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天阴云一片, 暗了一整天,晚上更是刮起了寒风。
赵霓夏下了飞机,林诚一早就在机场外等候, 接上她,驱车开往定泰大楼。
车一路往前,赵霓夏坐在后座, 问“快递和匿名信的事都确定了”
林诚从副驾驶座回头,答她“确定了。”
他从头简单又把事情口述给她捋了一遍。
这件事参与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那个小姑娘的哥哥,一个是她的网友。
她去世前在网上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因为联系不上她,之后亲自找去了他们家。
她家人当时拿了钱就搬家了,网友辗转找到他们追问小姑娘的事情, 被赶了好多次。
那网友坚持不懈,每年都会去,她家人原本一直避之不及, 直到去年,小姑娘的父母陆续去世,只留下她的哥哥嫂子。
她哥哥大概是想要再赚一笔,又被纠缠得烦了, 不知对那网友说了什么,两个人又把这件事重新翻了出来。
送快递的是那个网友, 投递匿名信准备爆料的事, 则两个人都有份。
赵霓夏现在热度起来了,不管是和她有竞争关系的,还是想要搞个大料的,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现在已经有人在接触那两个人。
林诚道“这几天我一直在让人盯着他们,估计很快就会有动作。”
“”
最早看到那朵小雏菊的时候,赵霓夏就隐隐觉得和当初那件事有关,沉默了一会,她问“我妈几点到”
林诚看了下时间,“差不多我们到公司的时候,赵总也到了。”
她没再说话,看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街景,眉眼间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沉郁。
车开到定泰楼下。
赵霓夏在车里坐着,透过车窗看向那栋高楼,看着那即使晚上依然不时有人进出的大门,感觉就像回到了那一天。
那时她来到这里,还抱着一丝错误的期待。
前座的林诚打了个电话,很快便回头对她道“赵小姐,我先带您上去。”
他刷员工卡带她入内,搭乘电梯,一路抵达赵定音的办公室外,推开门让她进去“赵总一会就到,您先在里面稍等一会。”
赵霓夏走进办公室,门在背后关上,她在沙发坐下,静静地等着。
大概十分钟左右,赵定音来了。
助理们都自觉留在了外面,她瞥了眼赵霓夏,径自走向办公桌。
桌上的几分文件都是刚递上来的,她站着,随手拿起一份翻了翻,开口“说吧。又把事情搞成这样,开心了吗”
赵霓夏没有说话。
屋里静了一会,赵定音把翻了几页的文件丢回桌上,抬眸冷冷看向她,“赵霓夏,你还要气我是不是”
“我没有气你。”赵霓夏抿了抿唇,轻声说。
“没有”赵定音走出来两步,“我问你,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让你不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你听我的没有以前说不听,趁我忙自己偷偷跑去签什么经纪公司,让你在国外待了六年,还是说不听,非要跑回来现在你满意了”
“你就是喜欢搞这些搅风搅雨的事情是不是当个上不得台面的艺人,跟这个公司抢跟那个资本撕,整天被这种爆料掐架的麻烦事缠身这样你就高兴了”
她一通谴责,越说越动怒,看着赵霓夏气不打一处来,平复了一下,转身走回桌边,“不要再废话了,收拾东西给我到国外去”
“这几年你三不五时就跑去接触各个剧团,去各种大学的戏剧系旁听,我看在你把我让你读的学位好好读完了,没说你什么,倒是让你心又野了。这次什么都别说了,我马上让林诚给你订机票”
她似是没耐心再谈,直接下了通牒。
赵霓夏坐在沙发上,像僵住的石像一般,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说什么”
“我说。”她抬头,看向赵定音,“如果我不答应,你又要像上次一样,再威胁我一次吗”
赵定音顿了一下。
赵霓夏看着她,视线不闪不躲,眼里却泛起了一层微微的红。
六年多前的那一天,就是在这个办公室,赵定音同样把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勒令她立即退圈不许再当演员。
她不肯,她们激烈地吵了一架。
她怎么也没想到,赵定音会对她说“你知不知道舆论的力量有多大那个小女孩被车撞死确实不是你的责任,但我告诉你,我可以让它变成你的责任”
她浑身发凉僵在原地。
“封口费给了,协议签了,只要我愿意那家人随时可以改口把一切推到你身上。光是害死人这一个料就能让你在这个圈里混不下去。还有你那些小明星朋友,那个跟你一起搭档的男演员有一个算一个,你应该也不希望我迁怒他们吧”
赵定音一字一句地说“是主动退圈,还是背着害死人的名声被逼退圈,你自己选。”
那天的一切,好像再次在这个空间上演了。
赵霓夏静静地看着赵定音。
滞顿片刻,赵定音回过神来,皱眉“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为你好如果不是你不听话,不肯听我的,我用得着那样吗你要是从一开始”
“妈。”
赵霓夏忽地叫了她一声,面上有点疲惫,“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赵定音被她问得一愣,过后,眉头皱得更紧,“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哪个时候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赵定音滞住。
“就因为我不听你的,你就可以让外人一起来骂我。”
明知道舆论的力量有多可怕,明知道话语有时候是可以逼死一个人的,却还是轻而易举地开口,用这个威胁她。
只因为她不够听话,甚至不惜给她安个罪名,让外界骂她,让舆论风波攻击她伤害她。
她微微敛下眸,“小时候他们都说我是你的黑点,耽误了你。”
赵定音僵了下,皱眉,“你不要理会”
“我没相信。”她说,“那些难听的话我从来没有当真,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我也从来没有真的怪过你。”
“我知道你很忙,也知道你很辛苦,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不管再怎么吵架,你要求的我都有去努力做好,我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你,那些人说的话我也没信”
“但是从六年前那天开始,我不确定了。”
她站在那,第一次用这样的姿态和她说话。
赵定音因她这番话语胸口堵了一瞬,唇瓣抿紧,声音也发紧“妈妈只是不想你当艺人”
“我为什么喜欢演戏你知道吗”赵霓夏看向她,“因为你啊。”
她控制不住开始掉眼泪。
“小的时候你老是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里,看了很多遍你演过的戏,就那几部,翻来覆去地看,因为你我才喜欢上了演戏。”
“我觉得你演的好好,在电视里超级漂亮。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一个演员。”
出道以后被夸演戏灵,她一直很自豪地觉得,是因为她像妈妈。
“为什么当演员就低人一等呢”赵霓夏含着泪皱眉,控制着自己想哭的表情,“我从来不觉得你以前是演员有什么可耻。被抛弃不是我们的错,不被那个家庭接纳也不是我们的错,错的是那个抛弃我们的人。”
“我从没有因为你曾经是演员,是什么所谓的戏子,有任何一刻觉得羞耻过。”
这些年里,赵霓夏从未和她说过这些话。
太多的争吵和不理解,把她们推向了两段。
她第一次说,也是第一次在赵定音面前流泪。
在这个寂静的办公室里,她垂下了眼睛,哭得没有声音,不去看彻底僵住的赵定音。
赵定音怔了一会,动了几下唇试图说话,都没发出声音。
呼吸因泪变得滚烫,赵霓夏缓缓呼了口气,她不想在赵定音面前示弱,随意抹了把眼睛,低声但坚定地对她说“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再低头了。”
她抬眼看向她,看向她的妈妈,看向那个她曾经爱着但是从未接近过的人。
“如果你觉得我不听话,因此生气,想要用舆论用任何东西攻击我伤害我,给我扣害死人也好逼死谁也好什么罪名都可以,你尽情地做吧。”
“从六年前那天开始我就接受了现实。”
就算是她唯一的亲人,原来也并不在意她疼不疼,难不难过。
赵霓夏看着她笑了下。
“或许他们说得对,我只是你人生的一个黑点。”
“你请便。”
她毫不留恋地起身,赵定音似是想叫她,她走了两步又自己停下。
赵霓夏回头看着桌边的那个人,眼泪在往下掉,她牵起的嘴角有一点颤抖,尽力地对赵定音笑着,对她道“妈,我是不是很傻”
“我以前真的以为,你是爱我的。”
天早就黑了。
从定泰大楼出来,赵霓夏直接坐车回了公寓。她洗漱完换了衣服,连饭也没有胃口吃,直接在床上躺下。
脑海里画面太多,她哭得眼睛疼,头隐隐地作痛,在黑暗中闭眼很久很久,直到半夜才睡着。
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后,整个白天都待在公寓,哪里都没去。
原本安排了好几天的时间去探班裴却,没待多久就回来了,这几天都没有通告。
她也不想出门,在公寓里待到下午,冲了杯花茶水坐在茶几后发呆。
电视里放着综艺节目,她一眼都没有看进去。
高挂正空的太阳渐渐偏移向西,赵霓夏盯着落地窗外看了会,手机忽然震动。
是裴却打来的电话。
她拿着手机动作稍顿。
昨天情绪太低落,从定泰回来后到现在,只回了裴却一条消息。
当下,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接起。
“喂”
那边应了一声,问“你在哪”
“在公寓。”她无声叹了口气,“今天一直在家没出去”
话没说完,他就道“等下你能给我开个门吗”
赵霓夏一顿。
电话那边,裴却轻声地说“我到你公寓楼下了。”
门铃声响起。
开门后,裴却风尘仆仆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口。
赵霓夏愣愣看着他,半天没说话,他挑眉道“怎么了,站着发愣”
她说了句“没”,回过神给他拿拖鞋,待他进门后,才想起问电话里没问的“你怎么出剧组了”
“导演上午不舒服去医院,今天全剧组停工,我就买了最近的票回来了。”
赵霓夏看着他眨了下眼。
“看什么”裴却低眸看向她的脸,很快又蹙了下眉,“哭了脸色这么差。”
她一边说没有一边慌忙转开脸,转到一半就被裴却扳起脸庞。
“还说没有。”他皱着眉,“眼睛都肿了。”
“”赵霓夏闭口不语。
昨天哭过,回来没怎么处理,洗漱完就睡了,今天眼睛难免看起来有点肿肿的。
见她不说话,裴却凝视她几秒没再多问,搂着她的腰把她摁进怀里抱了一会。
进了客厅坐到沙发上,电视机还开着,谁都没去看。
裴却窝在沙发角落,赵霓夏被他抱在怀里,两个人谁都没说话,静静地拥抱着。
好一会,他低头亲了下她的耳朵,开口“晚上想吃什么我让柯林买食材送过来,我给你做。”
赵霓夏在他怀里抬眸,看了他一会,没有答,而是道“你不问我”
“问什么”
问她回来谈的事情谈好了么,问她和她妈妈见面如何,问她没有告诉他的那些事。她的眼睛里已经写明了一切,但裴却看着她,仍然没有问。
他把她的脑袋重新摁进怀里,低头用脸颊贴着她的脸颊。
这个姿势抱得很紧。
“我没什么想问的。”他说,“你在这里就好。”
赵霓夏僵了一下,腰间的手臂收拢的更紧,她原本紧绷的身体,突然之间,就这样慢慢地,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垂下眼睛,倚在他怀里,也将他抱得更紧。
因为心情不好,赵霓夏没有什么食欲。
柯林送来食材后,裴却就只先煮了点汤,煮到天黑,给她盛了一碗,他在桌边陪着,看她一勺一勺地喝。
赵霓夏和他说了很多,从六年前在酒店外被拦,说到昨天和她妈妈在定泰的见面。
其余她都忍住了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和她妈妈的争执吵架几句带过,唯独提起那个小姑娘时,眼泪还是砸进了碗里。
裴却一直没有说话,安静地听她讲完后,用纸巾擦掉她的眼泪。
“不是你的错。”
她低头,又掉了一滴泪在汤里。
喝完那碗带泪的汤,眼睛再度被他擦干。
他起身去拧了块湿毛巾回来,坐到沙发上,让她躺着脑袋枕住他的腿,用湿毛巾给她敷眼。
公寓里静悄悄的,他的手抚着她的脸,赵霓夏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敷到毛巾变热,他帮她拿开,她没有起身,仍躺在他腿上。
视线对上几秒,裴却轻轻地用手掌合上她的眼睛。
她抬手去触碰他的手时,忽地听到他说“对不起。”
赵霓夏一怔。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自责“我不该给你那么大的压力。”
她能感受得到,他自己也知道,这几天因为没有安全感,他的状态很不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给她带来了许多压力。
“是我不对。”
赵霓夏愣愣的,静了好几秒,睫毛在他手掌下颤动,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意,忽然又翻涌上来。
裴却感受到她眼角划过眼泪,一怔,连忙拿开手“怎么了”
他把她抱起来,把她抱进怀里。
赵霓夏埋头在他怀里,摇摇头,闭着眼没有说话。
她只是想起了想起了六年前,想起了他们分开的那一天。
从定泰回去后,她一个人把自己关了好久。
不想出门,不想见人。
曾经逃避过,试图不去面对她妈妈下的通牒。
她不想离开,不想放弃演戏,不想和他,和那些朋友们告别。
但没有用。
网上开始出现关于她的捕风捉影的消息,开始有一些言论引导舆论隐隐针对她,就连周涟都察觉到了不对。
而后,裴却也被带上,被一些论坛帖子和报道扯下水。
黑贴每天都在增长,一天比一天多,有说她背后资本,说她的金主,还有各种抹黑的小道消息,多到周涟说要来找她商量再反馈给公司。
她看着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扯裴却下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经常能在那些黑她的帖子里看到裴却的名字,讨论他是不是有金主,是不是傍上了她,是不是和她在恋爱,各种各样。
后来甚至引发了一场骂战,裴却的粉丝不满老是因她的黑贴被牵扯,忍不住下场撕了一回,也和她的粉丝吵起来。
她知道是她妈妈开始发力了。
在给她警告,在提前试水,提醒她那个小姑娘的事还捏在她手上。
比这些小打小闹更要紧的猛料,能带来比这强烈得多的效果。
她躺在房间刷着那些帖子,看着那些莫须有的内容,黑她和她身边的人,宛如枪头对准了她,而握着那柄枪的,是她最亲的人。
无形的东西全方位压了下来,浓重的窒息感笼罩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在裴却被连累得最厉害的那一次,她看到了一条裴却粉丝发给她的私信。
以前因为c她收到过很多,有过骂她让裴却抬轿的,骂她捆绑的,骂她炒作没完的,什么都有。
但那一条,没有谩骂,没有诅咒,只是一句话,却让她的喉咙像被人扼住了。
你真的会害死他
她怔怔地看着那条私信,看了很久,看到屏幕暗下来,静静对着天花板,一直发怔到外面天也黑了,没有一丝光亮。
那个时候,她明明躺在床上,但梦里总出现的那种坠空感,又来了。
她一直一直下坠,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像坠落梦境中,飞快闪过的内容。
她妥协,认输,决定退圈。
出国的手续和行程全都被安排好,在离开的那天,让周涟发了通告。
然后,她上线亲手取关了裴却。
希望能把他从,被她牵扯的旋涡里拉上来。
她在出发前给所有圈内好友发了同样的告别消息,最后给裴却打电话。
没有通,一直没通。
她没去管那些爆炸的微信消息,只是一遍一遍不停地拨他的号码。
然而最终,也没能和他亲口告别。
在机场候机到上飞机前,决定关手机的最后一刻,她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原本打电话想说的那么多话,到了嘴边都说不出口,只变成了一句
祝你前路光明。
祝你前路光明。
我归期不定。
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重逢。
但希望你好。
她不敢看那些微信消息和未接电话,抵达后把电话卡剪断扔进了垃圾桶,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弃置不用。
在遥远的大洋两端。
飞机划开了六年的时光,日日夜夜。
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二十岁的裴却和赵霓夏,断开链接。
“裴却。”
安静的客厅里,赵霓夏在他怀中,眼眶兜不住的热意纷涌而下。
她哭着说。
“我好难过”
这漫长的六年。
一起见过的夕阳落了两千多次。
真的好难过。,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