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
灯火摇曳中, 照耀着鞭痕累累的脊背。
木偶娴熟而生动地给他上药。
薛行吟似乎不能感觉到疼痛一般,一双黑眸沉静,思索着什么, 竟轻声一笑。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被这样一个修为低于自己的凡人这样欺骗。
木偶生涩地开口“主人在生气吗”
薛行吟拢起衣服,纤长病白的手指轻轻一顿,随后道“并不。”
他眼一弯,像两弯月牙,潋滟流波, 勾得人心神颤, 似仙似鬼, 窥不清神色。
半晌, 他声音温和“很有意思。”
有意思,连岑覆雪都能算进去。
“主人要去南诏杀了她吗”木偶懵懂问道。
薛行吟勾起唇,像是很无奈一般“我现在一步都出不去, 如何杀她”
那便是有杀心了,只是木偶不明白, 为什么他说自己并不生气。
薛行吟眼中倒映着一轮青白的月, 寒枝上鸟儿惊啼一声, 扑刷刷飞进无边月色。
他起身,走到床前,手指勾起斜探进窗口的一枚红蔷薇“只需要等就好。”
他眸子沉静如水“按照她的性子, 一定会来的。”
他手指轻柔地拂过红蔷薇的花瓣,随后苍白的指节捻花茎, 轻不可闻地一声响,花茎弯折出一个无力的弧度。
“或许来不了。”他声音在一片静寂中听得人头皮发寒,“父亲能因为那死去的孩子禁足我, 也一定能为了那死去的孩子杀死她。”
“天地之间,恐怕再没有她能容身之处。”
修界人间边境。
马蹄踏着飞尘的浊音,停留在了茶馆门口。
戴着幕离的红衣少女轻盈一跃,将马拴在门口歪斜的病树上,大步流星地跨进了门槛。
她寻了个窗户的位置坐下,要了酒肉,便揭了幕离,总算得了一阵休息。
一身飞尘,浑身不适,梵婴捏了个诀,将身上沾染的尘土清理干净。
而见她捏诀,周遭因她美貌而瞩目的人立刻收回了视线。
是个修士啊。
梵婴才将酒饮入喉头,被她屏蔽多日的系统总算有机会说话了“宿主,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梵婴望着窗外的风尘扑朔,又快又急地开始吃饭,浑然没有一丝之前王女的气息。
系统听见她口胡“唔,保命啊。”
系统急了“你这皇帝当得挺好,只需等到一个月之后修界大比,以凡间帝王的身份应邀去看大比,等那些宗门发现你身上有灵力,定会来收你做徒弟的。”
梵婴总算将口中的酒肉都咽下去,一双澄澈透亮的眸子望着系统空中飘浮的精神体,似笑非笑“是收我做徒弟,还是收了我这条小命”
她想通了,按照岑覆雪的秉性,向来只为大事出关,薛行吟若是在他手上出事,只有一个可能,被岑覆雪直接杀了。
但薛行吟给的银蝶并没有消失,她看了弹幕,也知道薛行吟只是被薛家惩戒了一顿鞭刑。
那还能是为了谁打他
说白了,就是因为梵识意死了。
至于为什么,只有一个可能,薛行吟和薛家派来找梵识意的就是两个态度,不同的立场。
薛家绝对是为了找回梵识意,那相反,薛行吟就是为了杀梵识意。
为什么杀,结果也显而易见了。
明明有薛行吟这位少主,还一定要寻回一个身份不正的孩子,在极重血统的修界,简直不可思议。
那只有一个可能了,薛家原本是打算放弃薛行吟的。
“啧,真惨。”梵婴一双灵动的眼眸里倒是全然没有一点觉得惨的意思,反而带着幸灾乐祸。
“薛家为什么要放弃薛行吟这和你离开南诏有什么关系安安心心等着大比,能拜入的师门可比你隐姓埋名拜入的师门可好得多。”系统恨铁不成钢。
“薛家为什么放弃薛行吟,我又不是薛家人,我怎么知道大不了就是因为薛行吟哪儿有病呗。”梵婴顺嘴一说,反倒想起了什么,“你之前不是说他出生就没有灵力就这一点还不够吗等等”
梵婴极快速地皱了皱眉头“生来没有灵力这种事情,对于他们世家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处。”
就连她,用了最朴素的法子也能使灵力入体,开始修炼。
要是系统能听到她内心的想法,肯定会觉得无语。
你以为这世界上谁都敢冒着死的风险用你那个朴素的方法啊
“就算不用我那个法子,也总有其他法子”梵婴若有所思,“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有什么缺陷,是连薛行吟多智近妖也弥补不了的她记得,上辈子他的确不是在父亲的支持下履家主之位。
梵婴代入皇室传位的思想“难不成,他有什么隐疾”
系统“别说什么隐疾不隐疾的了,我是说,你为什么把小艾留在南诏,你一个人跑了”
最可怕的是,这次事后,梵婴不仅保住女帝的位置,还成了南诏圣女。但梵婴把小艾作为自己的替身留在神庙,众人便以为圣女还留在神庙,事情一旦被发现,小艾只有死路一条。
梵婴笑得温和善良“当然是因为南诏的位置我也要,修界我也要去啊。你问来问去,怎么没想到,薛行吟都能因为梵识意被惩戒,我这个外人,还是个普通凡人,会被薛家给斩草除根吗”
系统本来想问,那小艾呢,但都不消想,就知道她会怎么回答,于是闭麦了。
梵婴知道它总算想通了。
于是她昂首,又喝下一口酒。
与此同时,酒馆外的风,越来越大了。
风声如鸣金,让人听了心生不安。
梵婴却并不在意“我得换个名字了。”
酒馆里的异国商队,欢声笑语,其中有个姑娘,年岁和梵婴相当,挽着父亲的手臂,笑声飞扬。
梵婴脸上带着笑意,收回视线。
忽然,漫天扑朔的风沙里,遥遥地出现一个影子。
梵婴抬眼,见那人竟没有牵马,只踉跄走着。
哪里来的乞丐,如此命大,在这边境漂游。
这修界边境的商队,没几分本事都不敢来要过边境,先过一片沙漠,又过一座孤城,其中废墟遗址,海市蜃楼,无比凶险。
修士御剑可过,凡人行走,二者全然不同。
而那踉跄的脚步,却并没有因为风沙停留片刻,直直朝着酒馆而来。
梵婴收回视线,眼底一片冷漠。
系统早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同情心,也没抱什么希望,便也不说话了。
但那酒馆里坐着的异域姑娘,瞧见了那艰难的影子,面带担忧之色,要了一碗清茶,一身丁零当啷地,便追了出去。
梵婴对那一生艳丽红裙的姑娘更感兴趣,便抬起眸子继续看了。
风沙之中,那异域姑娘刚要靠近那人,那人却避开她,继续朝着酒馆走去。
那姑娘只好先行返回酒馆。
梵婴听见她不解地对父兄说“他分明又累又渴,为何不喝我给他的茶水”
梵婴对系统笑眯眯道“看到没,这就叫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系统对她这草菅人命的态度一向不满“什么叫该死的鬼”
话音刚落,那人披着一身风沙,进了酒馆。
梵婴坐在窗前,离门口最近的位置。
那人披着头巾,遮掩着面目,身形颀长。
就在梵婴打量他的一瞬间,他咳嗽一声,歪倒在梵婴面前。
梵婴挑了挑眉,却没有去扶。
对方艰难地爬了两步,头巾掉落,适时地露出一张如画般清俊圣洁的容颜。
在这风沙漫天之中,他的面容如落难神祇一般莹莹生辉。
梵婴依旧冷眼旁观这张熟悉的脸。
系统惊讶道“这不是”
一只指节分明如竹的手,抓住了梵婴的裙摆。
谢沉璧抬起头,一双眼睛空空洞洞,毫无感情地,干瘪地说出台词“救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梵婴噗嗤一声笑出声,对系统道“你不是问我,什么叫做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吗”
她伸出另一只腿,靴子轻轻一踢,想踢掉他攥住她裙角的手,却没能成功。
对方另一只手,捧住她那只不甚友好的脚。
梵婴又想踢开他的手,这次成功了,但他却再次伸手,小心翼翼攥住她垂落的衣袖。
梵婴道“你手脏,别碰我。”
而一旁的异域少女,早看不下去了,此时起身就要去扶谢沉璧。
然而谢沉璧却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她的搀扶。
他神色依旧平静,声音毫无起伏,没有一点感情地说台词“你太弱小,她是修士,我追随强者。”
系统
他挣脱开异域少女的手,看上去并非毫无力气。
系统总觉得这场面像是对梵婴单方面进行的碰瓷。
梵婴却悠哉哉对系统道“看见了吧,劝多少次都不回头,这就是该死的鬼。”
梵婴有些嫌弃,用鞋尖勾起他下巴,对方一双眼睛总算灼热起来,任由她端详。
他甚至比她更急切,像是觉得自己推销不出去一般,肆意展示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梵婴打了个响指,对方身上的风沙便而净。
“站起来。”她吩咐他。
他听话地站起来,梵婴注意到他身上的剑伤。
她皱了皱眉头。
按理来说,就算是逃跑,岑覆雪也不会对他动手吧。
毕竟在岑覆雪那里,只有死人活人,有罪的人没罪的人,没有在他手下受伤的人。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就在她开口问的一瞬间,对方却软软倒在她肩头。
梵婴下意识想抖开他,但对方太沉,她竟没能抖开。
得,还真是碰瓷。
梵婴咬牙切齿地将他扶起来“要一间上房。”,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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