这三年来,在下也是如此想,或者说自欺欺人。”
昆仑护法声音微冷:“阁下究竟想说什么”
那人道:“我等以除魔卫道、斩妖诛邪为己任,可谁是正,谁是邪,究竟谁说了算”
昆仑护法犹豫了一下:“自是天道说了算。”
那人看出了他的犹豫,笑着指指后园的方向:“后山上有个黑龙窟,是裴谌用来养蛇的地方,他前后养过十多条蛇,每条都从拇指粗开始养,从来只吃人肉,喝人血,养成后宰杀取血浸浴,用以缓解天极心法反噬。阁下想必还没去过那地方,得闲时不妨去看一眼。”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与他错身而过,径直向裴谌院中走去。
昆仑护法走到回廊尽头,眼前一条岔路,往左转是自己的住处,往右转可以通向后园。
他举足向左转,走出几步,那人的话还在耳边挥之不去,明知对方居心叵测,他还是鬼使神差停住脚步,转身走上了另一条路。
蛇窟中幽暗潮湿,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腥臭和秽气,令人几欲作呕。
洞穴深处传来痛苦的惨叫声,声音嘶哑凄厉,已听不出男女。昆仑护法强忍着恶心向深处走去,两个奴仆将他拦住:“先生请留步,龙主正在进食。”
叫声越发惨厉,已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昆仑护法道:“是主上命我来取血。”
两奴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那场面有些不雅,恐怕污了先生视听。”
“无妨。”昆仑护法说着便径直往里走去,那两个奴仆到底不敢阻拦。
秽臭越来越浓烈,他走到洞穴尽头,一条足有两人腰围那么粗的巨大黑蛇用蛇尾卷住个浑身是血的人,从残破的衣裙勉强能看出是个女子。
蛇身奇怪地扭曲着,不像是在进食,却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惨叫声戛然而止,蛇尾一甩,将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子抛到半空,蛇口一张,把她整个吞了下去。
昆仑护法定定地看着,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扶着石壁吐了出来。
裴氏家主院。
裴谌对曾经背叛过他的人没什么好脸色,阴鸷的目光像是要穿透沈不周的面具,在他脸上捅出两个窟窿:“你来做什么”
沈不周像是听不出他的讥诮:“属下有一事禀告。”
裴谌狐疑道:“何事”
“北溟叛乱背后之人查出了点眉目,”沈不周道,“我们的人顺着北溟叛军的军饷来源查下去,转了几道弯,最后查到了赤炎山。”
裴谌“腾”地坐起身,目光刀一样刮着对方的脸,好像要刮下他的伪装,随即一笑:“北宸道君不会又在帮那个丫头蒙骗本座吧”
沈不周俯首,淡淡道:“大义与私情孰轻孰重,在下尚且能分清。”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辩解得太多反而可疑。
裴谌起身下床,拍了拍他肩膀:“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当初阁下若是直说,我也不会同你争抢。说起来,若是你上次不犯糊涂,你我联手,说不定那邪魔早已伏诛,那丫头也早就是你囊中之物。”
“是属下之过。”沈不周道。
“孰能无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裴谌大度道,“放心,待我们联手诛杀祁夜,那戚氏女自然是阁下的。”
沈不周行礼:“多谢主上成全。”
裴谌挥挥手:“小事。”
沈不周退下后,裴谌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心中杀意翻腾,几乎忍不住立刻要杀几个人泄愤,念了一段昆仑护法教他的安神法诀,方才勉强压下这股冲动。
他召来心腹下属,问道:“这两日外头有什么动静”
那下属答:“回禀主君,仆一直盯着罗浮山和汤元门,戚氏女回去后便深居简出,至今未有动作。”
裴谌忖道:“那贱人诡计多端,汤元门那几个都不是善类,你加派人手盯着他们。”
下属应是。
裴谌又问:“五域之内还有什么别的大事”
下属有些迟疑:“近来外间都在传一件事,只不过”
裴谌:“说来听听。”
下属道:“五大花楼加上中州醉月楼,联手大张旗鼓地选什么五域第一公子在五域境内到处架设留影阵和几丈高的大水镜,据说要让全五域的百姓都能从头到尾观摩,一人一票投选出真正的五域男花魁。盛名在外的无双公子柳素卿也要参选”
裴谌脸色越来越差:“我让你查的是正事,这是正事”
下属忙磕头请罪:“属下无能,只是听外间都在谈论此事,不知该不该禀报”
裴谌手已按在了剑柄上,到底还是收了回来,上次祁夜杀光了他手下的二十八宿高手,如今得用的人已经不多了。
“还有什么别的事”他道,“想想清楚。”
那下属从袖中取出一封柬帖:“还有一事,虽在五域之外,但也算大事。北溟的战事大局已定,皇廷易主,皇帝死于阵中,皇后又被囚入海牢,叛军将领将于两旬后举行登基大典,给各大宗门和世家都送了柬帖。”
裴谌闻言接过柬帖,拆开看了看,勾起嘴角:“一个见不得光的邪魔外道,还想做一方之主,痴心妄想”,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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