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在殿中,于一片昏暗中点燃了蜡烛。
这座宫殿通体玄金色,中堂盘踞金龙,凝望着他的背影。
梵识意并没有在批阅奏章,相反,他在发呆。
似乎是为了将脑袋里其中一个杂念赶走,他找来了更多的杂念,屏蔽那个细弱但烦人的声音。
那个细弱的声音是“她要死了。”
梵识意眼眸空荡荡,漫无目的地漂浮在虚空中的一个点。
他强迫自己去想一些高兴的事情。
剑道的突破。与本命剑的相识。幻境里斩杀的恶龙。试炼的时候和师门并肩作战
最终,一双猫儿眼落在桌案旁悬挂的长剑上。
他有些迷茫地想到,似乎没了。
似乎没什么可以再想的事情了。
他的人生并不壮阔,甚至趋于寡淡,唯一的波动都是她带来的。
于是,那洪水一般的唯一的念头再度铺天盖地而来,冲走了那些杂念,一次又一次重复“她要死了。”
梵识意头痛得紧。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砰”一声巨响。
少年眼中含着戾气,握紧了掌心变得炽热的剑。
但这没有用,那声音带着嘲笑继续重复着,像是看戏一般看着他自虐一般自守。
梵识意不知道自己在这宫殿里守着是为了什么。
他并不是守着着宫殿
那他是在守什么
他模模糊糊地有了答案守着自己。
他在守着自己,守着自己的理智。
于是他困兽一般的逑游。随后他神经质地猛地站起,又坐下。他揉着自己的脑袋,揉得冠发尽散。
遥遥传来声音,却仿佛在耳边“王兄”
他死死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仅仅咬住牙关。
他心想,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在心魔里听见她的声音。
他想了很多很多。
譬如那些不愿意被他想起的记忆,他都反反复复地想了许多遍,原本他生怕自己想不到,但是他想了无数遍之后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有忘记。
他又想自己为何要回到南诏。
是为了心魔。他冷静下来。
他是为了解决自己心魔来的这念头让他有些许安慰。
但是,方才那电光火石般的念头还在脑海逡巡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魔里,一直是梵婴的声音
一瞬间,一个恐怖的念头滑过他的脑海。
该不会,他的心魔是因为梵婴
但这一切很快被他否决。
他努力冷静自持地心想,我没有那么贱。
她那样对我,她那样不值得
但是,那个声音又在他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她要死了。”
梵识意对自己说“她死了,那一切也就结束了。”
随后,他慢慢站起身来,随后迟疑地朝着门边走去。
活像是背负着枷锁艰难前行的人。
推开殿门,外头的宫人无人抬首看他。
却只听见他的脚步一点点变快。
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他们惊愕地抬头,看见少年的背影。他墨色的衣袍承载着阳光的圆弧,随着他转角,干净利落地消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热烈而来不及阻止。
梵识意甚至忘记了御剑。
少年人天然勃发的生命力,都在为了她奔跑的时刻燃烧着。
随后,他穿过重重花丛,跑上台阶,推开了房门
少女躺在床上,身边空无一人。
她如同脱水的玫瑰,又像是陷阱里的小鹿却也如同蛰伏的花朵,等待着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绞杀。
梵识意听见心魔满意地闭上了嘴。
他跑过来推开门的时候是很快的,但是现在,他缓缓地走过去。
梵婴在床上,微微睁开了眼睛,像是朦朦胧胧辨认他的身影。
她的脸酡红,灿烂得像是晚霞,但是梵识意知道,这是生命力在燃烧的颜色。
少年纤细冰冷的手指放在她滚烫的前额。
她哆嗦了一下,像是猫一样细弱的声音“冷。”
他的心随之一颤。
下一秒,她睁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王兄,你怎么还没去国子监”
一瞬,刚刚在脑海中重复无数遍的记忆开始倒带。
他顿了顿,艰涩的,鬼使神差地答道
“就去了。”
梵婴露出一个微笑,然后睡过去,像是陷入梦境“好哦。”
系统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温情的一幕。
梵婴缓缓笑道“成了。”
系统看她像是在看怪物。
“所以这就是你刚刚就算灵力与身体融合不畅开始发烧,也坚持让薛嬷嬷赶快走的原因”系统问出这句话,才发现自己像是在质问。
梵婴轻轻笑起来“为何这样看我”
她轻轻巧巧道“我对付他,不过理所应当,不是吗”
“这也和我攻略他没什么关系吧”
系统根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
梵婴道“我只是又给他种了一个新的心魔而已,或者说,有可能是把他原来的心魔来源直接转嫁到了我的身上”
“毕竟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心魔来源何处,这一点非常好操作。”梵婴笑起来依旧平易近人,但却让系统汗毛倒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它艰难地问道。
梵婴想了想。
随后她不辨真假地答道“那一晚,他用剑指着我的时候”
系统不寒而栗。竟然这么早吗
然而她眉眼带笑“他是因为要消除心魔才回到南诏。”
“既然有心魔,那么心智就不稳定,再强,也是外强中干罢了。”梵婴前世很是了解心魔,因为她就是不少人的心魔,“只是伴随着我一点点的试探,一点点的越界,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点”
她这位王兄,好像比她预想之中更在乎她。
她好像也低估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
所以,她铤而走险了一次。
系统说不出话了。
它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用自己的命来搞事的。
梵婴似乎是看出了它的担忧“没事的,我不会死的。”
但她皱着眉,状似可惜的样子“不过薛嬷嬷要是再来晚一点,我可就被梵识意救了。”
系统“我看你也不是很遗憾的样子。”
随后它又问道“你不是故意的吧”
梵婴明知故问“什么故意的”
“你真确定,梵识意不会立刻来救你”
梵婴无辜点头。
她不知在想什么有趣的东西,随后慢慢道“我和你说过吧”
“什么”系统抓不住她的意思。
梵婴却没有再说话。
半晌之后,她道“梵识意那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来不及。”
“所以,”她眼眸明亮弯弯,“他可赢不了我。”
她声音虽然轻巧,但是系统却不寒而栗地听见了其中跃跃欲试的杀意。
梵识意看着她一点点退烧,一点点脱险。
等到医女从紧锣密鼓的治疗中抬起头,才看见那位摄政王竟一直站在阴影里,辨不清神色。
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忍不住安慰他“没事的,王女殿下已经脱险了,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梵识意并不说话。
他本就生得深邃的眼窝里,一双琥珀色的猫儿眼闪过一丝迷茫。
他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只依稀记得,还未离开南诏时的自己,那还在国子监的自己,还未开始仇恨梵婴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一切的悲剧似乎都是从那一个念头开始的。
他不寒而栗地想到,那年,自己在夏夜的月光下,看着她的脸。
那个念头一闪而逝。
那晚,他从宫外带给梵婴她一直想喝的酒。
二人坐在水榭旁,她醉醺醺地数月亮。
随后他发现,她一直在看他。
“看我做什么”梵识意抬眸,对上她一双如同点墨的眼。
她并未收回视线,只是笑了笑,轻飘飘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我们看起来长得也不太像嘛。”
梵识意眼睫一颤,十指微微收了收,但声音依旧淡淡“哦是吗”
他躲开了她的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想到,如果
可不能再想。
少年像是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倘若不是,那么他的母亲便不再清白。
他刻意淡忘了这一点,继续陪伴在她身边。
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灵魂深处的自弃,早已经成了荒草之上燎原的心魔。
少年人并不知道什么悲哀,但当年的他却为此难过。
于是在国子监的时候,旁人好心提醒他,梵婴并非那样好的人之后,他只想到,她是没有那么好。
谁都看得出来梵婴是个自私的人,什么东西都没有她自己重要。
想到这里,现在已经成为摄政王的梵识意看着远处闭目沉睡的梵婴的面容。
随后他想到,自己并不属于这片阴冷的王庭。
那么他应该做的和以前的他一样离开吧。
利用她解开心魔,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一切,随后离开这里。
他也不应该对利用了梵婴有任何的愧疚。
因为这是她应该遭受的报应,不是吗当年,她可是差点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都开始演了。这就看谁先入戏了。嘿嘿嘿,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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